“啊?”
    “抬,脚。”
    “……”
    少女声轻又软,比光还拨人,瘦猴脸更红了,不知所措地往旁边退开。
    然后他就看见,时琉伸出去拿石头的纤细手腕上,多了只……
    草枝环?
    说是草枝都有些辱没草了,那看着就是根枯树枝环,通体都黑黝黝的,只有一两颗半蔫的细芽缀在枝桠中间。
    瘦猴挠了挠头:“你喜欢这种草编的手绳啊?”
    “?”
    时琉怔了下,仰脸,顺着瘦猴的视线,才落到手腕上。
    她记得封邺在通天阁七层拿走的天檀木碎片的模样,和她手腕上的折枝相去无几,想来就是封邺说的留给她温养神魂的天檀木碎片了。
    时琉望着,莫名还挺喜欢的。
    不过只留一日,等今夜,封邺就会回来取走它。
    那就不要喜欢了。
    时琉垂了眼帘,将袖子拉下来些,盖住:“嗯。”
    “那,你早说嘛。”瘦猴嘀咕着什么,将原本从粗布麻衣口袋里掏了一半的东西又塞回去。
    时琉拿石头片给药圃松土,松了几下,她缓下手:“你见到我…朋友了吗?”
    “朋友?你哪来的朋友?”瘦猴懵了几息,反应过来,拧着脸拖长了语调,“噢喔,就那个小白脸啊。”
    时琉:“他在你们牢房吗?”
    “没吧,谁看他啊。再说,你这才刚醒多会儿,就到处找他?”瘦猴阴阳怪气的,“昨个儿夜里,天上跟他娘见鬼一样忽然劈了道雷,禁制漏了一角,跑出去几个人——我看他说不定也是逃命去了。”
    “……”
    时琉轻抿住唇。
    虽然没什么根据,但她本能觉着,那落雷和禁制纰漏应当是封邺弄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在这种时家和玄门到处搜找他的时候,他是为了什么要闹出这样动静。
    时琉想着,无意识翻了几下土,然后她忽然反应什么,仰回脸:“逃命?”
    “对啊。”瘦猴翻了个白眼,“你烧昏这几天,牢里乱着呢。十五州州主死好几个了,都跟个什么魔头出世有关……八爷去丰州的新州主那儿请命,还不知道回来以后要怎么处置我们这些人呢。”
    女孩一顿。
    …“鬼狱禁制就要破了。不想死,赶紧跑。”…
    时琉耳旁掠过老狱卒离开前的话。
    她心里忽空了下,莫名生出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就像某种险兆。
    “我知道了。”时琉松开石头片,将几株药草收回木箱,她起身,“谢谢。”
    “哎?”
    瘦猴愣住。
    时琉没看他,也没回头:“有机会的话,你也逃吧。”
    “……”
    瘦猴更愣。
    他有些失神地望着女孩纤细的背影,觉着古怪——
    明明只是发了场烧,可他怎么感觉,再醒来的丑八怪不但不再戴着兜帽了,连性格也变了很多?
    酆业是傍晚来的。
    这几日幽冥动荡,鬼狱里也人心惶惶,闹得厉害。
    打架闹事翻了几倍,时琉“高烧昏迷”攒下数日未医治的伤病牢犯,竟然占到了鬼狱所剩牢犯的近半之数。足足辗转折腾了大半日,她才把伤者都检查诊治过一遍。
    傍晚,时琉终于回了小牢房内。
    甫一踏入,低头翻找着药草箱子的时琉就察觉什么,朝身侧的石壁前抬眼。
    幽冥正入夜。
    白日的光被釉成灿金靡红,辊上少年雪白的衣袍,又攀上修长熨帖侧影,最后将绚烂光影揉碎在他眉眼间。
    可还是化不开,那双漆目里漠然寒冽,隔世般的远。
    他起眸,看她也远。
    像看个不认识没见过的陌生人。
    “天檀木。”酆业微侧过身,声色冷淡。
    松下关门的手,时琉下意识握住了手腕上的枝环,“你,就要走了吗?”
    酆业没说话,侧眸瞥她。
    那是“与你何干”。
    “我不是想求你救我出去,我只是,”时琉声音涩然,“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突然……”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酆业忽地笑了,漆眸一抬,眼底墨潮如噬。
    他朝她走近。
    “我该感激,感动,还是感恩?”
    时琉下意识退了半步,蝴蝶骨就抵在坚硬粗糙的门板上。
    酆业俯身,凌冽又冰冷的气势压着门板前的身影单薄的女孩。
    他看着她脸颊苍白,唇色被咬得微艳,酆业却还觉得不够,就又漆着眸子低头,恶意地抬手捏住她下颌,迫她侧过脸——
    隔着牢房门板上的栏杆,让她看牢廊外另一头,见她受制而急切跑来的瘦猴。
    “——”
    时琉瞳孔轻颤。
    而面前的酆业低哑笑着,蛊人沉沦似的音色像魔鬼的藤蔓,从她脚踝缠缚,摩挲过她每一寸体肤,直缠上她腰肢胸腹,收紧在脖颈前。
    她被他迫着仰脸。
    直面那双冷漠又疯狂的眼。
    “你当我是他那种蝼蚁么,略施恩惠就会被你感动,为你所困?”
    时琉无力摇头:“我没有…”
    “可惜我不会,”酆业钳住她下颌,眸子沾着几分松碎的笑,却沉戾又冷漠,“你救了我又如何?这世上大有愿意跪着将性命献于我的,你这样的蝼蚁在他们之中连末尾都排不上,你又怎么配施恩于我?”
    时琉涩声难言。
    她心里止不住地委屈难过。
    那句“我只是不想你死”再说不出口,她就那样安静固执地仰着眸,望他:“那你何必救我回来?”
    “——”
    漆眸里像滚上把火油。
    墨色汹涌,一下子就倾覆漫天。
    酆业怒极反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死?”
    时琉咬住泛白的唇。
    “你太高看自己了,小蝼蚁。我会救你,只不过因为你的命对我还有一两分可利用,”酆业笑也寒彻,“从最开始,我不杀你,也是为了利用完再杀掉的。”
    “——”
    少女的眼瞳蓦地缩紧。
    她不能相信地紧紧盯着他,可她了解他,就像她本能就能读懂多数人的善意或恶意——她望着魔低俯下来的眼眸,只在那里面看到无边无际的冷漠与谑弄。
    他嘲讽她,笑她是个从头到尾被玩弄鼓掌还自我感动的傻瓜。
    相识以来无数个画面从脑海里掠过,像落地的琉璃,破碎,扭曲,荒诞,凌厉。
    它们慢慢褪了色,最后落入墨黑的渊海里。
    时琉合上眼。
    “知道了。”少女颤着低阖的睫,很轻地说,“那就按你说的,利用我,然后杀了我吧。”
    酆业沉眸:“什么。”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送我神魂出鬼狱的条件吧。好,很公平的,”时琉睁开眼,眼眸澄净又安静地望着他,“我不欠你,也绝不求你放过。”
    “?”
    她身前的魔已然握上她纤细得一捏就断的颈子,将她死死抵在牢房的门板前。
    酆业墨黑着冷意杀意的眸子,穿过她松散揉乱的发丝,望见牢门外那个瘦猴似的少年。在他的禁制下,瘦猴撕破喉咙的声音也传不出半分。
    魔偏了偏脸,冷漠睥睨地看过两息,他忽勾了唇——
    “你不求我?”
    他落回眸子,恶意又冷漠地笑着,在时琉耳旁轻捏了个指响。
    “咔哒。”
    像某个世界的门被他一指叩开。
    瘦猴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灌入时琉的耳中——
    “放了她!你给老子放开她!你敢动她老子就杀了你……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头!挖了你的心!剁碎了你喂幽冥天涧的野狗!!你放开她听到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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