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将军麾下的军队从来都不是越多越好,没有相应的能力人多反而是坏事,这一点,很多带过兵的军方将领都有自己深刻的体会。
    军队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这个群体是用什么来形成一个集体,集体的向心力和对命令的执行度是多少。其实只要能够分清军队的本质,看清楚所谓的构造,明白军队不过是一个金字塔类型的存在,约束是靠着一层又一层军官向下的军令延续,只要有足够合格的军官,在粮草和器械充足的情况下维持一支军队的集体性并不是那么复杂,真正复杂的是爆发战事的时候能不能根据战局的需要来调动手中能够动弹的部队,还有对情势有深刻的了解做出的判断。
    杨天鸿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带兵,说起来可能有些荒谬但绝对是事实,他是进入军队后才将脑袋中的知识化为实践,在实践中整理出一套符合自己的指挥模板,依靠这个模板又在屡次的带兵交战中将那些“理解”真的摸透掌握,逐渐有了一个带兵将军才有的素质。
    在另外一个世界知识大爆炸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接受事物的时候有着很大的优势,接下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悟性。所谓的悟性其实就是掌握了知识,然后灵活的去运用那些知识,不然光是懂但是没有运用的智慧,那也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货色。
    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天鸿其实也能说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货色,很幸运的是,他前期遭遇的对手,比如越人蛮夷就是一群连什么叫纸上谈兵都比不上的家伙,还有翠屏山的贼匪,才能让一个半吊子的杨天鸿对于统兵这种事情有了极其珍贵,也是非常必要熟悉的过程。
    杨天鸿也有自己的带兵上限,这个上限估计是在三十万左右,一旦超过这个苏子,也会出现忽略某支部队的现象。
    想要更加深透的来解释所谓带兵的上限,简单的说就是,手里有多少货。哪一样货会有什么作用,到了什么时候什么阶段可以将那一样货提出来。这种事情在孟奇看来比较简单,他的商人头脑对于金钱和货物总是有着先天性的敏感和优势。但是说起来总是很容易,真正的做起来不是谁都能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手里有什么筹码,那样的筹码应该在什么时候丢出去。
    明白自己能力的上限,杨天鸿比其他人聪明一点的就是掌握自己所能掌握的,那些掌握不住的就只是单纯的控制大方向,然后委派人选在定下的大方向前提下去发挥。所以在近阶段杨天鸿对于统兵又有了新的体悟,那就是他不需要去指挥士卒,只是指挥将军就足够了。
    不得不说,身为毅勇公爵和安州节度使的杨天鸿有这样的醒悟很及时。所以在增援部队南下之后,他比之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显得轻松,在这种轻松的状态下,南下部队在各部将领的统帅下或许是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整个大局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此战的目的,就是要一举消除越人蛮夷的威胁。
    南下增援的速度很快。第四天的时候,大军已经抵达了沅县外围。这一切都要得益于从几年前开始修建的道路。季平到安州,再到沅县,公路系统成为了杨天鸿整个领地内部最为关键的环节。这一次作战计划的基础是将沅县周边的所有越人蛮夷团团困住,杨天鸿这边亲自率领十五万兵力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会合,两天之内也能做好出战的准备。也就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杨天鸿就能够将手头的部队派出去。
    即将出战的部队从来都不是某个谁说一句出发就能够出动,杨天鸿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将出发的最后期限定下来后告知偏将级别的将领,偏将又会指挥校尉做好准备,一层一层的通知下去后,俾将和军法官就会带着人在军营来回巡视检查备战状况。
    已经确定好出战的日期杨天鸿反而会清闲下来,毕竟维持一支军队细节的是军官和军律。主帅做的就是发号施令,将该下达的命令传达下去,执行者是军官。若真的作为主帅还亲自操劳于每一个士卒的临战状况,自己累死倒是其次,估计面临的状况是明明能短时间内完成的备战被搞不清楚重心的主帅给拖得比蜗牛快不上多少。
    一天的时间,对于早有作战心理准备的士卒绝对是够了,从备战的速度往往也能看出是老兵还是新卒。老兵早在行军的路途上就将兵器、甲胄、水袋、干粮备妥。所差的就是听到出战期限调整自己的心态。新卒没有老兵充足的经验,他们会显得手忙脚乱一些,直至出战的命令被下达才会想起该干什么。
    杨天鸿亲率的这些士卒当中没有多少新卒,他们之中哪怕是辅兵性质的部队也是有上过阵的老兵。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从玄火军后期整编时期,就从京城巡防营本地检验合格新加入的新丁。所以,在杨天鸿闲得有些发闷带着亲兵在营盘内四处走动的时候,看见最多的是士卒呆呆地坐或躺或卧。
    不清楚状况的主帅看到士卒那么闲肯定是要发怒,然后像是傻子一样的责问为什么没有临战时的忙碌。有经验的主帅却会对看到的那一幕幕深感满意。毕竟懂得时刻做好物质上的备战,在战前调整自己心态的士卒,这样的兵员是越多越好,有这种基础多多少少也能叫精锐部队了。
    对此,杨天鸿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评论。身为主将,对于自家军队和士兵的表现,他已经很是熟悉,觉得再正常不过。
    安州以南的地形,几乎都是原始森林。越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这些尚未开花的蛮夷在林子里的优势太大了,要是没有借这一次机会将他们吸引到沅县周边,想要在深山老林里追上并且歼灭这些越鬼,根本就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对此,杨天鸿的确是有着倒吸一口冷气的理由。
    说句不好听的,******这里的森林和山地其实就是越人蛮夷的天下。这些跟猴子没什么区别的野人,就真他奶奶在林子里和山地都是属猴子的。不仅是玄火军,放眼天下各国,任何一支汉人军队如果想要在森林地段和山里跟越人蛮夷较量,身上装备和军阵上的战斗优势都等于没有,面对猴子一样的越人蛮夷想追追不上,追的速度太猛还有可能中伏。可若是不追,就要随时等着某个旮旯地方窜出几只猴子来偷袭……这样的战事,无论换了是谁去指挥,都会觉得焦头烂额。
    后面,押解辎重的部队也已经抵达,然后过来会合,杨天鸿此前派出去盯着沅县那边的斥候也有了回报。
    “水越族长阮水泽亮攻破了沅县东面的城墙段,越人涌进城内的人数超过二十五万,外围还有将近八十万的越人蛮夷正在攻击沅县北边和西边的城墙段,南面却是故意放开。”
    杨天鸿得到这个战报的时候愣了有那么一会,他发完愣之后,顿时爽朗地大声笑道:“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杨遂的作战意识真是不错。”
    斥候,还有周围听到赞赏的军将们都有些不明就里,在那里面面相觑。在他们想来,杨遂此战没有固守好沅县,让越人蛮夷杀了进去,为什么自家公爷竟然大加赞赏起来了?
    杨天鸿才不管杨遂是为了战局需要故意造成城墙失守还是设局。他只知道攻进沅县的越人蛮夷这次是真的牢牢被吸引在那里,心中对于越人蛮夷会撤兵的担忧,总算是没有了。
    只要达到了战略目的,其它的部分都可以无视。这就是战争的意义所在。
    “运气啊!真的是运气啊!”
    杨天鸿实在是有感概的必要:“阮水泽亮放空了南面城墙段的守军,可以看出是想让杨遂率军从南面突围。看现在的情况,杨遂似乎是没有发现,或者应该说发现了正陷入苦恼的阶段。他们是撤出来不是,不撤出来又怕阮水泽亮察觉我们的布置。哈哈哈哈!估计杨遂已经着急到头疼了。”
    可不是嘛!城墙都一面失守了,越人那边也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虽说杨遂可以依靠军队的战斗力试图夺回失守的城墙段,或者说在城内与越人鏖战,可是杨遂明明能够突围,为什么偏偏非要留在沅县死战?
    哪怕是自己人不在沅县,杨天鸿也多多少少都能猜出阮水泽亮的心思,阮水泽亮放开城南,其实不是想要将杨遂所部逼到绝境形成死战,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楚军还有没有什么阴谋存在。
    杨天鸿无法猜测杨遂究竟是会突围还是继续在城中争夺鏖战,毕竟人的心思无比复杂,会做出什么选择都没有定数,况且杨遂得到的军令是固守沅县,直至得到信号才能突围。
    “时间和时机都已经成熟。我们提前发动攻势。这样一来,无论杨遂突不突围,阮水泽亮会不会发觉我们的图谋,这些事情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就是杨天鸿为什么会感概自己运气不错的真正缘故。
    明天是肯定要出击。数万骑兵会按照原先规划的路线一路横扫过去,先一步的解决掉游移到沅县北面的越人散乱部落,然后再依靠速度的优势,穿插在江水,也就是金沙江西岸,破坏或是攻占那边越人蛮夷设立的屯粮寨子。
    这些骑兵的任务没有什么复杂程度,沅县与安州之间山地和森子又不是那么多,对于骑兵来说,五、六十里的作战半径根本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其实,此战当中最为讲究的还是步军,最需要考验的也是步军。
    就在杨天鸿点将完毕,刚要挥手让他们下去的时候。斥候又带回了沅县那边的最新战报。
    这一次的带回来的消息不是很好————在沅县城内与越人蛮夷纠缠了两天,杨遂最终还是选择了突围,他们从南面突围之后向北面且战且退,做出了朝着安州方向撤退的迹象。
    “怎么,怎么会这样?”
    杨天鸿再次愣住了,他情不自禁张开的嘴巴充分表现出对此事的惊讶。
    杨遂与越人蛮夷在沅县城内鏖战了两天,阮水泽亮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将战线推进到靠近城中心的位置。
    斥候回报,突围出沅县城池的杨遂所部,应该有三万八千至四万人左右,至于准确的数字,还需要进一步核实。那也就是说,此战,杨遂在沅县丢了至少多达上万名楚军士卒,光是从这个数字就能看出来,就能想象出战事是何等的胶着和惨烈。
    事实上,在城内残酷的巷战之下,战死者的尸体之多都快将地面的空隙铺满了,腥红的鲜血汇集之下一些地面比较凹的位置成了稠粘的红色水潭子。
    “一万人,杨遂足足在沅县丢了一万名士兵啊……”
    杨天鸿合上嘴巴,左手不由自主也捂向了心脏的位置。他心痛啊,出于对南征的重视,沅县军团可以说是最早成军的一个兵团,也是兵源最为优秀的一个。虽说战争一定会死人,损失什么的在所难免,可是,这样的损失,还是远远超出了杨天鸿的预计。
    “杨遂这个混蛋,足足丢了一万名士卒啊!”
    杨天鸿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不是要哭。而是一种纯粹的怒意。
    “公爷!还请息怒!”
    旁边的杨通赶紧就站起来了,他劝说道:“杨遂突围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样一来,阮水泽亮就会更晚察觉我军的意图。何况,杨遂的品行公爷应该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到了危急万分的时候,他断然不会撤离。”
    杨天鸿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明明白白的清楚那句狗屁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意思,虽有固守沅县的军令在,但是杨遂也只是做出了一军主将最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配合大战略,冒着违抗军令的罪责,不使越人蛮夷起疑心。
    在为了配合整个歼灭越人蛮夷战略的前提下,杨遂虽然有罪,但更是有功,而似乎做出了正确的举动后功劳还比罪过还要大。所以杨天鸿虽然有些恼怒,但是更多的却是欣赏杨遂做出了一军之主将最该做的事情,不但懂得审时度势,还做出了另一个更加有迷惑性的机动,那就是向着安州方向撤退,这样一来,肯定是会让阮水泽亮和阮陈黑虎少了一些猜测,为南面的杨天鸿本部争取到了更多的迂回时间。
    杨天鸿的怒意不是针对于谁,完全就是在得知损失了上万名将士以后,一种身为主将应该有的恼怒。这说明他是真的珍惜麾下的士卒,至于杨通和其余人误会成杨天鸿是在恼怒杨遂的作为,他也只能是收敛怒意,但是不会当众做出任何表态。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的确是真的,但是绝不应该去鼓励,特别是以杨天鸿身为毅勇公爵,安州节度使的身份,哪怕麾下将军们的违抗无比的合理,这种事情也绝对不能赞赏。不然的话,就是鼓励将领多多抗命,最后搞出什么叛乱或者乱七八糟的时候,绝对是咎由自取。
    战局的发展总是多变,出点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不是意外到足以让战局崩溃,那么就不完全算是什么失控。从某些方面来说,杨遂的举动对整个战局是有利的变动,往大了来推断,要是这一次越人在沅县周边被歼灭,功劳还要算是杨遂的最大。
    从沅县突围了就朝着安州方向撤退,那是杨遂奠定了战局取胜的基础,致使哪怕阮水泽亮精明过人,多想也会放松警惕,这样的功劳哪怕是有违抗军令的前提也足够大了。
    “本公一直在思考阮水泽亮为什么非要攻下沅县。”
    杨天鸿的怒意没有完全平息下来,辛辛苦苦整编出来的军队,一下子没有了上万名军士,怒气能那么迅速平息才是怪事。不过他隐藏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向那些本来应该退下的将领们,说:“哪怕是阮水泽亮和阮陈黑虎攻取了沅县,他也该明白,只要我军反扑。必定是守不住。”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见自家公爷的眼眸很可怕,那双眼睛里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愤怒,所以他们没人敢开口,只能不断点头。
    “所以,推断下来,阮水泽亮此人必定有着图谋。一个哪怕是死上再多人都必需攻取沅县的图谋。”
    杨天鸿虽然见多识广,足智多谋,却也没有妖孽到能够凭借区区一份战报,就能猜出阮水泽亮是为了重新在越国内部清洗权力,打出心志,所以才打这一战。杨天鸿停顿片刻,语气一转:“不过,不管他阮水泽亮阮陈黑虎是什么图谋都不重要了。此战,他们唯一的下场,就是成为沅县周围土壤里面的肥料!杀!一定要杀光所有的蛮夷,杀光所有的越人!”
    真正是杀气腾腾啊!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众将在杨天鸿挥手间,逃窜似得离开中军大帐,出了大帐还可能压低声音讨论杨遂是不是该倒霉了。
    等待众将离去,杨天鸿霍地站起来就作势要伸腿往长案踹去,那伸出的脚在一半的时候停顿了,他昂天“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看向没有离去的杨通:“足足一万人,我们足足战死了一万名士兵,怎么也要让越人蛮夷为此付出至少十倍的代价吧?”
    杨通明白自家公爷的心思,回答得也很迅速:“这一战下来,预计越人蛮夷的死伤人数不会低于三十万!”
    杨天鸿深深吸了口气,用目光示意杨通往下说,他必需听到一些能去除心中郁闷的推断。
    “杨遂带兵的能力或许中规中矩,可是他好歹也是咱们家将当中凭借战功一路升上来的人物。沅县军团的士卒又皆是精锐。因为公爷您对沅县军团的重视,建制中的军官基本是历经数十战经验丰富的人。再有,杨遂本为公爷的家将,麾下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也大多数出身玄火军。说起来,之前的京师巡防营都是一帮垃圾,却是最善于打阵战,也就是防御战。不知道的,说是攻防有所偏好。知道的,其实明白这种事情就是贪生怕死。不过,京城巡防营的某些特点还是被玄火军保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杨通自己也笑了几声,最后总结:“或许,卑职推断此战越人蛮夷死伤三十万人还往少了算。毕竟越人的部队构成,还有装备等等情况,公爷您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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