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副司没有一直跟随萧若佩这一行人,他带走了夏萤,赶去天屏山下远行镇,他们要在天屏山武道大会之前组织好防卫措施,虽然这些措施对入意武者没有什么约束力,也能阻止一些胆大妄为的寻常人,免得他们在武道大会期间登山。
    近三十个入意武者,昕言更是自称耀境,如果此战之后他能全身而退,这耀境的名头就坐实了,超越了凌云与昕天圣的境界,全新的耀境。
    一旦他动起手来,绝对会比百年前武绝峰对决的破坏力更大。
    在寻常人眼中,这种程度的破坏力与天灾也差不了多少了。
    冷霜已经入意,跟着凌先生得到的好处更多,何副司当然不会去干扰他的机缘,于是将他留了下来。
    又走了一日,四人来到了一座小镇,这里距离天屏山就两天路程,武道大会在五天之后举行,时间还十分充足。
    这座小镇虽然不大,比青松镇都远远不如,更不要说鼎山镇那般连路边石头都浸透了繁华的地方,但难得有条小河从小镇之中蜿蜒而过,小镇的人利用了水势,造了一条能够领略全镇风情的河道,从上游租借小船,顺流而下,就能将一镇风光看尽,到晚上堤岸上各式摊点的花灯将一条小河点缀如同镶珠玉带,更是逍遥界仅此一家的绝景。
    凌先生当晚就带着三人租了一条小船去游览镇上夜色。
    小船也十分有趣,并不是寻常的长梭形,而是宽大的瓶肚一样形状,高高翘起的船首上挂起一盏明灯,犹如明月在侧,不需船夫撑篙,只有流水送舟,清风待客。
    刘渊崖最为兴奋,他学骑术的热情快过去了,因为没有掌握骑马诀窍而磨掉胯下好大一块油皮,疼得他下了马一样跨开脚走路,一双腿完全并不起来,实在大损他玉侠盟主的威风,停歇下来抹上油膏才好受一些,对于骑马已经有了阴影,伤口没好之前他是不敢再碰一下马鞍了。
    像这样逛夜市不需要走路碰到腿上伤口,又能看到热闹,更重要的是河边到处都是卖零食的摊点,伸手就能拿到,还有凌先生这样的大财主掏钱,只此一晚,出来这一趟游历就值了!
    宽大的船舱中间放着一张桌子,等桌子上摆满了刘渊崖买下的零食之后,船也经过了小河,进入一片月下明镜般的湖泊之中。
    春风徐来,船如游鱼,水映船灯满湖月,这便是小镇上有名的千月湖!
    小镇将游人的数量控制得很合适,如果人多了,拥挤着绝对舒适不了,如今湖上人声风音恰如其分,不会让人产生“天地悠悠”的孤寂,也没有过分嘲杂喧闹。
    “来来,都坐下,过两天就到天屏山了,今晚好好放松一下。”凌先生招呼着放不开的冷霜和心思重重的萧若佩。
    萧若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过几天你就要面对昕言,一点都不紧张吗?”
    了解越多内情他就越觉得困惑,萧若佩身上有牵连的关系太多,苍圣,旧天道,还有法修似乎都对他有企图,但是这些企图他全都不知道,再加上吃过旧天道的亏,导致他寸步不敢移动,小心翼翼的怕走错一步,就算决定入意重新凝聚源界之躯,但是他始终不敢踏出这一步,虽然羡慕先生的豁达,但他却怕先生过分放松导致落败。
    凌先生也背负了很多东西,现今世上唯一的白羽剑传人,他就不担心败给昕言之后凌家名声扫地?
    萧若佩完全不理解凌先生怎么能放松得下来。
    “我一直在准备。”凌先生摇着扇子道:“但是对昕言不管我做多少准备都没有用处,唯一能够胜他的机会就是我比他更看得开输赢。”
    凌先生抢过刘渊崖抱着的糖人,一口包进嘴里叼着,含糊不清说道:“他非赢不可,每一场都要花费更大的心思去打,要面对二十五个入意武者,就算每一个武者他只需出三分力都能打赢,但为了保持胜利,他肯定要用五分,两分力气就浪费了。”
    “这两分力气就是我打赢的机会。”
    刘渊崖腿脚不便,被凌先生抢走零食也没办法夺回来,只好语言上占些便宜:“凌先生是打算最后一个上场捡便宜吗?”
    凌白涛摇着扇子哈哈一笑:“我打算偷袭!”
    “不要脸!”刘渊崖手里的绿豆糕又少了一块,刚才凌先生说起偷袭时候的确偷袭了他的零食堆。
    “王犁他师父不是说过武技只有胜负,没有高低吗?”凌先生没有半点要避讳的意思,将武者最看不起的偷袭拿出来:“这一场我胜了,以我凌家的势力,只要稍微控制一下传闻,逍遥界说的都是白羽剑再次击败耀日城,昕言的耀境只是笑话,十年之后,没人再记得他曾经一人面对数十入意武者的壮举,百年之后,天屏山之战只是我与他的对台戏,没有人知道还有其他入意武者也参加了武道大会。”
    “就是我一个人击败了他。”凌先生一口咬碎嘴里糖人,双目闪着冷冽的光芒回望刘渊崖问道:“你明白了吗?”
    “这看似武道繁荣的盛世,其实没有武道立足之地。”不等几人从他的神态变化之中转换过来,凌先生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姿态,他怅然说道:“所以楚斗芒自杀,我没有拦着他,这世上容不下他那般纯粹的武者,权势,心计,哪一样都是比剑更快更利的东西。”
    “先生…”萧若佩欲言又止,如果换成武者当道,这世上可能还不如现在,如今武道是一条跳出桎梏的路,但是如果武者太过强势,世上就只剩下这一条路。
    武者住进了逍遥界这间不够高大的房子,必须弯腰低头才能住下,一旦他们挺直了腰杆,捅破了屋顶整栋房子的人都得淋雨。
    凌先生明显存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他想捅破屋顶,哪怕丢掉凌家百年名声。
    如果在流霞郡之前,凌白涛还有些犹豫,楚斗芒到死都没有以武者之身服他,这才是让他下定决心的原因。
    世上的武者推崇凌家,到底是对白羽玉侠令的尊重,还是屈服在凌家强大的势力之下?毫无疑问是后者。
    凌云宁愿留在青玄山守墓,也是因为看见了鼎山镇的凌家,是掌握了青州商会的大富之家,不是传承武道的地方。
    凌传剑从云圣峰学艺二十年,归来凌家之后,终其一生,都没有遇上一个能接受白羽传承的人,仅有的凌白涛,还因为守剑失职而被逐出凌家,凌家祖祠供奉的是那顽铁吗?
    是逍遥界最锋锐的白羽剑法!是张直身居泥潭却不沾污泥,一人之力将泥潭扫成清水的气节!是无数武者慨然赴死护张照玉安全的慷慨!是凌云一介书生却敢一人一剑面对在逍遥界杀出赫赫凶名的昕天圣那股傲气!
    如今这股气只在凌白涛身上一息尚存,白羽剑的锋芒,早已经被鼎山镇的金银掩盖。
    作为武道巅峰,凌家的举动影响了其他武者,他们羡慕的,是凌家掌握着青州商会取之不尽的财富,而不是凌云在青玄山上一剑削去三十丈峰顶的剑意。
    鼎山剑心三辩传出二十年,从中悟出白羽剑意的人没有一个!
    “这风,还是百年前的风,这月也照过了百年前的人,为什么人却不是百年前的人呢?”凌先生抢来的绿豆糕扔回刘渊崖手里。晃着糖人吃剩下的竹棍,悠悠使着白羽剑法。
    湖泊水汽蒸腾,弥漫遮掩住了天上月光,遮住了船头灯光,遮住了湖边小镇。
    百年之后,逍遥界再次见到了白羽烈剑。
    白羽剑法从来不需要白羽剑才能将威势激发到最大,一根糖棍足矣。
    其他人或许没有感觉,但是冷霜学的武绝剑与白羽剑同根同源,自然清楚的感觉到周围每一滴水雾都是凌先生心意凝聚的剑招。
    他曾经以为武绝剑是从凌云巅峰一战留下的刻印之中归结出来的剑法,就算不如白羽剑也不会差到哪里,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对自己学了十年的剑道产生了怀疑。
    弥漫一镇的剑意,就算其中蕴藏的剑招是简单的直刺,恐怕都能摧毁整座小镇了,何况是白羽剑,天下最烈的剑法,其中剑意完全爆发,这座小镇可能会在今晚完全消失,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为什么白羽剑法能够做到分散剑招而剑意不减?
    为什么凌白涛一人能够激发出无尽的剑意?
    百年前青玄峰上的意境巅峰之战,那是什么样的气象?如果凌云全力施为,青玄峰都会完全消失,他可是持续了三天两夜的入意状态!
    凌白涛毁掉小镇只要一招,凌云不比他差,只削去青玄峰三十丈,是因为当时大部分剑招威力落在了昕天圣身上,昕天圣到底怎样才能在这样的威势之中不落下风与凌云激战三天两夜?
    昕言是否会继承他的本事,与凌先生在天屏山上重现百年前的盛况?
    冷霜对即将到来的武道大会越来越期待了。
    萧若佩看见气蒸千月湖的剑意,他的心也禁不住颤动,曾经凌先生说要传他的白羽剑,就是眼前所见吗?
    人要怎样才能掌握这般剑法?
    唯独刘渊崖看不清形势,他嘴里塞着零食奇怪问道:“怎么突然起雾了?扫兴,看不见船灯了,咱们准备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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