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衣袂,凉意透体。
    萧凤卿不落睫地盯着几丈之外的晏凌,看着她用最平静的神色说出了最决绝的话。
    捏在手心里的那张义绝书越攥越紧,胸口像埋了一颗随时能爆炸的鱼雷,闷闷地疼。
    他并不在意她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名誉扫地,也不介意她让所有人都知道摘星台的真相。
    这些许惩罚,比起他给她造成的不可弥补的创伤,不值一提。
    可是看到义绝书那一刻,他心里是有几分暗喜的,她没提到摘星台,只是笼统地以夫害妻为结语。
    这说明,只要他不承认,只要他掩耳盗铃地粉饰太平,他卑鄙无耻的面目,依然能掩藏住。
    他甚至悲哀地以为,晏凌隐瞒摘星台的杀戮是为了他,所以他情不自禁迈开了脚步。
    可亲耳听到她的话,再被这冷风一吹,他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不是不想提,也不是维护他,是真的把那一年的点点滴滴都从骨头里剜出去了。
    说来也奇怪,以前他从不是这样的。
    患得患失,丁点蛛丝马迹都能让他大喜大悲。
    他恍然忆起,这大概便是晏凌提过的,犯贱。
    那边厢,晏凌亦发现了萧凤卿。
    她的目光很自然地扫过他,又很自然地敛回,眸色流转闪烁间,丝毫停顿也无,愈加冷艳。
    直到晏凌的身影消失,萧凤卿都僵立在原地。
    ……
    西秦的星空比大楚更为明灿,萧凤卿支着腿坐在四方馆的屋顶,意兴阑珊地喝着酒。
    “我们在西秦最多停留两个月,这六十天你要做什么,自己得盘算好。”沈之沛滕身跃上了屋顶,侧头看一眼天边的弯月:“子时已过,你还剩下五十八天。”
    萧凤卿低笑一声,似是觉得茫然,眸光迷离地望向沈之沛:“你希望我做什么?”
    “朱桓逃走了,他必然是去找睿王,两个人狼狈为奸随时能杀回骊京。为找晏凌,你连胶州的城防地图都没完全拿回来,置大楚于危在旦夕的境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难不成真是来看一眼她过得好不好?”
    萧凤卿眼眸微微一动,唇畔勾起苦涩,哑声道:“她有多恨我,你也看到了,如今还昭告天下同我义绝,除了接受,我还能做什么?”
    “表兄,”萧凤卿最近总是这么称呼沈之沛,他无助地抬手抹了一把脸:“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不会有谁总是无条件地等着我转身,也没有谁注定该牺牲自己来成全我。我曾经为了接近晏凌,可以放下所有骄傲,我如今也能为了挽回晏凌,放弃全部的尊严。”
    “可问题是,她要吗?”萧凤卿艰难地咽下一口烈酒,黑眸熠熠生辉:“昨日在殿上听她那样说我,我一个字都反驳不了。曾经用一颗真心待我的人,现在多看我一眼都满是嫌恶,可我还不能抱怨,不能委屈,因为今时今日这样的局面,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还想要她,很想。”萧凤卿笑得绝望:“但我已经要不起了。”
    沈之沛近来已经习惯了萧凤卿这么颓废,他负手而立:“我同晏凌交集不多,可她那个人爱憎分明,性情刚烈,你们要想解开误会并不容易,如果当初温月吟……罢了,眼下再来说这些也毫无意义,世间从无‘如果’。”
    萧凤卿又笑了,眼尾湿红,声音沙哑:“解开误会,就能当摘星台那一幕幕从未发生?解开误会,就能还她一具健康的身体?解开误会,就能治愈她的心伤顺便抹杀我所做的一切?”
    沈之沛的面色霎时一僵,半晌都没说话。
    他本来是好言相劝,结果反而又在萧凤卿的身上补了一刀,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许久,沈之沛才唏嘘道:“怪不得你们都以为她是晏云裳的女儿,她昨日那般打扮,活脱脱一个小晏云裳,堂姑侄能这样相似也是少见,还有她的性情也变了。”
    喝了酒,萧凤卿的面上晕开一抹薄红,他迟钝地点了下头:“她素来不是那种摔倒了爬不起来的女子,值得我耗尽一生……”
    尾音渐渐模糊,沈之沛转头去看。
    萧凤卿倚墙醉意朦胧地睡了过去,黑色护腕下露出一截红缎。
    “臭小子,可别说我不帮你。”沈之沛拧眉,叹口气:“二林,去打听安阳公主今日的行程,还有……”
    默了默,沈之沛索性孤注一掷:“今晚我陪晏二小姐用晚膳,你替我买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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