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俘虏
    牧倾萍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之后,长到如今九岁大,向来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被众人捧在手心里,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头,眼下骤然挨了一鞭,只觉脸颊上狠狠一痛,登时便坠下马来,不远处那十余人大惊,立即自马背上飞身而起,就要纵掠过来,北堂戎渡一见这群人的身手,却是十分高明,尤其是那个紫袍的中年人,更是一等一的轻身功夫,自知眼下自己人小力单,孤身一人在此,即便是天纵之才,怕是也万万脱身不得。但他早有打算,自是夷然不惧,只从马背上立时便跳了下来,闪电般一把箍住刚刚才摔在雪地里的牧倾萍,同时手中已经不知道何时现出一柄绿盈盈的碧玉小剑,紧紧抵在了牧倾萍雪白的纤细秀颈上,冷喝一声,道:“谁敢过来!”
    那小剑不过两寸左右长度,通身以碧玉打造,剑柄上面嵌着两颗碧蓝的猫眼石,泛着幽幽的冷光,虽然通体打磨得十分光滑,也不曾开过什么刃,但那尖头处毕竟还是颇有些锐利的,想必刺进肉里决非难事,亦可致人死命。一群人顿时硬生生压住身形,果然再不敢上前一步,那紫袍的中年人眸色沉沉,道:“小娃娃,把人放了,你走。”
    北堂戎渡精致绝伦的小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嗤言道:“我不是好哄的三岁小孩子,是六岁了……放了她,我也就回不去了。”手中的玉剑略微一紧:“快都封了自己的穴道,她自然就没事。”说着,拖住怀里紧箍着的女孩便上了马背,同时也不忘将女孩刚才坠马时一起掉下来的那只海东青也一同拿起,挂在马鞍旁的钩绳上。牧倾萍被他制住,只觉右脸上火辣辣的痛,自身又被他挟持,不禁挣扎着喝骂道:“小贼,我爹爹是青帝门门主牧商海,你敢动我!”北堂戎渡冷然道:“闭嘴,不准乱动。”手上的玉剑一面紧紧顶住了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对那一群人说道:“快点!”
    那女孩身份十分贵重,众人不得不依从北堂戎渡之言,封去了穴道,动弹不得,没有一个多时辰,是解不开的,但北堂戎渡仍然不放心,生怕有人做假,一旦自己放开人质,就会有变,因此就跟牧倾萍换了个位置,让她坐在自己身后,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这才策马按照原路返回。那紫袍的中年人未曾料到这小小的孩子竟然这般心思缜密,连己方有可能装假,甚至从身后发箭偷袭的的事情都防备上了,堂而皇之地用牧倾萍作挡箭牌,不禁心下恚怒不已,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一马,冷喝道:“好一个狡猾的小鬼!”
    北堂戎渡骑马回到原地时,众人已经又打了几只猎物,北堂尊越见他马背上多了一个年纪尚小的美貌女孩子,便扬一扬眉,饶有兴致地道:“哦,这丫头莫非也是你的猎物不成?”北堂戎渡将那海东青抛过去,道:“幸不辱命。”
    他此刻到了父亲身边,就已经真正安全了,自然没有必要再留着人质,因此就要把牧倾萍的穴道解开,放她回去,但牧倾萍乍一见到北堂尊越,虽是被他容貌气势所慑,却猛然间就觉得脸上又辣又痛,不禁哭叫起来,大声喝骂道:“小混蛋,小畜生,你竟敢欺负我……我叫爹爹杀了你!”
    她是大家小姐,且又年纪尚小,即便是骂人,也只有这几句,但那‘小畜生’三个字,却把北堂戎渡的娘老子都骂进去了。北堂戎渡眉头一皱,原本要给她解穴,现在也不解了,甚至连哑穴也给她点住,只自顾自地对北堂尊越笑道:“父亲,今天若是打到獐子,晚上便可以喝香獐酥蓉汤了……又香又暖肚子,好喝得很。”
    北堂尊越此时已有些猜到了几分,因此便轻笑一声,道:“这丫头还有不少人跟着罢。”说着,便随意吩咐随从的人道:“都过去,若是看见有人,就统统杀了便是。”北堂戎渡虽然算不上是什么仁侠慈义之人,但也不至于只因一点小事,就取了一群人的性命,因此便道:“父亲……”北堂尊越见他如此,便随意拉了一下缰绳,驾马朝前走去,道:“那便罢了。”他忽然嗤笑一声,回过头道:“我的儿,你才几岁年纪,就给自己掳了个小媳妇儿回来?”一面吩咐一个侍从将那女孩从北堂戎渡马背上抱走:“你既然捉了这女娃,便带回去,给你解闷。”
    其后众人又打了不少猎物,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天上就下起了雪,北堂尊越看看天气,便不再继续,带人携了一众猎物,直接回了无遮堡,只苦了林子里那一群青帝门的人,身上的穴道还有将近两柱香的时辰才能解开,此时天寒地冻,又下起了雪,连身子都渐渐快要冻得木了。
    北堂戎渡回到吟花阁,笑道:“娘,看我给你打了什么来。”话音方落不久,北堂迦便带着一群丫鬟走了出来,身边自有人为其撑伞遮雪,北堂迦含笑道:“渡儿第一次去打猎,就猎到了好东西么?”一边说,一边看向旁边给他拿着猎物的几个下人,笑道:“娘的渡儿真是了不起。”北堂戎渡指着其中一只狐狸道:“这个是要给娘做围脖的。”北堂迦笑着点一点头,却忽然发现一个下人还抱着个小女孩站在旁边,不禁惊讶道:“这孩子是谁?”
    北堂戎渡唤过一个丫鬟,叫她将牧倾萍抱进阁里,这才对北堂迦道:“还下着雪呢,这么冷,我和娘进去再说。”一面叫人将猎物带下去收拾。
    众人进了阁中,北堂戎渡坐在暖炕上,手里捧着个铜暖炉,将今日之事都一一说了,北堂迦嗔道:“你这孩子,何必下了狠手,一个女孩子家,脸上若是有了损伤,日后可怎么嫁人呢。”说着,就叫人去拿伤药过来。
    牧倾萍此时正躺在炕边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北堂迦拿了药,亲手给她处理伤口,牧倾萍脸上疼得难受,又见这美貌绝伦的女子正温柔小心地给自己上药,不禁委屈得簌簌掉泪,却没法哭出来。北堂迦拿绢子给她擦了眼泪,又收拾好伤口,这才回头对北堂戎渡道:“渡儿,给她解了穴罢。”
    北堂戎渡挑了挑眉,到底还是依了母亲的意思,过去给牧倾萍解了穴道,牧倾萍乍一得了解脱,立时便跳起来就朝北堂戎渡扑过去,此时她已知道北堂戎渡是个男孩,因此便哭骂道:“臭小子,坏胚子,我和你拼了!”
    她被点住穴道已有许久,北堂尊越又暂时封了她的武功,以免她闹腾,况且如今还年纪尚小,因此眼下猛然活动,只觉手足无力,北堂戎渡轻而易举地就将她制住,重新推到炕上,皱眉吓唬道:“给我安静些,再不老实,便打你。”
    牧倾萍被推得一趔趄,摔倒在炕上,仿佛有些知道自己是没法斗得过这个可恶的小子了,此时她举目无亲,孤零零地身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又吃了苦头,心中又惊又怕,不由得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道:“小混蛋……你是坏蛋……呜……我要娘……”
    北堂迦见她伏在炕上大哭,心中不禁有些怜惜,便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柔声哄道:“你别怕……”牧倾萍哭得正厉害,猛地一甩手,道:“我不要你们管!”
    北堂迦低呼一声,凝脂般的手背上赫然现出三道浅浅的血痕,却是牧倾萍方才不经意间,用指甲抓破了她的手,北堂戎渡见母亲一片好心,却被弄伤,不由得恼了,先是叫人给北堂迦上药,然后才将牧倾萍一把拎起来,冷笑道:“这里不是青帝门,你再撒野,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原本我今晚就想放了你,可现在你伤了我娘,我便改了主意,你就留在这里给我做丫头罢!几时我心情好了,再看看放不放你!”说着,就吩咐摆饭:“把我打的那头鹿,让人做了油炸馅饺来。”
    虽然时辰早了些,但仍是没用太久的工夫,就很快摆上了饭,北堂戎渡拿勺子喝着一碗香喷喷的胭脂红香米粥,看了看外面还在下着的雪,然后给北堂迦夹了一个油炸的小饺儿,道:“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是我今天打的新鲜鹿肉,娘尝一尝。”
    北堂迦含笑吃了一个,道:“嗯,好吃得很。”她夹了一筷子的南酒蒸鸭,放进儿子碗里,嘱咐道:“渡儿,你多吃些,才好长得快。”北堂戎渡笑道:“还是娘疼我呢。”
    母子两人在炕上用饭,其乐融融,旁边一群丫鬟伺候着,不时地端汤送水。牧倾萍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偶尔抬一下眼,去看桌子上的饭菜,她连遭教训之下,如今已对北堂戎渡微微有些怯了,虽然心中暗暗诅咒愤恨,但倒也没有再次生事,只是腹中空空,已经有些饥饿,她出生以来从不曾尝过挨饿的滋味,此时肚里轻鸣,禁不住闻着饭菜香喷喷的味道,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十四. 礼物
    母子二人吃过了饭,北堂戎渡坐在炕上一面捧着一碗酸菜小五花肉丝汤慢慢喝着,一面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天色也不晚,便道:“眼下左右无事,不如我陪娘玩上两局,也消消食。”说着,就叫人去把桌子支起来,北堂迦放下筷子,拿茶漱了口,笑道:“只怕你是又想赢娘的钱去呢。”说着,一眼瞥见牧倾萍抱着膝盖蹲在墙角,正往这边的桌上看,不禁心下可怜,遂柔声道:“饿了罢?你过来。”牧倾萍此时腹中饥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听北堂迦唤她,便很快走了过来,北堂迦叫人给她盛了饭,又舀了汤,道:“吃罢。”
    一旁的北堂戎渡倒也没想怎么故意折腾这个女孩子,因此见北堂迦让她吃饭,也就罢了,并不曾说些什么,只自己回房换了衣裳,让人重新给梳了头,将今日北堂尊越给的那枚耳饰放了起来,又取了一些银子揣了,这才重新过去,见桌子已然支好,牌也已经垒上了。
    北堂迦径自坐在炕上喝茶,旁边牧倾萍正就着一盘蟹黄豆腐吃饭,一双眼睛由于大哭过一场,因此还微微红肿着。北堂戎渡也不看她,过去拉了北堂迦的手入了牌桌,又叫上两个丫鬟陪座,四个人便开始玩了起来。
    刚刚摸上两圈,北堂戎渡正逐渐赢得顺手,忽然有丫鬟进来通传,说是堡主命了人过来传话,唤小公子前去。北堂戎渡不禁有些扫兴,只得叫人替上自己的位置,陪北堂迦玩着,又嘱咐丫鬟们看着牧倾萍,莫要让她闹出什么事来,这才出去了。
    外面的雪已停了,天色亦黑了下来,北堂戎渡一路朝着北堂尊越派人吩咐的所在之处走去,等到渐渐临近之时,远远地,就听见一片隐约的歌舞升平之音,隔水看去,便见对面彩灯巨烛,脂香粉腻,喧嚣而热闹,湖中心的一座大亭当中,一群锦衣罗裙的女子正水袖舒展,手持羽扇,在亭中翩然起舞,正好可以让那些在不远处的大殿内,饮酒作乐的诸人观赏。
    北堂戎渡眼见这番景象,由于并非是第一次看见,倒也不为所动,知道北堂尊越不过是又召人宴乐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有些诧异为何要叫了自己过来。心中虽是这样想,脚下却仍是不停,一路朝着那灯火通明的大殿去了。
    殿中大多是在无遮堡中颇有权位之人,四下乐声缭绕,歌舞正兴,众人推杯换盏,倒也十分热闹,说不尽地奢华迷醉,北堂尊越则高踞首位,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只盛了美酒的玉盏,旁边一名容貌明丽的女子偎依在他右侧,用涂了蔻丹的纤手剥着橘子,娇笑着喂给他吃,另一侧则是个云髻花容的美人,正跪坐在北堂尊越脚旁,轻轻为男子揉腿,娇躯软软靠在对方的腿上,在上面按摩揉捏的雪白双手,亦在动作之间充满了撩拨之意。
    不知不觉间,有人无声趋近,向北堂尊越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道:“……叫他进来。”同时随意抬了抬手,示意两名女子退到一旁。
    不一时,一个莫约六七岁的孩子便在一片酒香脂腻中进了大殿,一身水青色窄袖小袄,衣摆下露出金银双色条纹的锦裤,两鬓的头发亦掺着金银丝带编成小辫,拢到脑后系上,虽是年幼,五官却已依稀能看出与北堂尊越相似了。殿中诸人大多都曾见过这男孩几回,知道这是堡主的独子,若无变故,将来便是下一任的堡主,只是不知这孩子年纪尚幼,如何却到了这种场合来。
    北堂戎渡乍一进到殿中,只觉满眼登时一片辉煌,酒香流溢中,又隐约伴着些渺渺的乐声,且还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甜香靡靡味道,令人骨酥神泰。他见座上北堂尊越正朝自己招了招手,便走了上去,刚要唤一声‘父亲’,就被男子忽然轻舒猿臂,抱坐到腿上,用手在男孩黑油油的发顶一揉,低笑道:“……我儿,你如今虽是年纪尚小,心智倒也不比寻常人差了,这等场合,以后却也可以在本座身边一处看看……方才可是吃过饭了?”北堂戎渡这些年早已适应了自己的孩子身份,因此眼下被北堂尊越抱到腿上坐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抗拒,安安生生地答道:“已经吃过了,后来又和娘一处玩了两圈麻将。”北堂尊越听他一板一眼地脆声答着话,不觉挑眉而笑:“哦?既是如此,倒是本座扰了你的牌兴了……可是赢了?”北堂戎渡晃了一下两个指头,眼中现出一丝淡淡的狡黠,道:“赢了将近二十两银子。”北堂尊越闻言,不由得笑了笑,随口命方才那两名女子中的一个给北堂戎渡剥些新鲜的时令水果吃,又道:“今日既是你生辰,本座便赏你一样东西,你可要?”
    被吩咐给北堂戎渡剥水果吃的便是方才那为北堂尊越按摩的女子,巧得很,这人竟恰是那年对北堂迦出言不逊,因而被北堂戎渡鞭裂了红裙的安芷眉,就见其朱唇微抿,虽心下暗恨,满是不愿,却仍然不得不用纤手细细剥了一只蜜桔,一瓣一瓣地喂给北堂戎渡吃。北堂戎渡自然也认出了她,但只作不知,任凭她伺候着将桔瓣送到自己嘴边,张口吃了,这才一面看着殿外不远处湖心亭里的歌舞,一面随口道:“父亲不是已经送了我耳饰么,还要给什么?”北堂尊越晶黄的凤目略略眯起,肆然轻笑道:“是个好东西……我儿,你且看看就是。”说着,拍了拍手,吩咐一人道:“……把人带上来。”
    那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一名身着蜜合色细花松绫绣洒衣裳的少年便亦步亦趋地进到了殿里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青丝乌亮,肌肤雪白,一双眼睛如注朗星,水红色的唇由于紧张而微微抿着,容华清绝,秀雅出众,浑身虽不曾戴着什么饰物,却尤显清爽,实是一等一的绝顶美貌少年。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不由得怔了一下,暗想这该不会就是北堂尊越所谓的赏的那样‘东西’罢?他毕竟并不真的是个孩子,从前长到二十岁,由于家中条件优越,自身亦是容貌上乘,性情恣意,因此在风月之事上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眼下见北堂尊越要赏他这么一个人,略一想,哪里还有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不禁哭笑不得:这人是个男孩也就罢了,自己从前少年轻狂,也不是没有和朋友涉足过一些场所,荒唐过一阵,况且古时娈童男侍也不过是寻常之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但眼下自己不过才六岁,弄这么个人来,也太早了些……正想着,北堂尊越已命那少年上前,少年战战兢兢地趋前几步,然后就跪在了北堂尊越面前。
    殿中觥筹交错,丝竹靡靡,北堂尊越用手摸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袋,漫不经心地笑道:“底下新献上来的人,生得倒是颇为少有,本座见他确是难得一寻,年纪也还小,便给了你,日后便服侍你如何?”
    北堂戎渡只好装傻,道:“父亲说得差了,孩儿身边服侍的丫头足有一群,还要添人做什么?若说能陪我玩儿倒也行,可我平时习武弓猎,骑马打围,这人看起来就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又怎能陪着我,与我作伴?”
    他眸色碧蓝,清澈见底,一张小脸上满是孩童的天真之色,北堂尊越见了,也道他虽是自幼伶俐得过分,却毕竟还是在风月之事上一窍不通的孩子,因此便嗤笑一声,道:“我的儿,你现在知道什么?等日后再大些,才明白其中的好处。”说着,见男孩面上只是作一片混沌懵懂之色,便扬眉道:“……你那‘千录诀’练得如何了?”
    此乃北堂氏秘传心法,北堂戎渡自幼便已开始研习,因此就答道:“还好,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也进不到第二层。”北堂尊越轻笑道:“以你这年纪,已是资质极佳的了……这少年如今便给了你,这等容色人物的,毕竟难得,你且收着就是。”北堂戎渡见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声‘是’,又叫了那少年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少年早已知道自己日后是要给人充作玩物的,不想有朝一日却被人以重金买去,献与北堂尊越,原以为做一人的娈宠总也比在那烟花之地受千百人玩弄要好,如今却不料被给了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想到这仙童一般的玉娃娃如今还这样稚龄,自己应该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会过得安稳些,这少年也不禁心中暗暗庆幸,对北堂戎渡油然生出了几分感激,有些怯怯地答道:“……韩烟姓沈,今年十二岁了。”
    北堂戎渡点了点头,叫他到自己身后站了,此时北堂尊越正持着玉盏饮酒,随口吩咐人又拿了一只杯子,满上酒之后,就递到北堂戎渡面前,轻笑道:“……本座七岁时便知饮酒,你又何妨早些。”北堂戎渡双手捧了那玉杯,也不推辞,慢慢呷了一口,由于多年不曾饮酒,如今身子亦小,因此不禁呛得连连咳了几声,北堂尊越大笑,给他拍了拍后背,叫人去取了些温和的果酒上来。
    十五. 韩烟
    北堂迦同丫鬟们玩了一阵牌,渐渐有些乏了,就让人撤了牌桌,自己歪在炕上坐着,让牧倾萍在跟前说话。牧倾萍见她美貌绝伦,且又待人温柔,与北堂戎渡完全不同,不觉渐渐没有像先前那般惊惶。她如今已知此处是无遮堡,莫说李叔叔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即便知道了,人家也是根本不怕她爹爹的,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当真要给那个小混蛋做丫头,日日被他欺负,牧倾萍不禁又气又慌,直想大哭一场,眼下北堂迦问她什么,倒也一一答了,待说到今日之事时,想起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的男孩欺侮,脸上的伤又隐隐作痛,最终还是痛哭了起来,北堂迦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渡儿只是吓一吓你,等他回来,我自然让他尽早送你回去。”
    正说着,外面有人传道:“小公子回来了。”丫鬟们打起帘子,就见北堂戎渡从外头进到屋内,雪白的小脸上泛着红晕,如同淡淡涂了一层胭脂一般,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眼眸蔚蓝清透,方一进门,就抱怨道:“……热得很。”往炕上一躺,就将前襟上的玉石纽扣随手解了几个,敞着怀,吩咐一句:“拿茶来,不要热的……”
    北堂迦见他这般模样,倒是唬了一跳,随即便忙问道:“怎么喝了酒?”立时吩咐人端水拿毛巾来,煮醒酒汤,又给北堂戎渡脱了外头的衣裳,只散穿着一层松花色的单衣单裤,等到水盆和凉茶端来,自己则亲手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又喂他喝了半盏茶。
    北堂戎渡拿手揉着眼睛,笑道:“在父亲那里喝了点儿酒……娘方才打牌,是赢了还是输了?若是赢了,可得给我分润一点儿。”北堂迦好气又好笑地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才多大,就学人喝起酒来,还不老实躺着呢……对了,这小姑娘你快送了她回去,虽说她有些不对的地方,可你也吓唬过她了,她这么点儿年纪,一下叫你掳了回来,没踪没影的,爹娘岂不急得慌了。”
    北堂戎渡懒懒瞟了一眼不远处正紧咬着嘴唇,还在抽噎的牧倾萍,道:“既是娘这样说了,送她走就是了。”说着,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领她去外门值守的人那里,就说是我的意思,找两个人送她出堡,叫人直接把她带到青帝门最近的一处分舵,远远地放了她就行……今天青帝门那一群人还不知道是谁掳了她,眼下不定正在哪里乱找呢。”
    牧倾萍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痛快答应,一时之间,不由得惊愕地看着他,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迹。北堂戎渡看了她一眼,忽然间嗤地一笑,道:“我还当你怎样刁蛮骄横,原来却也是个泪包儿……你当惯了大小姐,若是给我做丫头,我还怕你粗手笨脚,把我的东西都弄坏了。”牧倾萍回过神来,本能地脱口道:“小混蛋,你才粗”她刚说了一半,便急忙重新咬住了唇,北堂戎渡揉了揉太阳穴,舒展着四肢躺在炕上:“哦,你倒是学乖了么……送她走罢。”
    牧倾萍用力跺了一下脚,重重剜了一眼躺在炕上的男孩,把这张脸记得牢牢地,然后才终于跟着一个丫鬟出去了。
    北堂戎渡又在暖炕上躺了片刻,直到刚刚煮好,给他醒酒用的酸笋陈皮汤端上来,才坐起身子,仿佛想起什么一般,一面捧着热腾腾的汤小口喝着,一面装作浑然不晓事的模样,说道:“父亲刚才给了我一个服侍的人,娘给他安排个地方罢。”说着,就叫人出去把一直在外面等着的沈韩烟唤进来。北堂迦有些诧异:“堡主如何忽然赏了人给你?”刚说完这一句,就见一个穿着蜜合色细花松绫绣洒衣裳的少年低头跟着丫鬟进到屋里,垂着手站了,容貌秀雅得出奇,雪肤青鬓,清丽难言,满头乌发用一条丝带松松系住,映着玉面淡唇,直将一旁花瓶里供着的几枝素梅都比了下去。北堂迦看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因此只略怔了一瞬,便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情,道:“既是堡主给你的,就让他跟着你便是了,只是他大约也有十余岁了罢,总不好让他和丫鬟们混住在一起……就住在你房里的套间处罢。”北堂戎渡一面喝着汤,一面笑道:“娘既是这样说,也就这么安排罢。”北堂迦见他眉眼间还浮着淡淡的红晕,不禁心疼儿子,便道:“累了一天,快去睡了罢,仔细明日起来头疼。”北堂戎渡把汤喝完,懒懒道:“娘也早些歇着去。”说着,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了。
    既是将沈韩烟安排了下去,自有几名丫鬟手脚麻利地把北堂戎渡房里的套间处收拾出来,将被褥帐衾等物件都摆设好,翠屏吩咐人拾掇着屋子,自己则站在沈韩烟面前,神情略显严肃,将少年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说道:“小姐心慈,从不会苛待教训下人,但我却要提前做个恶人,提醒你几句……如今你既是堡主给了小公子的,自然没有薄待你的道理,但若是瞧着自己是个模样好的,有些糊涂想头,眼下趁主子还小,一块儿有了自幼的情分,日后迷惑狐媚主子,调唆带坏了他,让堡主知道,这吟花阁里的人,就都等着剥皮罢!”
    一番话说得沈韩烟脸色涨红,眼圈儿也微微红了,翠屏见状,就缓和了语气,道:“我不过是嘱咐你一句,你也不必放在心里,平日里要用什么,短了什么,就说,小姐方才已经叫我吩咐下去,给你置办衣物穿戴,小公子现在还小,你年纪也不比他大许多,平日里给他做个伴也好,你只用心伺候着小公子就是了。”沈韩烟忐忑着谢过了,翠屏见他年纪还小,性情看起来倒也是个安生的,便不想吓着了他,道:“你去陪着小公子说话罢,这里自然有她们给你收拾妥当了。”
    沈韩烟依言进了里间,就见北堂戎渡坐在床上,正拿着一把扇子扇风,看到他进来,便道:“……给我扇扇,酒后直发燥。”沈韩烟忙接了扇子,给他扇着风,北堂戎渡靠在床头坐着,腿上放了一只小碟,用手从里面取了蜜饯来吃,一面问道:“把你的事情,都跟我说说。”
    他虽然年纪尚小,但沈韩烟在方才酒宴上时,就见识过了他与北堂尊越言谈之际所显露出来的伶俐和沉稳,知道不能当真将他看作寻常的孩子,因此便一五一十地低声道:“父亲几年前得了病,去年没了,继母一向对韩烟不喜,父亲死后,便将我卖了,卖到……玉香楼,上个月被人花重金买了下来,前天献给堡主,堡主今日便给了小公子……”
    北堂戎渡问道:“念过书么?”沈韩烟点了点头:“从前父亲没得病之前,家境还好,读过几年画也都会一些……”北堂戎渡拈了一颗酸渍的蜜沙白果,往嘴里填:“那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沈韩烟微微低了头:“……韩烟知道。天下间也没人不知道无遮堡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大多都是北堂戎渡问,沈韩烟一面给他摇扇,一面一五一十地回答,见北堂戎渡也还算是和气,并没有为难他,便也渐渐没有刚开始时那样战战兢兢了,说话也流利放开了几分。
    北堂戎渡听少年言语谈吐间倒是颇有条理,且又容貌秀丽,性情也不坏,只觉十分温柔小心,并不是什么让他厌烦的模样,因此心中也逐渐觉得还好,平时在身边服侍伺候着,应该也不会令自己不喜,所以并不排斥,躺在床上让沈韩烟陪他说了一阵话之后,见时辰不早,就叫他自去休息,又给了他一些荷包佩玉之类的小玩意儿,沈韩烟恭敬谢过了,又替北堂戎渡放下床幔,这才退了出去。
    其后两人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北堂戎渡冷眼瞧着,见他平时进退小心,每日伺候服侍得颇为周到,从不生事,且又性情柔和温平,因此也觉得较为满意,而沈韩烟则是知道自己是被给了北堂戎渡的,无论是近几年之内充作玩伴,还是日后被当作宠嬖,这身家性命皆是已经永远握在了北堂戎渡手里,并且北堂戎渡也从不对他打骂为难,待他还不错,因此更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两人的关系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熟近了起来。
    十六. 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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