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已停止,凄厉的哀嚎声、愤怒的吼叫声和铿锵的刀兵声依旧在幸存者的耳边回荡,山谷内尸首遍布,血污横流,惨不忍睹。
    李怀唐虚脱般躺在一块大石下喘着粗气,恶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透支了他的体力,最麻烦的是,在勇猛的冲杀中,他挨了有十数刀,幸好棉甲替他挡下了大部份,但是,手臂和大腿上还是被划伤了,伤口颇深,衣袖和裤腿都被染成了红色,身上的棉甲破烂碎裂了几块,嵌于其中的铁片露出了锈迹斑斑的面目。
    幸存的百余名亲兵,个个都带着伤,在李怀唐的周围或坐,或躺,或包扎伤口,或饮水,却无人出声,似乎不愿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气力。
    李怀唐懂得将士们的心情,惨烈之战夺去了他们许多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手足兄弟的生命,都心里难受着。
    战场上,上千具尸体交错倒伏,其中有百来人是宁远铁骑将士的遗骸,因为敌人尚在虎视眈眈,来不及将他们清理出来掩埋。
    李怀唐麾下三百骑战损过半,胡骑同样没讨好,战死近千人,伤者亦上千,士气大受打击,短时间内失去了继续进攻的能力。
    激战因为夜色降临而停止,双方各退缩一边,舔着伤口,等待最后决战的到来。
    铁牛喝了一口水,打破沉默:“我以为我铁牛够牛了,一战能砍十颗头颅,所以能娶五名妻妾,没想到上将军顶得上我十个铁牛,一战杀百人,看来美人要娶够五十名才行!”
    谈及美人嫁娶,将士们顿时来了劲头,哄笑一片。
    李怀唐饮水中,闻言呛了一口水,咳嗽连连:“咳咳,在,在,理,咳,真他娘的有理!”
    “我说铁牛你能扯啊,长安的皇帝后宫三千,难道他一战能砍三万?”张仇加入了调笑之列。
    “切,老皇帝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境内胡骑横行他不管也就算了,奶奶的,狼烟都升起快有两个时辰了,他的兵将连人影都没一个!依我看,还不如让我们的上将军做皇帝,保管天下胡人服服帖帖,万国来朝。”不知道从何时候开始,铁牛的思想开始转变,大唐皇帝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形像在他心中悄然淡化弱化,居然当众鼓吹造反言论。
    李怀唐制止了铁牛的无心之言,目光转向十数步远的三堆还冒着烟的干狼粪,心里有点迷惑,按说玉门关的守军肯定已接到游骑的报告,三道狼烟的含义特殊,军人皆懂之,普通人哪个吃饱撑着在野外升狼烟?更不会无缘无故升起三道之多,出现三道狼烟意味着情况紧急,等同后世的sos求援信号。
    从玉门关到此,快马一个时辰的距离,如果守将出兵的话,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可是,大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明十数里外没有大批铁骑在奔跑。更让李怀唐不解的是,胡骑很淡定,远远在两头山谷口休整,只派出数十骑游荡在附近监视自己,根本不在乎天空中的狼烟,似乎知道唐军不会来,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难道?”李怀唐心中多了一丝不详之感,很有可能,遇到犹大了!玉门关的守将是犹大,与胡骑沆瀣一气将自己给卖了!联想到守将的胡人模样,再联想到那个安元贞到野狼谷而折返的反常,他弥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备战,防敌夜袭!”李怀唐的命令在夜色中传入了各个将士的耳朵里。
    唐军今天不来,那么明天必然到,为了交差,守将还是会做足表面功夫的。所以,今夜是敌人的最后时机。
    明天的太阳依旧灿烂吗?李怀唐苦笑,忽然,苏紫紫,裴若兮,叶姬等美人的一张张笑容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不!必须活着!为了美人们不流泪,为了宁远数十上百万军民,必须击败敌人!
    李怀唐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一股高昂的斗志钻入了他的身体,战胜了伤痛。
    “摆石头阵!”
    李怀唐以身作则,咬着牙在山坡上搬石块,将面前十数步的距离内布置成乱石滩。实战得来的经验,进攻一方只要踏上乱糟糟的地表,战斗力会随着摇晃的身影大打折扣。今天一战,李怀唐已让敌人尝到苦头,占了不少便宜。
    活命,除了要有实力,还得多动脑筋,给自己增加盟友,给敌人制造麻烦。
    在乱石滩之后,李怀唐率百名将士列阵迎敌,剩下伤势较重的将士配以手弩,处于后阵,尽量占据制高点,以弩箭支援前方。
    李怀唐的判断没错,午夜子时,敌人借着从浓烈的夜幕中摸上来。
    黑夜是大部份胡人的天敌,因为饮食结构中缺乏瓜果蔬菜,大部份胡人都有夜盲症,在黑夜里无法看清物体。但是,胡人的脑子毕竟没白长,伊济思想到了对策。他挑选数名眼力好的将领带头,再选千名士兵,从后牵着绳子尾随前进,等潜伏到目标的附近再点燃火把杀过去,这样的突袭效果不会打多少折扣。
    人算不如天算,伊济思的计策遇到了猎犬这个克星。
    伊济卑刚率队摸到百余步的距离内,山坡上的狗吠声暴起。
    伊济卑很会算计,看到李怀唐他们疲惫不堪,战损过半,于是主动请缨来摘桃子。他是贵族,钱多,可以将茶叶当饭吃,故而眼睛不缺营养,黑夜对他来说不成障碍,距离胜利只有百步之际,好梦被恶狗打破了。
    “该死的汉狗!快,点火把,冲锋!”伊济卑将提前暴露的罪过全部归咎在猎犬的身上。
    一阵慌乱,数十支火把被点亮,偷袭变成了强攻。
    可以说,李怀唐他们是枕戈待旦,猎犬声起,立刻进入了临战状态。李怀唐处于最前列,与他成一排的还有三十名将士,单膝跪在地上,角弓在手,每人身边的地上都插着数支羽箭,方便取用。
    光亮成了弓箭手的最好靶子,百步距离内,将军骑的将士箭无虚发。伤痛或许会影响准头,但是敌人的数量众多,挤在山坡前显得过于密集,弓箭手们只要朝着大致方向放箭大多都不会错失目标。
    百步的距离,成了伊济卑的噩梦,等他冲过弓箭的有效射程,已挨了三轮利箭。
    然而,在接近宁远铁骑的十数步距离内,他踩到石块崴了脚,摔倒了,许多跟随而来的士兵们也步他后尘,在乱石滩上前扑后倒,乱成一团。
    第一个倒在李怀唐跟前的敌兵是弩箭的战果,山坡上,一块巨石上,三名弩手跪着,以最快的速度释放着箭矢,以减轻袍泽的压力。
    终于有敌兵杀到李怀唐跟前,此时李怀唐手中的武器已换成唐刀。宁远铁骑一人双马,同样一骑双刀,在激烈的战斗中,折断一两把武器是家常便饭,多一把武器等于多一份战斗力,宁远铁骑的强悍是因为面面俱到。
    胜利只青睐有准备的人。李怀唐取得的第一个战果轻松自如,敌人似乎绊到了什么,踉跄扑到他的刀口上,唐刀只轻轻一拉,敌兵便惨叫倒地。
    便宜不持久,敌人用数十条生命换到了经验教训,他们不再莽撞,转而小心翼翼地接近。
    战斗进入短兵相接阶段,激烈并残酷着。刀刃磕碰声,折断声,惨叫声,声声入耳。每一个呼吸都有人倒下,尸体在累积,热血在流淌。
    宁远铁骑三十一名将士以哀兵姿态屹立在防线原地上,死抗着敌人的冲击,有人负重伤或战死,后排战士毫不犹豫接应补上,始终保持阵型的完整,寸步不让。
    李怀唐砍杀了两名敌兵,遇到的第三个是一名敌将,颇为棘手。敌将的兵器是汉刀,身上同样披着棉甲,显然,这是从战死的宁远铁骑将士身上获取的。
    伊济卑好不容易才从乱石滩上被扶起,不用像其他倒地的士兵一样,接受身后无数大脚板的问候直至奄奄一息。恼羞成怒之下,他企图将怨气发泄在对手的身上,然而,事与愿违,尽管他手中的是无坚不摧的汉刀,但是连续的两刀砍劈都无法正面砍上对手的兵器,对手作战经验丰富极其难缠,轻拨横扫将他疯狂的刀势化解于无形之中。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伊济卑不总是勇猛无谋,见情形不对,退后半步,揪住一名士兵推向对手。
    无耻!李怀唐心中暗骂,却不得不一刀将撞上来的敌兵结果,迅速反手挥刀迎向敌将的趁火打劫之攻势。
    “哐当!”随着铿锵一声,伊济卑狞笑,他的阴谋得逞,对手的兵器被他削断,锋利的汉刀顺势下砍,切入对手的肩膀……
    李怀唐感到左肩膀上传来的剧痛,护在其上的棉甲在此前的战斗中已掉落一块,防御力受到了削弱,汉刀刀锋切破了单层棉甲,在他厚实的斜方肌上留下一道伤口。
    棉甲被欺负,似乎相当不爽,牢牢地将伊济卑的汉刀咬住,让他的拉扯徒劳无功。
    “砰!”
    李怀唐大脚狠踹,伊济卑倒飞漂移,与身后的士兵猛然撞成一团,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趁着空挡,李怀唐拔下卡在棉甲上的汉刀,刚好一柄长矛刺来,刺向他的小腹。
    只见刀光闪过,长矛断成两截,矛尖有气无力地碰在棉甲上接着掉落。李怀唐顺手抓住惯性前冲的矛杆,将敌兵扯过来,手指扣住他的喉结,用力一捏然后反转当作肉盾使用。
    火光之中,李怀唐左手汉刀,右手人盾,狂呼怒吼龇牙裂嘴,接连砍下三颗头颅,临末还将手中的肉盾当作礌石,甩到密集的敌人当中,砸倒一片。伊济卑终于认识到对手的强悍,小腹传来的赤疼和满嘴的鲜血,还有倒伏在对手脚下的数具无头尸,都清晰无误地告诉了他这一点。同时,他有强烈的预感,此名对手就是李怀唐!
    伊济卑吐掉一口鲜血,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来,手指着李怀唐怒吼:“杀了他!”
    伊济卑的命令导致李怀唐面前的敌人骤然增多,站在李怀唐身边的两名将士也跟着承受强大的压力。李怀唐悍勇浑然不顾伤痛,右手不知何时夺过敌人的一把弯刀,双刀挥舞,直杀得跟前两步内尸体累伏。
    “小心!”铁牛窜到了李怀唐身边,填补因一名士兵重伤倒地而出现的漏洞,刚刚他斩断了一柄刺向李怀唐的长矛。
    紧接着,张仇也站到了李怀唐的另一侧。战场实在残酷,随时都有人倒下,尤其以李怀唐两侧的位置最为凶险,即使有汉刀棉甲亦不能幸免。
    李怀唐感觉已超越了体力极限的临界点,不知疲劳为何物,双刀越砍越狠,战果越来越多,同样,身上挨的刀枪与战果成正比,棉甲伤痕累累破烂不堪,第一层镶嵌的铁片尽数掉出。
    张仇担心上将军有闪失,一边苦战,一边劝道:“上将军先退后休息,留点战果给我们!”
    话可以很轻松地表达,却无法逃避实质。实质就是血战,以血换血,以命换命。这就是亲兵,敢死之士,不问缘由,在主将受到生命威胁之时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先主将之亡而亡。
    李怀唐以更狠的杀戮来回答,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下疲劳袭来,力气将不再。
    主将之勇激励着将军骑的将士们,他们奋力拼杀,给敌人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然而,尽管装备精良,尽管战力强悍,尽管同仇敌忾,可毕竟无法改变人数上处于劣势的事实,防线终于抵挡不住敌人的疯狂,开始动摇。
    形势对伊济卑越来越有利,看着僵持的局面即将告破,他异常兴奋,他发誓要亲手砍下李怀唐的头颅以报一脚之恨,李怀唐的“飞毛腿”很有可能让他丧失了最重要的功能。
    或许是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注解,千钧一发之际,山谷之东入口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厮杀声,牛角号在山谷回荡。
    听在宁远铁骑将士们的耳朵里,牛角号的节奏是那样的熟悉,那样激动人心。三短一长又三短,宁远铁骑特有的冲锋号!
    胡人纷纷惊疑回望,而李怀唐趁机疾呼:援军来了!
    对于将军骑的将士来说,牛角号无疑是一支兴奋剂,是士气和战斗力的倍增器。在李怀唐的带领下,将士们悍然绝地反击。
    战况说变就变,将军骑的将士们踏尸前进。敌人从后退到转身溃散的转换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却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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