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鸿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明明白白的清楚那句狗屁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思,虽有固守沅县的军令在,但是杨遂也只是做出了一军主将最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配合大战略,冒着违抗军令的罪责,不使越人蛮夷起疑心。
    在为了配合整个歼灭越人蛮夷战略的前提下,杨遂虽然有罪,但更是有功,而似乎做出了正确的举动后功劳还比罪过还要大。所以杨天鸿虽然有些恼怒,但是更多的却是欣赏杨遂做出了一军之主将最该做的事情,不但懂得审时度势,还做出了另一个更加有迷惑性的机动,那就是向着安州方向撤退,这样一来,肯定是会让阮水泽亮和阮陈黑虎少了一些猜测,为南面的杨天鸿本部争取到了更多的迂回时间。
    杨天鸿的怒意不是针对于谁,完全就是在得知损失了上万名将士以后,一种身为主将应该有的恼怒。这说明他是真的珍惜麾下的士卒,至于杨通和其余人误会成杨天鸿是在恼怒杨遂的作为,他也只能是收敛怒意,但是不会当众做出任何表态。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的确是真的,但是绝不应该去鼓励,特别是以杨天鸿身为毅勇公爵,安州节度使的身份,哪怕麾下将军们的违抗无比的合理,这种事情也绝对不能赞赏。不然的话,就是鼓励将领多多抗命,最后搞出什么叛乱或者乱七八糟的时候,绝对是咎由自取。
    战局的发展总是多变,出点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不是意外到足以让战局崩溃,那么就不完全算是什么失控。从某些方面来说,杨遂的举动对整个战局是有利的变动,往大了来推断,要是这一次越人在沅县周边被歼灭,功劳还要算是杨遂的最大。
    从沅县突围了就朝着安州方向撤退,那是杨遂奠定了战局取胜的基础,致使哪怕阮水泽亮精明过人,多想也会放松警惕,这样的功劳哪怕是有违抗军令的前提也足够大了。
    “本公一直在思考阮水泽亮为什么非要攻下沅县。”
    杨天鸿的怒意没有完全平息下来,辛辛苦苦整编出来的军队,一下子没有了上万名军士,怒气能那么迅速平息才是怪事。不过他隐藏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向那些本来应该退下的将领们,说:“哪怕是阮水泽亮和阮陈黑虎攻取了沅县,他也该明白,只要我军反扑。必定是守不住。”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见自家公爷的眼眸很可怕,那双眼睛里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愤怒,所以他们没人敢开口,只能不断点头。
    “所以,推断下来,阮水泽亮此人必定有着图谋。一个哪怕是死上再多人都必需攻取沅县的图谋。”
    杨天鸿虽然见多识广,足智多谋,却也没有妖孽到能够凭借区区一份战报,就能猜出阮水泽亮是为了重新在越国内部清洗权力,打出心志,所以才打这一战。杨天鸿停顿片刻,语气一转:“不过,不管他阮水泽亮阮陈黑虎是什么图谋都不重要了。此战,他们唯一的下场,就是成为沅县周围土壤里面的肥料!杀!一定要杀光所有的蛮夷,杀光所有的越人!”
    真正是杀气腾腾啊!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众将在杨天鸿挥手间,逃窜似得离开中军大帐,出了大帐还可能压低声音讨论杨遂是不是该倒霉了。
    等待众将离去,杨天鸿霍地站起来就作势要伸腿往长案踹去,那伸出的脚在一半的时候停顿了,他昂天“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看向没有离去的杨通:“足足一万人,我们足足战死了一万名士兵,怎么也要让越人蛮夷为此付出至少十倍的代价吧?”
    杨通明白自家公爷的心思,回答得也很迅速:“这一战下来,预计越人蛮夷的死伤人数不会低于三十万!”
    杨天鸿深深吸了口气,用目光示意杨通往下说,他必需听到一些能去除心中郁闷的推断。
    “杨遂带兵的能力或许中规中矩,可是他好歹也是咱们家将当中凭借战功一路升上来的人物。沅县军团的士卒又皆是精锐。因为公爷您对沅县军团的重视,建制中的军官基本是历经数十战经验丰富的人。再有,杨遂本为公爷的家将,麾下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也大多数出身玄火军。说起来,之前的京师巡防营都是一帮垃圾,却是最善于打阵战,也就是防御战。不知道的,说是攻防有所偏好。知道的,其实明白这种事情就是贪生怕死。不过,京城巡防营的某些特点还是被玄火军保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杨通自己也笑了几声,最后总结:“或许,卑职推断此战越人蛮夷死伤三十万人还往少了算。毕竟越人的部队构成,还有装备等等情况,公爷您也是知道的。”
    不管怎么样,杨天鸿自己倒是能得出一个十分肯定的结论————越人蛮夷能攻进沅县城内,又将战线推进到城中心的位置,那么阮水泽亮派出去交战的越人部队不会垃圾到哪里去。他知道杨遂此人带兵一向是中规中矩,中规中矩从另一个意思来解读就是能力平庸,但是能够用谨慎和战战兢兢来弥补能力上的不足。稳重的杨遂就这样没了上万名将士,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阮水泽亮拍出来的精锐,估计也是在连续的鏖战和拼杀中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么想的话,杨天鸿心中也就好受了一些,虽然还是心痛那上万名精锐士兵从建制上消失,可是,也能判断出越人的精锐消耗殆尽,对于接下来的战事意味着什么。
    “那个,公爷……”
    杨通的语调比较迟疑:“公爷会怎么处置杨遂?”
    杨天鸿有些奇怪,杨同红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会让杨遂好过?片刻,杨天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佯装铁青着脸,狠狠地说道:“吾欲斩之。”
    “哈哈哈哈!那就太好了。”杨通在旁边击掌而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杨天鸿自己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他眼神怪怪地看着杨通,忍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在本公面前,不用什么激将法,有罪罚有功赏,这是我们安州军的立身根本。”
    ……
    沅县。
    成功了,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现在终于成功了。
    阮水泽亮站在沅县守将杨遂曾经最喜欢站立的城楼位置,内心里泛起了一阵阵难以自持的激动。
    只有在经过艰难的获得才会知道那件东西的弥足珍贵,越人可是足足围困了沅县将近半个月,城外付出战死五万余、轻重伤六、七万的代价。才让玄火军松懈得意,然后阮水泽亮施展计谋,奇袭沅县东城。进城之后,发挥人力方面的优势鏖战了两天两夜,也不知道是死伤了多少人,这才将战线推进到城中心位置。
    越人那种乱七八糟没有建制的落后制度,让阮水泽亮是真的不知道城内的作战到底死伤多少,不过他知道守军抵抗相当顽强,地面上也铺满了两军战死者的遗体,一些排水沟里现在漂的不是清澈的水而是稠密的血水。连续打了十来天,有损伤的楚国守军在东城墙被破时,应该是还有四万左右兵力。他们丝毫没有想要退却的意思,对于每一个地方都是逐段地防御,搞得越人每前进一步都十分的艰难。曾经有一度,杨毅所率的本部还差一点儿杀到城东,若不是阮青石方带着青越一族最为精锐的部队将杨毅所部顶了回去,战局恐怕还是真得难以预料。毕竟,一旦楚国守军重新夺回城墙的控制权,进城的越人就会变得前进艰难后退不得,就等于是陷入了困境。
    楚军差以点儿重新夺回城墙段的举动,可是把阮水泽亮吓得不轻,他面对进城之后乱糟糟的己方部队调动起来也不容易。为了防止守军夺回城墙段的控制权,他只有将手中相对精锐的部队划拨出去试图将战线往前推,又急急的派人联络各部落的首领,满脑袋所想的就是一定要将局面控制下来,再那么乱糟糟的打下去,恐怕就真的要被楚军打出城去了。
    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攻进城,越人哪能不兴奋得忘乎所以?说起来,自从杨天鸿入主安州以后,沅县还是越人第一次打下来的汉人城池。这样一来,阮水泽亮想要与各部落首领取得联络变得有些艰难,毕竟越人无论战时还是非战时,都是各部落成为一个队伍,从来就没有汉人军队的建制番号。
    在没有建制番号的情况下。易于辨认番号的旌旗也根本就别想有,从越人杀进城到一窝蜂地往前奔进,稍微想象一下就该知道那中可怕的情景到底有多么混乱。
    从攻进城到阮水泽亮缓慢地联系上一些部落首领的一个半时辰之内,沅县城池的城东厮杀就没有停止过。不断的拼杀之下各自为战的越人蛮夷在每一个街道、每一个巷子、每一栋建筑物……在玄火军守军的反扑下,前前后后不知道损失了多少人,反正阮水泽亮能联系上的越人部落就发现数量少了很多。
    少了,就意味着死了。
    沅县就好像是一个可怕的地方。进入城池的越人部落跑得越是靠前,消失得速度就是越快,整个沅县就好像是在突然间变成了一头猛兽,不断不蹲吞噬着越人。而显然成建制设下包围口子的楚国守军就是这头猛兽的牙齿,嘎嘣嘎嘣地将送进猛兽嘴巴的越人蛮夷嚼得成了零碎。
    战斗的面积很大,但是厮杀起来的规模却很小。这种事情阮水泽亮根本无法理解,他也根本不知道另外一个世界有着“巷战”的概念。从空中往下看,总是能看见红色的部队围住一些花花绿绿的人之后,又从周围召唤来附近红色的部队。视红色部队的汇集速度有多快。那么花花绿绿的队伍消失的速度就有多快,很多时候因为人数的不等从相遇到结束也就是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然后地上就是一大片的死尸。
    红色,是玄火军的服装主色。
    至于花花绿绿……越人蛮夷总是有什么就穿什么。它们根本没有裙子或者裤子的概念。很多穷鬼越人甚至把树叶当做衣裳来穿。
    随着守军对城内巷战的理解变得透彻,早先还算僵硬的配合慢慢变得流畅,从被动的设下埋伏歼灭敌军到主动去勾引敌军进入包围圈。越来越熟练也默契越来越好的守军,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利用对地形的了解,他们吞噬起越人的速度也就快得令人目瞪口呆,至少越人的队伍前一刻还在打招呼,等拐了一个弯,其中一支队伍想到什么转回的时候。刚刚还在互相打招呼的另一支队伍已经成片地躺在地上永远无法开口了。
    还是那句话,最好的越人,就是死掉的越人。
    这的注定了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到处都还是会爆发出厮杀时的喊叫声惨叫声,不断有熟悉的部落“不见了”之后,依然还“存在”的越人部落也渐渐醒悟过来。他们不能再单独行动,人是越抱团也越多越好。
    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花费时间和力气用来联络各部落首领的阮水泽亮脑袋有点懵。他很想昂天破骂“怎么跟书上说的不一样,什么城破了部队就会崩溃什么。汉人果然都是骗子,连写历史的都是******骗子!”
    想法是这样,阮水泽亮也真的在仰天狂骂。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阮水泽亮就该好好想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用那些乱到了极致也缺失到了极致的情报,绞尽脑汁的拼凑出下午和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首先,沅县守军似乎并不是故意放弃城墙,让越人联军攻进城内。对于这一点的证实,对阮水泽亮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原因很简单,那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死了很多脑细胞多了无数根白头发才想出来的计谋。智者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就是如此。否则,那还叫什么狗屁的智者?干脆不如叫撵着自家军队上去送死的傻逼算了。
    如果,自己这边的越人部队之所以能够攻进城内,不是楚国守军失误或者轻视造成的局面,那么阮水泽亮的信心就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局面心理崩溃,有了信心无论面对的局面和自己想的有多么不一样都能憋着一口继续下去。
    用了一个夜晚的时间来联络各部落首领重新调整各支部队的位置,阮水泽亮也听了城内一夜没有停止过的厮杀声和惨叫声,等待东方天际的第一缕朝阳的光线照射进城内的时候,这他妈城内的厮杀声在清晨里怎么还在爆发?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仅是阮水泽亮这么想,连赶过来了解情况的阮陈黑虎和阮青石方也都是这么想。
    几个越人蛮夷地位最高的首领刚刚见面的时候,都是彼此之间一阵面面相觑,脾气火爆的阮陈黑虎最先出声,但是也只是爆发出一连串的抱怨,说黑越部落在正南面的战场战死了多少,说好了大进城内守军就会崩溃的局面怎么没有,诸如此类对战局一点建设性的建议都没有的话。
    阮青石方到是没有说法,他从过来到阮陈黑虎抱怨的时候,一直都是一副表情呆滞的模样,像是遭遇了什么似得深受打击。
    “不要说了!”
    阮水泽亮脑袋本就就因为过度思考而头疼欲裂,实在是受不了阮陈黑虎没完没了的抱怨了:“沅县正南面的部队快点调离,让城内的那帮王八蛋寻找到突围的机会赶紧滚蛋!”
    阮陈黑虎被他吼得一阵错愕,反应过来后是更是觉得异常愤怒,也大声的吼回去:“尼玛,老子手下的所有黑越勇士,包括战死和失去再战能力的,老子现在手里能用的人还不到二十万人,这就是你的那个狗屁计谋害的。阮水泽亮,你****的是不是想要打一架?说好了攻进沅县大家都有好处,也能得到屯兵和驻扎的据点。可是现在你自己看看,仗打成这个样子,我们到底是应该继续进攻?还是现在就撤兵回去?”
    阮陈黑虎的声音很大,阮青石方听着他那种能震破耳膜的吼叫,终于是有那么一地啊你按点回过神来了,于是劝阻道:“好了,你们都冷静一下。”
    说着,阮青石方用手掌捂着额头,很是疲惫地说:“我带兵进城的时候,遭遇到一支精锐的楚军,要是我没有遭遇到他们,现在东城墙恐怕已经被夺回去了。”
    停顿了有那么一会,阮青石方苦笑继续说:“那支楚军只有四千多人,我这边足足两万多的青越精锐与之厮杀了两刻钟,等到对面的楚军退却,我派人数了数人头,还能站立的青越人竟然只剩下一半。”
    阮陈黑虎先是一滞,然后张口急忙问道:“那你们杀死了多少敌人?”
    阮青石方闭上眼睛,眉毛一颤一颤,重新睁开眼睛后,脸上全是惨笑:“当场战死的和没随着部队退却的,付出了足足上万人的代价,只是留下来的敌军尸体还不到一千人。”
    深呼吸了一口气,阮水泽亮也将自己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情报说出来:“从昨天正午打进沅县城内,再到凌晨时分,已经有四十七个部落联系不上。另外,还有相当多的部落也是减员相当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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