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啊,这世上竟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东西。”
    晚阴牙根泛酸,又恨又怒,恨朽月灵帝比想象中更多人爱,怒这个女人蠢得可以,竟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不惜飞蛾扑火。
    “帮她最后一次吧,前辈。她神魂要散尽了。”
    颜知讳请求道,那双青瞳之中多了些琢磨不透的情绪,看起来挺哀伤的,深情的人总是相似,也会惺惺相惜。
    看着鬼未不断瓦解的元神,阴神一言不发,举起手掌倏地将鬼未所剩无几的残魂从天灵揪出,身下的□□在她拔出魔灵的一刹那,颓败成枯灰。
    “你疯了吧夙灼灵!”
    陆修静被她这波操作给整不会了,揪着晚阴的衣领破口大骂道:“你这帮的是哪门子的忙?你不知道她的命格孤绝犯煞吗?她要么永生永世地活着,要么神消魂灭不复存在,鬼未她入不了轮回啊!”
    “道君,你别激动。”颜知讳略施法术,定住了即将动粗的疯道士,“她在帮鬼未完成她最后的心愿,随她去吧。”
    就在这个功夫,手心的残魂霎时被晚阴一下吸纳进体内,准确地描述应该是带到了灵台深处,某处关押朽月的地方。
    “帝尊,帝尊……”
    被孤立在黑暗里的朽月,似乎听到某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呼唤。
    她已经与世隔绝多日,不可能探听得到外界的声音,这个声音难道是……错觉?
    “帝尊,是我。”
    有人紧紧地抱住了四肢不能动弹的她,她睁开眼,鬼未正泪流不止地啜泣着。
    “肖欢,你怎么来了?”
    朽月被鬼未的情绪所感染,这个顽强不屈的女人,从不轻易落泪的,这样难过,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痛不欲绝的伤心事。
    “帝尊,在我走之前,想见你最后一面。”
    为她舍身的孤傲之人啊,逃了千年万年,祈求上苍让我再看你一眼。
    鬼未双手覆上朽月冰凉的面颊,目不转睛不住地端详,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最后一面?”
    朽月茫然地凝视鬼未,心脏抽搐了一下,疼。
    “什么意思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迷惑不解。
    鬼未没再说什么了,她用脸静静地贴近对方的心脏,这颗绝情又慈悲的心脏。
    原来也在铿锵有力地跳动着,古井无波的心弦,究竟有没有在那颗为她跳动过呢?哪怕只是一瞬也好。
    以朽月颖悟绝人的头脑,怎么会猜不出鬼未如何出现在她灵台内呢?她的人身自由还被限制着,不难推测是谁捣的鬼。
    “晚阴!你给本尊滚出来,是你做的吧?”
    朽月气愤地大喊,双手在挣扎着,想奋力冲破蛛丝的束缚。
    “你这个人,好心当做驴肝肺。”
    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形从黑暗里幽灵似的冒出来,消失几日的阴神终于在朽月面前现了身。
    “这女人不惜以身帮你抵命,死在魇髅手中,你就这般无情无义地将她拒之千里?”
    “什么??”
    朽月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心口一阵酸涩涌来,唇瓣紧抿一线,脑袋空白。
    她惋惜地说:“何必呢。本尊记得明确与你说过了,那日只是误会。我不过举手之劳帮了你一下而已,忘记多好。你活得那般热烈,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弄得如此凄芜?”
    “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人无尤。宵欢虽为女儿身,做不成帝尊的心上人,做帝尊的替死鬼也成啊。”
    鬼未咽下喉间苦涩,手指慢慢从冰凉的面颊滑下,悄然摸向朽月的手腕。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们妖魔从来都是不配谈情说爱的。我只是做我习以为常的事,这件事折磨我太久了,有个彻底的了断也好。”
    “本尊不过是你的心魔罢了,早些放弃多好……”
    朽月后悔没有早点劝她,倘若及时回头,也不至于为爱所困。
    “帝君,坚持了那么久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你活在我脑海里太久太久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卸下一身罪孽,轻松地离开人世间。”
    何其有幸能死在你心里,如此一来,你便再也不肯轻易忘了我……
    转睫间,鬼未已化作一股哀思,融进了自己心魔的神魂之中。
    “抱歉……”
    朽月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她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想做点什么去拯救这个女人,却发现自己才是需要拯救的那个。
    何为遗憾?
    爱而不得,执迷不悟。
    心有亏欠,弥补不及。
    不识本心,沉溺仇怨。
    抱负未展,功亏一篑。
    凡心有不甘不愿放下者,皆谓之遗憾。
    *
    “啧,灵帝你到底有何本事,竟让人为你痴绝至此!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吗?”
    晚阴在一边冷眼旁观,看戏般冷嘲热讽。
    “你得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人品不好,才闹得众叛亲离,无人搭理!”
    朽月内心突然生出厌恶的情绪,就连最初对晚阴尚存的一丝怜悯也消失了,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同情自以为是的可怜人!
    “夙灼灵你尽管骂吧,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放心还会死更多人的,要不,我就近原则,先从你的朋友开始如何?”
    “不说话?陆修静和颜知讳可就在外面呢!”
    被踩到痛点的晚阴自然也不忘放放狠话,一来二去,本是想借此挫挫灵帝的锐气,可朽月不吃这套,只报以冷漠一笑。
    晚阴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说漏嘴了,之前还骗她屠遍神界不留活口,现在又说她朋友在外面,这不是当场打脸吗?
    实际朽月还沉浸在低落中,根本没考虑那么多,她素来知道晚阴有信口开河的毛病,所以她从头到尾没信过一句。
    “不想看见你,以后别再出现了。”
    朽月眼睫低垂,对晚阴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晚阴气鼓鼓地转身没入黑暗里,让她倍感生气的原因不是受到了朽月数落,而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说翻脸就翻脸,真就离谱!
    看来做好事根本不适合她!行,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前辈,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生谁的气了吗?”
    晚阴被一声亲切的问候惊醒,徐徐睁开眼皮,才注意到自己倒在别人的怀里。
    颜知讳左手抱娃右手抱她,挺忙乎的样子,以至于腾不出手帮旁边立着的人形雕塑陆修静解开定身术。
    魇髅一走,结界自破,周遭恢复了原样,百姓人家炊烟袅袅,东方一道刺眼的光穿透白雾,洋洋洒洒的细雨下了一夜,终于在天亮时分停了。
    “你小子是不是又偷窥我内心了?”
    晚阴一骨碌从颜知讳怀里爬起,毛毛躁躁地撞倒了陆修静,也多亏了这无妄之灾,陆修静顺势冲破了定身禁制。
    “哎呦!颜知讳你个挨千刀的!居然定了本道君一夜!”
    陆修静在地上打了个滚,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揪住颜知讳要和他拼命,谁知被晚阴从背后猛地推开,于是打了个趔趄又摔了一跤。
    “夙灼灵,啥意思啊?鬼未的死刺激你脑子了?”
    陆修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块厮混万年的老友竟然为了一个昔日死对头跟他动手?
    “你才刺激脑子了!算账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这混蛋又对本尊用玲珑窍了,先让本尊挖了这厮的眼珠子再说!”
    晚阴伸出两手指怼着颜知讳一双的玲珑窍,照这架势不是挖眼珠子,而是想把人家戳瞎。
    “哇啊哇啊……哇哇哇……”
    一串魔音嗷嗷从颜知讳怀里发出,人类幼子很及时地劝停了晚阴的举动。
    颜知讳见机把孩子往她怀里一送,巧妙地把烫手山芋转移,无辜地解释说:
    “前辈,我对天发誓真没对你用过玲珑窍!陆崇那道士也一直在旁边,他可以作证!你吞吃鬼未的残魂之后便倒在我怀里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
    晚阴对别人的疑心很重,听他一说才放下心防,略微尴尬地撩了下鬓发,不放心地试探:“是吗?咳,昏迷的时候,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胡话倒是没说,”颜知讳展颜笑道,“不过你昏迷时脸色很差,还气得哼哼直咬牙,大概是在睡梦中生了谁的气才会如此不忿吧?”
    “没生谁的气,我生自己的气呢!”
    晚阴不太想深入探讨关于生气的话题,低头去拍哄哭闹不止的婴儿。
    小城的清晨很快又热闹起来,大朗烧饼又出摊了,还是在原来的位置,正离他们不远。
    烧饼铺老板大郎见昨天那几人还在,遂招呼他们过来,因昨日收了过多的赏钱,打算免费招待他们一顿。
    陆修静对那烧饼没好印象,没问其他人的意见就给拒绝了,推说忙着赶路,要准备出发了。
    晚阴听到要出发,不再继续装死,抬头赞同:“在人间耽搁了许多时日,大魔头复生之日在即,还是早点去樊渊截杀为妙。”
    “哎呦,姑奶奶,现在才想起正事你早干嘛去了?”陆修静一脸无语地瞥了眼她怀里的小孩,“你这娃娃哪儿抢来的?从来都不见你这么有母爱过,咦,你之前不是说最讨厌这种只知道哭的生物吗?”
    “是讨厌,补充一点,他除了哭还会吃喝拉撒。”晚阴嫌弃地皱着鼻头,看来是闻到了什么令人不太愉快的东西。
    “道君,我和师姐有话要说,你可否暂时回避下?”颜知讳很有礼貌地请求道。
    陆修静不可思议地指着他们,“你们两个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
    颜知讳没理他,径自走过去拉起晚阴走到一个角落。那个强势的态度,让人不容拒绝。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当他面说?”晚阴好奇地问。
    颜知讳态度坚决,单刀直入:“前辈,如果你下不了决心杀你哥,就把他送回家去吧。”
    晚阴愕然张大瞳孔,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都说不要用你的狗眼偷窥了!”
    “晚辈,我何必大材小用?你的情绪太过显而易见啦,我不用玲珑窍也看得出来。这孩子,是枯阳元尊的转世吧?”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太过聪明的人,一般都死的早。”
    面对晚阴的挑衅,颜知讳依旧我行我素,似乎在他面前的没有什么阴神,而是一个看不透自己的迷糊小孩。
    “前辈,你知道为何枯阳非选在你前进的途中降生吗?”颜知讳抛出了一个能让阴神最能上钩的诱饵。
    果然,晚阴立刻神情大变,急不可耐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故化作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类幼子来还债。你此时痛下杀手,便正好遂了他的意,他心里的歉疚正好能减轻一半呢。”颜知讳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不愧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星惑仙君,晚阴立刻被说服,深信不疑地点头道:“你继续说。”
    颜知讳和善的面目一变,露出腹黑的本性,他弯腰凑近对晚阴耳语,有一刹那,竟宛若恶魔低低絮语——
    “你还不如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他现在少不经事,你报仇也是白报,不若等他长大,届时你再出现,然后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他,教他后悔来世,不敢来生……”
    “好家伙!方法呢?你倒是说具体点!”晚阴突然来了兴致,急不可耐地催促。
    颜知讳停顿点拿捏得极好,等吊足了对方胃口,再将秘诀倾囊相授:
    “他当初为了众生抛弃你,那就让他体验被他最爱的众生抛弃的滋味,复仇如果是单纯的杀戮那就太简单了,不是吗?”
    “哈哈,原来温文尔雅的星惑仙君也有如此残忍的本性,不错啊,深得我心,你确实能成为我同一战线的伙伴。”
    晚阴向他投以赞许的目光,直到这一刻,她才认同这个亦正亦邪的合作对象,说真的,要不是抱着孩子,差点要为他鼓起掌来。
    两人商定完毕,打算先与陆修静汇合,再一起去还孩子,省得这道士起疑心。
    陆修静疯归疯,倒也不傻,表面装得若无其事,没再过问什么,其实心里已然猜忌起那鬼鬼祟祟的两人。
    “陆崇,我们打算将孩子送回周家,一起去吗?”晚阴做戏做全套,尽量伪装成朽月说话的口吻。
    自从鬼未变作朽月在他面前蒙混过关,陆修静就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和自我剖析。他不太容易怀疑身边亲近的人,也相信没人会搞这些花样来糊弄他,所以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跟朽月混那么多年,对方什么秉性他自来一清二楚,面前的这人虽然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举手投足都和她很像,甚至可以说像得毫无挑剔,但给他的感觉十分陌生,她的眼眸冰冷而疏离。
    “去啊,我得跟紧点你们,万一背着本道君私奔怎么办?”陆修静不动声色地开起了玩笑,没个正形地走到那两人中间搂起他们的胳膊,偷偷问:“话说这孩子真不是你们私生的吗?”
    “道君,不要这么八卦,会倒霉的。”颜知讳善意相劝。
    “瞅瞅这孩子五官多像你们啊,”陆修静昧着良心胡说八道,“你看看这眼睛和鼻子,跟火折子是一模一样,嘴巴倒是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崇,本尊建议你听颜知讳的话,”晚阴对他诡异地冷笑了下,“不想倒霉的话。”
    陆修静忽地后背一凉,毛骨悚然地回忆起这笑出自哪里,恭谦应答道:“好哒,遵命。”
    道士面带微笑地转回身,面目突然狰狞,内心崩溃地骂出一串无声的鬼哭狼嚎——
    他娘的,是阴神啊!!老子真倒霉到家了!
    “道君,你气色有点差,没事吧?”颜知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比关心更多的是安慰。
    “哈哈,没事,就是酒瘾犯了。”
    陆修静强作镇静,脸上春风惬意,心中万马奔腾!
    颜知讳从刚才陆修静夸张的反应上,不难猜到疯道士怕已识破晚阴身份。
    很显然,晚阴是故意的,与其说她不介意是否会露馅,倒不如说她根本不屑于在陆修静面前伪装,反正她最初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已经泡汤,还不如破罐子破摔,故意露出马脚让他人忌惮。
    陆修静委实不敢轻举妄动,想到之前晚阴处处防范颜知讳的玲珑窍,以为他还被蒙在鼓里,只盼着找个时机告知同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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