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聿疯狂奔跑,肺部不堪重负,破风箱一样呼哧带喘,嘴里一片腥甜。
    拉其木格终于看穿了唐聿的打算,他的美梦破碎,更兼被愚弄亲手杀死同族的仇恨,暴怒之下他要抓住唐聿,用他的血告慰这一夜疯狂。
    在拉其木格的怒吼中,越来越多人明白了唐聿的骗局,高高在上的神使一朝跌落神坛,落得被围追堵截的下场。
    唐聿笑着呛咳,寒风从嘴角灌进去。
    一朵雪花落下,打湿了唐聿的睫毛。
    夜间或有暴雪,拉莫比才决定早早扎营休整,这是一切的开端,却姗姗来迟只赶上了好戏最后的散场。
    下肢在冰冷的雪地里很快丧失了知觉,唐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嗖——”
    一柄羽箭贴着唐聿的耳侧迎面飞过。
    唐聿惊恐地抬头,身后传来一声痛呼,接着是重物跌倒的动静。
    铁马踏着冰河而来,一箭射穿了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
    厚重的军旗在狂风中舒展,血一样暗红的底色上印着墨色的大字。
    “唐”。
    镇国军赶来了。
    主帅一声令下,披坚执锐的大周男儿蜂拥而上,转眼间唐聿没入了自己人的怀抱。
    一人一马向唐聿冲来,那人一把拉起怔愣的唐聿,把他拉上自己的马,用厚重的披风把唐聿整个人裹起来。
    披风里热乎乎的。
    “你受苦了,孩子。”那人低声道。
    唐聿如梦初醒,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风,红底黑字和战旗是一个款式,厚重又保暖,彻骨的寒风也奈何不了它。
    唐聿幼年曾经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在父亲的房间。
    唐聿转头看向自己身后,那人紧拉着缰绳,手臂上肌肉绷紧,锐利的下颚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袭白衣,腰上挂着佩剑。
    “梁修杰......”
    “臣在。”他答道。
    “突厥人才经苦战,气力不济,当派重骑英明冲击,再派轻骑从两侧包抄,插进敌后堵死他们的后路。”唐聿当机立断,语速飞快地说道。
    他靠在梁修杰的肩膀上,死撑着的那口气散了,眼皮越发沉重,只能趁着最后的清明,把所有话交代清楚。
    “传令......”
    梁修杰发号施令的声音越来越远,唐聿终于晕了过去。
    翌日。
    唐聿惊叫一声,从床上翻身而起。
    他摸向自己的前襟,空无一物,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战袍早被人换了下来。
    唐聿跳下床,落地的一瞬间剧痛袭来,他缩在地上,靠着床边咳嗽。
    听见唐聿闹出的动静,外面的人打帘走入,梁修杰端着药碗,皱起了眉头。
    “你受伤颇重,该好生休养。”梁修杰不悦道。
    “我的东西呢?”唐聿好像没听见梁修杰说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问。
    “什么东西?”梁修杰没反应过来。
    “我藏在胸前的,那封信呢?”唐聿声音嘶哑地问道。
    闻言,梁修杰一顿,他转头看了眼外面,四下无人,门也关好了,这才走到唐聿床边,把药碗放下,从袖筒里掏出了那封信。
    唐聿伸手来夺,不想梁修杰手腕一绕,让唐聿夺了个空。
    “什么意思?”唐聿冷冷地问。
    梁修杰见唐聿立马变了脸色,叹了口气,把信好生放进唐聿手心,低声问:“这东西,哪来的?”
    唐聿展开信件,转动着角度检查了一番,重新折叠起来,揣进了胸口。
    他审视着梁修杰,没有开口。
    梁修杰既然如此紧张,想来是看过信上的内容。不仅看过,他还看懂了。
    昏迷的一夜,唐聿不仅恢复了大半体力,脑子里面也一刻不停地,走马灯一样把这几日的惊魂重新演绎了一遍。
    一些曾经没注意到的细节,逐渐浮现出来。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唐聿直视着梁修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不用解释,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派唐聿去执行这种九死一生的任务?
    又为什么带着部下冒着暴雪拼死把唐聿救了回来?
    为什么他在镇国军中苦苦经营,几乎成为军中唐寿之后镇国军唯一的掌权者,他仿佛处处僭越,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唐寿的旗帜。
    为什么在唐聿刚来时,他有意引导唐聿奢侈享乐,然后任由唐聿自己跟着普通士兵在底层厮混?
    又为什么,唐聿昏迷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主帅的营帐?
    唐聿注视着梁修杰,等待着一个答案。
    梁修杰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小侯爷果然聪明。”
    小侯爷......
    镇国将军是有爵位的,只是唐家人更愿意人们称呼军衔,不在意爵位虚名。
    原本按照正常的轨迹,唐家子弟长大后投军,跟随父辈在战场上拼来几个战功,就可以理所应当地袭爵。
    唐家满门战死,镇国将军,也就是镇远侯的爵位,本就该传到唐聿身上。
    但是一个整日在京城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怎配得上这样杀伐果断的封号,人们有意回避唐聿袭爵的机会,从没有人称呼唐聿为“小侯爷”。
    想到这,唐聿低头扯出了个苦涩的笑意。
    “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小侯爷体谅。”梁修杰低声道。
    他单膝跪在唐聿床边的地上,缓缓行了个军礼。
    “小侯爷此时投军,想必是打算入住镇国军,这只队伍本就是唐家人打下来的,交由小侯爷统领我等自然心甘情愿,只是......”
    “我们这些老人都在这片军营里流过血,我们不敢......不敢把手下数万将士的命轻易交给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半大孩子......”
    “是我。”梁修杰咬牙道。
    “都是我自作主张,妄图考验小侯爷的智勇,让小侯爷身陷险境。”
    “梁修杰甘愿军法处置,还望小侯爷莫要迁怒这里的一众将士。”
    见唐聿没有表态,梁修杰赶紧补充道:“当初我下令让你去侦察敌情,他们都极力反对,是我一意孤行,险些酿成大错。”
    “酿成大错?”唐聿斟酌着梁修杰的用词。
    “怎么能叫酿成大错呢?”唐聿笑道:“我们明明大获全胜。”
    梁修杰抬头,看着唐聿的笑颜,老泪纵横。
    唐聿扶起梁修杰,两人一起坐好,他冷不丁问:“那个金丝软甲,是你给我的吧?”
    梁修杰一愣,颇有些赧然。
    “得亏这件金丝软甲。”唐聿感叹。
    “我本来想着,此番若是能活着回来,我第一个杀了你。”唐聿顿了顿,笑看着梁修杰的神情,接着说:“但昨夜我就明白了,你的苦心。”
    “梁叔身为镇国军第一参谋,职责所系,要为数万将士计深远,唐聿明白。”
    梁修杰眼眶一红,连忙垂下头,闷声闷气道:“多谢小侯爷体谅。”
    “小侯爷......”梁修杰垂着头,一只手谈入怀中,摸出了一个物件,悄然放进唐聿手心。
    那物件像是金属制成,沉甸甸的坠手,表面雕刻花纹冷硬,顺着摸下来,像是雕刻朴拙的猛虎。
    半块虎符!
    调动数万镇国军的虎符,半块在当朝皇上手中,半块在镇国军主帅手中。
    这板块虎符世代由唐家人掌握,本来凭借唐老爷子在军中的威望,不需虎符也能令行禁止,后来唐家人战死沙场,这块能调动镇国军的恐怖力量的虎符,被唐老将军珍重地交给梁修杰保管。
    两半虎符合一,就可以彻底拥有这支虎狼之师。
    梁修杰交出虎符,就是交出自己所有的信任。
    当初李承沣在京城处处掣肘,他也不是没想过调动军队,但大军镇守边疆,周围强敌环伺,轻易动弹不得,而且镇国军雄踞边疆,多年来为将令是从,隐隐有割据之势。
    李承沣威望不足,哪怕半块虎符在手也轻易不敢动这支兵马,所以他才急切地想要让唐聿立战功、掌兵权。
    唐聿既是镇国将军府唯一的后人,又从小长在京城亲近皇上,是调和两方势力的最佳人选。
    当初先帝半是诱惑半是威逼,让唐家送了幼子来宫中伴驾,就是对功高震主的镇国将军府起了疑心,生怕自己百年之后李承沣镇不住边关那些百胜战将。
    可以说,早在唐聿出生之前,各方势力就注定了要让他拿到这半块虎符。
    梁修杰等人担心的正是这个。
    镇国军数万将士拼杀一生换来的赫赫战功,不能轻易交出去,哪怕对方是唐老将军仅存的儿子,但毕竟是由先帝教养长大,能力品行皆无定数,心向着哪边谁又说得准?
    唐聿苦涩地勾起嘴角,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好像从来只是为了调停。
    他是谁并不重要,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粘合两边的桥梁。
    没人问过他是否愿意,没人问过他心想何方。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萧远用那样惨烈的方式让唐聿明白了,他该为自己争取,为自己而活。
    唐聿握紧了手中的半块虎符,目光中透着坚毅,他明白梁修杰的顾虑,也懂得梁修杰的坚持,他在心里向他,向自己,也向所有死于权力倾轧的冤魂保证,他一定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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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远暂时还回不来,下一章我想办法让他短暂地出个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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