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南方大报说的“利益群体推动修法”,站在他的高度,倒没有什么反感之情。官方媒体此前对此就专门发过评论——“一个成熟的体制,同时也应是一个各方利益交织、充分表达和博弈的平台。当然,能够关注其他领域、其他阶层,甚至超越自身群体利益的代表,同样需要尊重……”
    简而言之,修法,本就是一个各方博弈的过程,不存在某一方想怎样改就怎样改的可能。
    不过,他确实更关心嘉谷在其中的立场。
    齐政颇为无奈道:“不瞒您说,我们嘉谷也是够冤的。真是应了那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
    嘉谷系人大代表王昱业提交的修法提案中,站的当然是嘉谷的立场,但在齐政看来,嘉谷一直追求“与民一体化”,也就是说,归根到底是站在农民的立场。
    譬如提议整顿和清理“空壳社”、“挂牌社”的条款——在理论上,真正的合作社是广大农民的合作社,扶持合作社就是扶持广大农民,所以国家近年来出台了大量扶持合作社的政策,包括直接的补贴和信贷、融资等方面的优惠政策,去年一号文件还“允许财政项目资金直接投向符合条件的合作社,允许财政补助形成的资产转交合作社持有和管护”,国家赋予土地经营权抵押、担保权能后,合作社还可借流转来的土地进行抵押和担保。
    正是由于这些优惠政策,很多个人或企业便有极大动力成立“假合作社”来独享优惠政策和丰厚利益,根本不会真正完善合作社内部的民主管理和合作制度,自然也对扶持农民没有任何贡献。
    不过,好好的一个提议,在无良媒体的解读中,就变成了嘉谷变相“打压”竞争者。
    齐政稍作解释,孟高官就听的津津有味,而且不时的插问一二。
    半晌,等他停了下来,禁不住道:“这么看来,嘉谷考虑推动修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政微微点头道:“是。”
    “也怪不得你喊冤……”孟高官没有把话说完,但身边人全都理解他的意思。
    对于资本而言,合作社的广泛发展其实是对其长远营利目标构成威胁的。毕竟,真正的合作社是农民的合作,分散的农民不足为虑,聚集起来就有了话语权。谁都知道,当有了话语权,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是必然的行为。
    因此,资本仅仅想与合作社发展合同购销关系,并不倾向于发展同农户一体化的农民专业合作社。
    嘉谷代表的提案,可谓是既照顾企业群体的合理诉求,又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不为群体利益所左右,具备了一种超越利益纷争的勇气。
    然后,却被部分不良媒体解读歪了……
    对此,齐政也很是无语:“其实,对于这些媒体的一些说法,例如让某些强势群体不能霸占话语权,让某些弱势者不至于失声,我是很赞同的。只是,如果不是拿嘉谷作反例就更有道理了。”
    孟高官朗声而笑,手指虚点道:“嘉谷都被称为‘大而不倒’的企业了,怎么会没有人针对呢?”
    孟高官的话虽不中听,却是事实,也正因为是事实才可怕。
    “大而不倒”是一个经济学概念,指一些规模极大,或在产业中具有关键性地位的企业濒临破产时,国家都不惜亲自出手救助,以避免这种企业倒闭后掀起的巨大连锁反应造成社会整体更严重的伤害。
    嘉谷是大而不倒的企业?
    对此社会各界各有各的看法。
    但从展望未来的角度来看,嘉谷系的崛起是势不可挡的。
    就算现在嘉谷算不上大而不倒,往十年以后看,总比任何一家民企大而不倒的机会大。孟高官心里明镜儿似的,他知道,现在之所以对嘉谷有各种针对,其实就是有人心存顾忌了。
    他们现在就怕嘉谷——不趁着人家还没大而不能制,就分庭抗争;等过上几年,人家的积累够了,又将是怎么一个景象呢?
    不夸张的说一句,如果说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是一条巨龙的话,那资本型嘉谷就是龙头,农民合作社就是龙身,独立小农是龙尾。最高水平的是生产、经营和产业的全面合作——也就是嘉谷体系这种水平的合作。
    嘉谷系“腾龙有术”的结果,就是同行不可避免的要受它的影响,你不能做我认为没前途的方向,甚至错误的方向——至于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霸道?当然是很霸道了,但谁让你水平不够,实力不行呢。
    一个新的时代将临,哪怕是敏感性最弱的同行,此时也体会到了此点。
    但是,比嘉谷弱太多的同行,其实是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的。唯有与嘉谷相当或是稍逊一筹的同行,才会更加畏惧。
    孟高官倒不会畏惧嘉谷,但他即将入主商务部,需要对嘉谷的立场有个明确的了解——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过去几年时间里,他是亲眼看着嘉谷的事业版图在桂省成长起来的。嘉谷异乎寻常的表现,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暗示。
    齐政本身可能没有这种敏感性,但谁让战略部有一帮特聘的退休干部帮助“参谋”呢?
    虽然齐政一向觉得,说不如做,但该表态的时候,还是要积极表态的;不然,只做不说,鬼知道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
    只听齐政清朗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大而不倒?我并不认同。这个世界没有大而不倒的企业,大而不倒只是幻想,只有好而不倒。”
    “这个世界上永远会有公司比嘉谷更赚钱,永远有公司比嘉谷的模式更好。所以未来5到10年,嘉谷不是要超越谁,而是会继续全力以赴的投入到农业发展之中,我们要做一条推动国内农业发展进步的鲶鱼。”
    “新技术,合作社,乃至于嘉谷本身,都不应该成为拉开农村贫富差距的驱动剂,我敢当此言。”
    孟高官静静地听着,看着有资格当选国内首富却仍旧意气不减的齐政,不禁笑了:“齐董你啊,真的是一个极聪明的企业家。”
    ……
    第746章 你的嘴巴开过光吗?
    董事长助理魏明很是认真的琢磨着“聪明”二字的评价。
    他可不会认为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而越琢磨,越觉得意味深长。
    虽然自家boss一直强调嘉谷并非“大而不倒”,也不追求“大而不倒”,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嘉谷的规模已经很大了,也已涉及社会民生方方面面;一旦出问题,不说对社会造成很大的混乱,但对多个行业造成较大的影响,是可以预想的。
    巨型公司的出现,几乎是伴随经济增长的一个必然现象。而经济发展的另一个逻辑是——强者确实会越强,因为有规模效应的存在。
    这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合作社违约事件,从结果上看,并未对嘉谷体系造成太大的影响。相反,其展现的嘉谷体系的向心力之强,让更多人或是更崇拜,或是更忌惮。
    从嘉谷人的角度看,公众完全是没必要仇视嘉谷的。嘉谷之所以成为巨头,不仅仅是受益于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嘉谷本身就是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的一部分,它也在推动着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换言之,嘉谷之所以看上去强者愈强,是因为嘉谷本身具有的能力,而非特权。
    但作为普通人,在与巨头共处的过程中,天然的有一种不安全感。
    这也体现在“驯服”巨型公司的两条路径上——公众舆论的压力和政府介入治理。
    前者不必多说,媒体围绕着嘉谷打的烂架,至今尚未有定论。
    关键是后者。
    作为人类最重要的组织发明,政府的目的正是为了保证人类社会能够有条不紊地进步,并且在进步的同时,还能尽量做到公平,照顾好公众的利益,而不仅仅是个别人的利益。
    跟在齐政身边,魏明自然知道,政府内部,早就有人讨论到了如何处理嘉谷体系的外部性影响问题:一些官员觉得嘉谷还没到需要“画红线”的阶段;另一些官员则认为,不管需不需要帮嘉谷“画红线”,都需要将部分监管精力投注在嘉谷上。
    显然这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魏明衷心觉得,一家企业能做到这一步,怎么说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当然,到了这一步,也是很考验企业缔造者的抉择了。
    每一个巨头的成长路径上,都必然会遇到来自监管和大众的反弹。
    有的巨头缔造者在这种反弹中押错了宝,轻则失去对公司的掌控权,重则公司分崩离析;而有的巨头缔造者主动地把更大的社会维度纳入到企业发展的考量中,而不仅仅从商业的角度来思考。直白点说就是,巨型公司需要承担更多的在商业之外的责任。
    这让魏明想起了某次齐政与易拼电商平台创始人闫超对国内互联网产业发展的点评:“政府长年在基建上进行看不见底的投入,为整个互联网生态形成了坚实的土壤。这些投入来源于国家信用,根本上是由国民整体承担。互联网巨头的爆发,本质上是海外资本在搭我们国家投资的便车,享受的是体制红利。政府前期不压制互联网巨头的诞生,是政府尊重市场原则的本分;但如果互联网巨头一味追求固化自身垄断优势,那就是不尊重国家基础建设的本分。届时,政府就要帮他们本分本分了……”
    将其中的“互联网巨头”换成嘉谷,一点也不违和。因为嘉谷体系裹挟式的爆发,对政府基建投入的依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齐政的选择也就显而易见了——不固化自身垄断优势,自动给嘉谷画红线,坚持群众一体化路线。
    现在明白封疆大吏孟高官为什么评价齐政说“极聪明”了吧。
    多少老狐狸,就是迷失在一步步突破社会边界的贪婪中;齐政才多大,却已经能对欲望“画地为牢”了。
    魏明悄悄抬头看齐政,再次觉得高山仰止。
    齐政不知道自己的光环在助理心中又大了一圈,事实上,他能时常保持克制而冷静,原因谁也想不到——前世的“榜样”历历在目啊。
    “一个亿小目标”的首富王牛叉吧,“对钱没有兴趣”、“年薪两万最快乐”的jack马风光吧,但如果与国家政策背道而驰,从天选之子变成了被谩骂与指责的对象,也就一夜之间的事。
    结束与孟高官的沟通后,接到公关事业部张泽宏电话的齐政,也因此拒绝了再次上媒体“吹牛逼”的建议。
    “……真不考虑考虑?所有的调查都显示,公众对你的认同度极高。你亲口说一句话,能顶我们公关部让媒体辩解一百句话。”张泽宏咳嗽一声道。
    齐政撇撇嘴:“那你也应该知道,就是因为我很少在媒体发声,且言之有物,才有这样的认可度。要是三天两头上媒体,谁会听我鬼扯?现在还不需要我亲自‘卖脸’吧。”
    他又不像一些“心灵导师”,特别享受用“悔创嘉谷”那种噱头去到处装逼带来的快乐。何况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说的话再久都能被人扒出来。不想被打脸或被过度解读,最好的方法就是——少哔哔。
    张泽宏懂自家老板的心思,不免叹了一口气:“……行吧,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
    现在关于围绕嘉谷的口水官司打了快两个月了,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参与的媒体还越来越多。
    老实说,如果不是嘉谷名声好,又肯花钱,媒体可能早就一边倒的将这个话题玩坏了。
    而这样的舆论争议,对嘉谷是有害无益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指责嘉谷的声音多了,久了,总会有不少人会被影响的。
    只听电话里张泽宏嘟囔道:“其实,就公关的角度看,最好的方法还是让媒体将视线转移,要是有一个大事件出现就好了,最好还是农牧业的大事件……”
    “卧槽!”同行的魏明惊呼一声,打断了电话里的声音。
    齐政抬头看了一眼助理。
    魏明连忙将信息局紧急发送过来的一则讯息递给齐政。
    《国内出现首例非洲猪瘟疫情,全国爆发风险极大!》
    这是讯息显示的标题。
    齐政的眼角突然抽动起来,现在,才是2015年吧。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里张泽宏大声道。
    半晌,才听齐政幽幽的声音传出:“伙计,你的嘴巴是开过光吗?”
    ……
    第747章 瘟来如山倒?
    信息局加急送来的消息,让齐政都放下了视察工作,并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嘉谷总部。
    提前得到魏明通知的集团总经理王昱业,还有战略部、公关部、嘉谷农牧等部门的负责人,都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了。
    齐政踏入会议室,都无心与众人打招呼,就问战略部丁显:“消息确认了吗?我怎么没有在新闻上看到相关报道?”
    丁显也没想到齐政这么重视,有些讶异的道:“确认无疑了。‘非洲猪瘟’一直在信息局的监察黑名单上,东北地区刚好是信息局的重点监察区,刚一出现端倪,信息局就跟进了,战略部也同时进行了局势推演。官方刚刚确认疫情真实性,我就通知您了……”
    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让会议室里的其他人直纳闷,唯有嘉谷农牧的李东亮一听到“非洲猪瘟”的字眼,脸色唰的变得凝重下来。
    齐政确认消息后,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丁显也看到了其他人疑惑的表情,轻咳一声,开口介绍道:“是这样的,我们确认吉省发生了一起生猪非洲猪瘟疫情,这是我国首次出现非洲猪瘟疫情……”
    “非洲猪瘟?”公关部张泽宏表示对这个词很陌生。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叫这个名字,可能很难把“非洲”和“猪”联系在一起,因为非洲的猪的确非常少——实际上,非洲生猪占全球比例不到2%,正是拜非洲猪瘟所赐。
    “非洲猪瘟是由一种急性且传染性很高的滤过性病毒所引起的猪病。被感染的猪多表现为食欲减退,高温,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皮肤发绀和出血等。虽然发病过程短,但死亡率几乎可以高达100%。”李东亮沉声解释道。
    丁显点点头,接口道:“上个世纪初,非洲猪瘟首次在肯尼亚出现,至今共有60多个国家与非洲猪瘟做过斗争。从上个世纪中期,非洲猪瘟就跨越撒哈拉沙漠,在欧洲蔓延,现在几乎是覆盖了整个欧洲。这是我国严防的高传染性动物疫病,但很遗憾,现在看来,它成功入侵了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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