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孟小汀分明是迎着笑声,却咬牙泪流满面,在簌簌火光里,女孩的哭泣被静悄悄埋在夜色里头,仿佛从没存在过。
    天生大胆无畏的人向来只有少数,世上多的是没出息的胆小鬼,但人生这么长,在漫漫无边际的长河里,总会遇到某一个人。
    让胆小鬼变得勇敢的某一个人。
    一旦遇见那个人,了无生趣的每一段平凡人生,都能显得无比熠熠生辉。
    下坠的感觉不甚真实,四面八方皆是朝中央聚拢的风,孟小汀呼吸不能,下意识指尖轻动,捏紧袖口。
    她不会选择离开。
    她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无论从小到大。
    有人对着她数年如一日地笑,也有人……在等着她一起回到云京。
    风声如巨浪滔天,震得耳膜生生发痛。
    狂风无止境地嘶吼咆哮,在澎湃巨响之中,忽然闯入一声清澈嗡鸣。
    那道声音突兀至极,逐渐向她靠近,笼罩在鼻尖的,是股与血腥气格格不入的花香。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狂响,属于莫霄阳的剑一击破开山顶神像。
    雕塑自上而下轰然崩塌,引出齑粉阵阵,无数信徒尖叫嘶嚎。
    伴随刀光一现,有道身影揽她入怀。
    “好险好险――你是不是吓坏了?”
    谢镜辞的嗓音被狂风拍散,往四周荡开:“我接得很准吧?”
    孟小汀哈哈大笑,肆无忌惮。
    还有人在等着她。
    当她竭尽全力奔向那个人的时候,她知道,对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朝她赶来。
    正是因为这样,她心底才会充斥着那么多那么多不可估量的勇气。
    “超级――超级准!”
    她顺势抱紧跟前姑娘的脖颈,虽是在笑,眼泪却不知为何落下来:“最最喜欢你了!”
    谢镜辞发出心满意足的得意轻哼,揉一把孟小汀冰凉的脸,抚去滚烫泪痕。
    “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有人颤抖着大叫:“那可是我们世代供奉的神明雕像!神罚……你们将大人惹怒,神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莫霄阳没理会他,嗓音噙了笑,大大咧咧地划破长空:“喂,裴渡――!”
    回应他的,是另一道更为冷冽霸道的剑气。
    远山之上,另一座高高耸立的神像轰然破碎,石破天惊,只留下四散的余灰。
    几个修士白眼一翻,有气无力跌倒在地。
    “如果是那样的神明……”
    谢镜辞将孟小汀带往地面,手中鬼哭刀锃然一响,止不住煞气满溢。
    她说着柳眉微扬,自唇角勾出淡薄浅笑:“杀掉的话,也没关系吧。”
    第三十六章 (辞辞。)
    梦魇发了怒。
    神像塌毁的巨响直冲云霄, 无数碎裂石块自山巅滑落,带起一片片浅褐色烟尘。
    在最高峰的陡崖之上,漫天黑气腾涌不息,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周扩散。原本只是团盘踞于神座的球体, 此刻竟生出遮天蔽日的势头, 横亘绵延三座山头, 把阳光尽数吞没。
    这是元婴巅峰的力量。
    威压无影无形却排山倒海,所经之处狂风大作, 一众信徒止不住瑟瑟颤抖, 皆是双腿发软,匍匐在地。
    “大人,这都是他们的错,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啊!”
    “造孽,造孽!能为神临献身, 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怎能中途逃开!”
    “母女都是白眼狼!当初我们供你娘亲吃好喝好, 她倒好, 一声不吭就溜了出去,若不是我们循着线索找到……”
    这人话没说完,便被一束刀光不由分说击中头顶,当场疼得尖叫出声, 自喉咙里吐出一口鲜血。
    “这么喜欢献祭,你自己去啊。”
    谢镜辞眸光极冷,笑得讥讽:“说得这么好听,怎么不见你掏空身体, 把所有灵力全都献给挚爱的神明?前世修来的福分啊,就这样让它溜掉了?”
    她嗓音方落, 忽听崖顶阴风怒号,再一抬眼,见到袭来的梦魇。
    弥散的黑气非虚非实,如同液体肆意淌动,而今竟汇聚成一条来势汹汹的双头巨蟒,两眼空茫无物、暗色翻涌,口齿则是大大张开,仿佛要把所见的一切吞吃入腹。
    它速度极快,巨大的身影足以媲美巍峨高山,毫不犹豫往下俯冲时,阵阵邪气化作锋利刀刃,肆意斩断一簇又一簇的翠绿松柏。
    也斩向一个又一个腿软到无法动弹的人。
    对于梦魇而言,这群愚蠢无能的修士不过是用完即弃的修炼工具。
    它尚不强大时,便是靠汲取他们的灵力一日日成长,逐渐增至如今的元婴巅峰;寻不到合适的身体时,亦是这群人四处搜寻,终于找来一个江清意。
    真是可笑,它从头到尾都在进行不间断的利用与剥削,只需要一两个小小的、不易被戳穿的谎言,就足以让这群人死心塌地,把它视作慈爱无私的神明。
    只不过是一群蝼蚁,无论碾死多少,都不会引出它的丝毫情感波动。
    此时此刻,它体内灵力浑然饱和,留着这些人已无大用,唯一的目标只有那具身体,只要能得到孟小汀……
    梦魇不介意清除道路上的一切障碍。
    双头巨蟒的进攻毫无顾忌,所过之处皆是血腥气,山间哀嚎声声,不绝于耳,如同屠杀现场,凄惨至极。
    尚未捋清情况的信徒们大惊失色,竭力撑起早就被吓麻的双腿,仓皇向远处奔逃,心口狂颤之间,是一个个不敢置信的问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一致的敌人,分明是那群闹事的外来人,然而被虔诚信奉的神明,怎会对他们展开无差别屠杀?
    更何况,他们所崇敬的神……不应该向来都宽容和蔼、不带丝毫杀意吗?
    又是一阵悠长蛇鸣,散发着浓郁死气的蛇头朝地面一扫,好几人被掀飞落地,皮开肉绽,如同穿了件破败不堪的血衣,好不狼狈。
    充斥四周的哭声更响了一些。
    甚至有人泪流满面地逃命,一边往谢镜辞所在的方向靠近,一边哽咽着大喊:“救、救命!”
    谢镜辞避开席卷而来的气浪,太阳穴突突地跳。
    那怪物不顾形象设定,发疯一样清扫路上的阻碍,想必对孟小汀势在必得。
    这是梦魇的地盘,他们即便想逃,在重重追击下,也肯定离不开孤云山半步,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便是拿命去赌。
    心脏无比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如今分明是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于谢镜辞眼底,却陡然生出几分迫不及待的狂热。
    她已经很久没有酣畅淋漓地挥刀过了。
    “莫霄阳!”
    鬼哭暗光四溢,在幕布般的黑潮下,谢镜辞的嗓音显得格外清晰:“它随时都有可能突袭过来――保护好孟小汀,没问题吧?”
    手握长剑的魔修少年咧嘴笑笑:“看我的吧!”
    长刀嗡鸣。
    天边光影变幻不息,黑雾涌动之中,即便偶尔渗进一缕微不可查的阳光,竟也显得惨白幽异,好似暗金色冠冕,浮空悬在巨蟒头顶。
    在奔涌如浪的邪气里,谢镜辞逆着人潮前行的身影有如沧海一粟,手中刀光却勾连出星河般明朗璀璨的长河。
    一道邪气猛然靠近,长刀与凝成实体的黑雾彼此相撞,迸发出尖利长鸣,不过须臾,黑雾便被生生斩成两半。
    黑气越来越多。
    梦魇不具备实体,因而不受空间的诸多限制,形体变幻万千,好似铺天盖地的剧烈风暴,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然而还不等谢镜辞挥刀。
    比风暴更早一步到来的,是道寒意凛然的剑光。
    裴渡自山顶踏风而下,衣衫翻飞之际,剑气层层荡开,竟与元婴修为的黑潮形成了对立之势,势均力敌之余,隐隐还要胜过它几分。
    “谢小姐。”
    他嗓音清冽,因为护在谢镜辞跟前,看不见表情:“今日还需劳烦小姐,同我一并治退此物。”
    他语气淡淡,握着长剑的右手却不自觉暗暗用力,因不知她将如何回应,指节泛起苍白颜色。
    身后的谢镜辞沉默一瞬,末了,兀地发出一声笑。
    这道笑声纯属情难自禁,因而音调极快极轻,像是突然拂过耳畔的一息风。
    “说什么‘劳烦’。”
    谢镜辞心情不错,i丽的眉眼间携了浅笑,向前一步来到他身边,用了半开玩笑、不甚正经的语气:“能与裴公子并肩作战,是我求之不得。”
    那道抚在耳朵上的风轻轻一旋,撩过耳膜。
    少年低垂长睫,虽是抿了唇,笑意却从眼底无声流泻而下,引出颊边小小的圆润酒窝。
    “区区蝼蚁――”
    梦魇非男非女的嗓音气势磅礴,经由重重黑气,传遍山野之中的每个角落。
    怒火纷如雨下,点燃源源不休的战意。
    黑雾四面横生,若是以一人之力,自然无法与之相抗,但若是两个,便能不再顾及身后的所有麻烦。
    谢镜辞出刀极狠,每次刀刃破风而过,都能引出细密如织的气流。
    裴渡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形,却能感受到那股炽热温度。
    丝丝缕缕的黑烟被逐一击破,梦魇嘶嚎阵阵,似是怒极,自周身涌出更为浓郁的邪气。
    他一眼就能看出,那道气息究竟是为何物。
    ――当初将他击中,并致使噩梦的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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