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怀心思地上路了,离开小城之前,晚阴终于还是决定把抢来的男婴送回家去。
    晚阴当时只顾着抢孩子了,根本不知小孩姓甚名谁,家住哪方,颜知讳则像一个多功能向导,精准无误地带她来到周家门口。
    “没想到玲珑窍还挺好使。”晚阴自打将他纳入同伴的行列,就挺中意这位天赋异禀的小伙。
    “师姐,我用的是脑子。”颜知讳粲然笑道。
    “非得让我夸你脑子好使?”晚阴翻眼刮了他一目,“话说能不能统一一下称呼?别一下师姐一下前辈的。”
    颜知讳点点头应许,“那你喜欢哪种称呼?”
    “都不喜欢。”
    “噢,那我叫你前辈吧,更能体现我对您滔滔不绝的崇敬之情。”
    “少套近乎,去敲门!”
    “好。”
    两人一问一答间,陆修静明白了什么似的,心情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沮丧。
    他发现颜知讳刚才那番话是说给他听的,之所叫人家前辈,是因为早就勘破对方身份,并且一语双关提示自己他已知情,勿做多余的事。
    周宅里住着前朝贵族,建筑外观大气恢宏,实则年久失修,和这家主人的气运息息相关,正渐渐走向没落和衰败。
    颜知讳站在老旧的木门前握着门环敲了三下,古铜色金属锈迹斑斑,撞击的声音都是沉闷顿滞的。
    呜呀~
    一声推门,出来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老头,他用一双通红的泪眼看着面前彬彬有礼的青年,茫然地问:“请问这位公子找谁?”
    “老人家有礼了。”颜知讳向那老儿躬身作揖,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待人做事无不谦和有礼。
    晚阴抱着孩子‘贤惠’地站在旁边,对他这多余的举动和浪费时间的寒暄已见怪不怪,昨晚这小子也是用这等手段骗过了一干愚昧的人类。
    颜知讳笑得纯良无害,很容易让别人卸下心防,问候完毕,他直接进入正题:“我们想问问你们家是否丢了一个男婴?”
    “啊!是是是!我孙子昨天丢了,已向官府报了案,急得我们一家都团团转呀!哎呦,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周老头一听见别人问起,又是拍膝又是顿足,直为自己过失而懊悔不已,差点要抹泪大哭。
    一旁的陆修静见那老头也已病骨支离,满脸疲惫相,于是出言安慰,“别急别急,你孙子被我们捡到了!”
    “真的?”老儿双眼放光,颤抖地抓着陆修静不放。
    “一把年纪了,哭什么?”
    晚阴最厌恶别人在面前抹泪,于是从颜知讳身后矜傲地走出来,犹豫片刻,心一横,果断把孩子塞还老头怀里,那瞬间怕自己后悔,有意避开目光杜绝眼神留恋。
    “多谢……多谢姑娘!!”
    周老头激动地给她跪下。
    “哼,下次记得看紧点。”晚阴把头别往一边,郁郁不乐地补了句。
    颜知讳看出了她的不舍,问道:“前辈,要不你再看一眼?”
    “不要。”
    晚阴拒绝得干脆,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可对枯阳留恋的,那次他选择众生毅然背弃她时,心肠只怕比现在的她还要硬。
    于是她只好站那儿远远地看着,在伸手触碰不到婴儿的地方。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或是一时迷惘,竟对恨之入骨的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不舍。
    这个感觉很奇怪,她见过枯阳的无数个面貌,却是第一次见他的幼婴模样,神通广大无所畏惧的枯阳元尊,居然也会有这般弱小可怜的形态。
    此时此刻的枯阳太脆弱了,脆弱到不堪一击,她有过无数次掐死他的念头,可一低头看到那张不知所畏的小脸,顿时杀意烟消云散。
    她总是会联想到小时候,自己也曾被枯阳如此抱着的情景。
    枯阳满心欢喜地迎接她的降生,宠溺无度地给予她最大的温暖,那种护在怀中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想忘记,却不断反反复复地回忆起。
    她以为自己的心死了,死在了荒古那场阴神祭,酣畅淋漓地复仇才是她最终目的,她不该心怀仁慈的。
    可是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多少次树立起来的信念又瓦解了,颜知讳兴许说的没错,枯阳就是有意在考验她,折磨她,她才不要上当。
    现在她犯不着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动杀念,有道是时日方长,她已经等那么久了,不差再等一点时间。
    周老儿感恩戴德地一顿叩谢,涕泗横流地非要拉着三人进宅子,甚至已经叫了人准备设宴款待。
    这请求当然被颜知讳拒绝,只推说他们急着赶路,酒宴就不必了,只希望他日回来,能看见周家将孩子顺利抚养成人,也不枉费救他的初衷。
    周老头不便强留,又说了一通语无伦次的感谢。
    三人已经准备走了,颜知讳忽然心血来潮,最后问了句孩子叫什么名字。
    周老头脱口而出道:“周向晚。”
    晚阴脚步猝地一顿,不满地低声嘟囔:“别以为叫这个名字我就原谅你。”
    “落日暮向晚,阴月夜归人。”陆修静心有所感地念了句。
    “谁的诗?”
    颜知讳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不解地问。
    “你竟然忘了?那是元祖写的啊!”道士无力吐槽。
    玲珑窍失灵的某先知表现略为敷衍,答曰:
    “哦。”
    道士报复性地戳了下他瘦弱的脊梁,“哦什么哦,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你就哦?”
    男人最忍不得挑衅,于是某先知祸水东引,给他指了条死路:“不知道呢,道君可以去问问前辈。”
    晚阴忍无可忍,回身指着二人鼻子冷冷骂道:“再不闭嘴,我让你们两个永远说不出话来!”
    “现在就闭!”两位狗腿子异口同声。
    *
    再次踏上征程,陆修静照旧掏出大葫芦邀请两人乘坐,夸口说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樊渊,把魔界那群跳梁小丑一网打尽,阻止祸央再度现世。
    “凭你这漏风的破葫芦,最快是多快?”颜知讳对他们的交通工具‘翘首以待’。
    陆修静掐指胡乱算了一通,盲目自信地说:“半个时辰足矣。”
    “慢了。”
    站在树荫底下的晚阴厌嫌道,摆着一副说风凉话不腰疼的臭架子。
    “小祖宗,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就算御剑、腾云、驾焰,速度也不一定有这快嘞!哎,我的三宝葫芦看着是寒酸了点,但绝对好使,既拉风又舒适,保你通行无忧……”
    陆修静一顿王婆卖瓜自拍自夸,尽管葫芦又是补丁又是开裂的,像懒婆娘用过多年没扔的裹脚布,但他仍然爱不释手不离不弃。
    “死道士,挑战本尊的极限是吧?你们都过来!”
    晚阴不耐烦地朝那两位狗腿招招手,令他们到树底下来挨训。
    陆和颜两个默契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地叹口气,老老实实走过去听候阴神大人的发落。
    晚阴扳着一张臭不可闻的冷脸,按照以往从朽月身上得出的经验,不先认个错必然是没完没了的。
    陆修静这点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在火山爆发前立马道歉:
    “我错了,不该拿这么寒酸的葫芦出来丢人,简直辱没了您如此尊贵的身份,等着啊,我立马去寻一匹上乘的坐骑来!”
    陆修静态度与之前简直云泥之别,这般低声下气明摆着是铁了心要跑路的,可怜小心思被晚阴识破,她手臂一抻一收,死活将道士给拽了回来。
    “你个饭桶,有找坐骑的功夫我们几个早就到了!”
    晚阴嘴上骂骂咧咧,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她不仅抓了陆修静的后脖子,还顺道抓了颜知讳的,两个大高个活脱脱像被主人掐住脖子的猫咪,怎么也逃不出命运的毒爪。
    “前辈,我可没跑。”颜知讳无辜地申诉。
    “知道!”
    晚阴那力拔山河气盖世的手劲比起朽月更甚,两只猫咪被扼住咽喉不敢动弹,生怕小命一下呜呼。
    在这间隙,三人面前突然乍现一个黑洞,洞口起先碗口大小,后面变得比黑锅还大,随之飒飒凉风扑面而来。
    颜知讳和陆修静还没反应怎么回事,黑洞赫然变成旋涡,他们蓦地被阴神女士给扔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空间。
    “我瞎了我瞎了!”
    陆修静鬼吼鬼叫地乱摸一通,从明亮的白昼一下进入到漆黑的极夜,确实会令人产生混乱的假象。
    处于诺大而空洞的地方,找到可以依赖的实体不失为一种安慰,但是道士千不该万不该四处乱摸,因为接下来的两记大耳光让他在重获光明的同时,还受到了深刻的教训。
    晚阴为了省时省力,果断建立黑暗之桥将人瞬间转移到樊渊附近,可没想到在中途出了点不太愉快的插曲——
    是的,竟然有人趁黑揩油!
    竟敢公然挑战阴神的威严,简直不可思议、不知死活、不见棺材不掉泪!
    于是她反手就是一耳光,本欲将人打飞到桥的另一端,谁知道手劲没控制住,一不留神让陆修静冲破了黑障,丢出了距离最终目的地二十里外的地界。
    陆修静棒槌似的飞梭掠影扬起尘土,面部着地划行一条长线后停下。
    热浪滚滚,黑夜转眼间变成了白昼。
    放眼望去,他面前是一片连绵不绝的荒漠,天气极端炎热,火辣辣的一如他被打肿的面颊。
    陆修静从荒漠爬起,捂着鼓起的腮帮子有点懵神。
    又仔细回想了刚刚的状况,在黑暗之中,他好像摸到了一块胸肌……他确信是胸肌,因为太过结实,又起伏平坦,从这点出发他完全可以肯定那人一定是颜知讳。
    可事情离奇就离奇在他挨了人家两记耳光!
    所以他之前的论点不成立,他应该是不小心摸到了小祖宗晚阴,所以被她一记毒龙烈焰掌给打飞,从黑暗的空间里掉到鸟不拉屎的荒漠来。
    不过也说不通啊,首先是他摸到的胸一马平川,绝不可能是朽月或者晚阴的,这点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再其次,他为何平白无故挨了两记耳光?方才分明只摸了一个人的胸啊!不管是谁的胸板,连打两下不至于吧,又不是故意的!
    陆修静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准备等另外两人出来再问问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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