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黑色细线从它的身上出现,并且连接到了那破壶的口子处,接着这偌大的一团黑雾,开始被那破壶给逐渐地吸收,十几秒钟之后,黑色魔怪再也不见踪影,只剩那把破烂小陶壶,在不断地颤动。
    陶晋鸿盯着手掌之上的这陶壶,凝神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应劫之人,在那地底久矣,今遭也是劫数,罢了、罢了,你想出来便出来吧,不过须听我言;时候未到,你暂且守我这后山门户吧,如何?”
    那破烂小陶壶听得这话,终于停止了抖动,那壶嘴轻轻点了点。
    陶晋鸿脸上含笑,大袖一挥,那破壶不见,而在他的面前则出现了一条黑黢黢的小狗儿,正宗的中华田园犬,土狗一只。
    这小东西并不算大,一身黑毛油乎乎的,唯有那一双眼睛火红,看得瘆人。陶晋鸿蹲下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个挂着铃铛的项圈,给它系上,然后又跟这黑狗儿吩咐了几句,那小不点汪汪叫了两声,朝着一片狼藉的林海迷踪深处跑去。
    瞧见那黑狗儿屁颠屁颠儿地离开,陶晋鸿这才走到尘清真人身前,躬身将这浑身伤病的老人扶起来,满含歉意地说道:“邓师叔,十余年来,晋鸿念头迟迟没有通达,勘破死关而出,让您受了这么多苦头,实在抱歉……”
    尘清真人得了陶晋鸿一缕劲气调息,精神也振作了一些,略微激动地回答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晋鸿,你贵为掌门,而且我也大不了你几岁,无须多礼;当日你闭关之时,我曾答应你照看好茅山,现如今却弄得一团糟,我心中有愧啊!”
    陶晋鸿摆手,说无须多言,您做得很好了,只可惜杨知修此人的转变,天机莫测,谁也无法预料,现如今,大家都没事便好。
    尘清真人拉着陶晋鸿的手,着急地问道:“这阿普陀,被师祖陶弘景所封印,如今逃脱,却被你点化成那般模样,莫非你已经成了……”他话未说完,陶晋鸿含笑点了点头,却又说道:“邓师叔,这里面有许多曲折,待我以后再与你分说。咦,你身上所中蛊毒十分奇怪,我一时之间也无头绪,这可如何是好?”
    尘清真人笑着指向了僵立在杂毛小道身旁的我,说到:“这个小子是汉蛊王洛十八的第三代传人,他之前已经为我解去了大部分蛊虫,剩下的余毒,也有方法调治,你无需担心。”
    听到尘清真人的介绍,陶晋鸿回头看了一下我,以及旁边的杂毛小道,点了点头,朝我们招手,杂毛小道激动地迎了上去,而我则牵着朵朵上前,至于小妖,在变故之前她就已经将岷山老母的脸抽成了猪头,此刻那恶毒的老妇人也不敢嚣张了,任由小妖踩在地上,不得动弹。
    我和杂毛小道走上前来,旁边的李云起和程莉也都挣扎着上前参拜掌门,陶晋鸿颔首致意,对那两人稍微夸奖一番,然后瞧向了我,说陆左,我听志程说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是个好孩子……
    听得这传说中的地仙人物夸奖,我的心中也难免有些小激动,自谦了几句,又听陶晋鸿对着一脸忐忑的杂毛小道说道:“小明,师父不是老糊涂,自然知道当日黄山之上,是有人捣了鬼;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知道为师当日,将你逐出师门的苦心?”
    听到陶晋鸿的这番话语,平日里一向吊儿郎当的杂毛小道那眼泪,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跪倒在了陶晋鸿的身前,声音哽咽地大声说道:“师父,徒儿晓得的,徒儿晓得的……”
    他这边千般委屈都爆发出来,热泪肆流,看得旁人都心酸不已,陶晋鸿又说道:“我听得志程说你这些年流连花丛,放荡形骸于物外,想来也是知道有人在盯着你,故作癫狂咯?”杂毛小道仰起头,一脸的泪水,哽咽地说道:“徒儿只是有所猜疑,不知道是杨知修,还是梅浪师叔,又或者谁;这些年来,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过活着……”
    陶晋鸿不再说话,只是感叹一声:“痴儿……”
    杂毛小道这些年来的心结和悲苦被陶晋鸿一语点破,大喜大悲之处,不由得悲声痛哭,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敞开胸怀的真情流露,泪水糊住了双眼,鼻翼间的鼻涕都已经流到了嘴巴边来。
    听到这好兄弟的哭声,我的心中也多有感慨,常人只见他豁达风光的一面,却从来不知道这个将近而立的男人,心中的悲苦,以及平日里所流的汗水,到底有多少。
    杂毛小道那存了十年的泪水是流淌不尽的,不过现在的事情并没有算完,杨知修生死不知,外面邪灵教还在茅山宗内谋划,文有苏参谋,武有手持封神榜的左使,还有杨知修和梅浪等人的余党……这些人都是需要解决的,而传功长老、小姑萧应颜、李云起和程莉等人或伤或昏迷,都是需要救治的,时间不宜久留,我拍了拍杂毛小道的肩膀,然后讲我的担忧作了说明。
    听得这一切,陶晋鸿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冷笑,轻声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杨知修先不管,我们出去,将那潜入茅山的诸多宵小与叛徒,清理掉再说!”
    外面虽然诸多麻烦,但是有陶晋鸿这地仙在旁,大局必然已定,我们担心的不过是茅山损失太多,而敌人得以逍遥而已,当下大家也收拾心情,将死去之人草草处理,然后相互搀扶着,朝那阵口出去。
    走到先前杨知修停留的地方,陶晋鸿大袖一挥,一片霞云陡现,周遭的迷雾散开,立刻有一条丛林小道,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来,有晨光射入,外面早已经是天色大亮,朵朵见状,将程莉交给小妖看管,自己则钻入槐木牌中去。
    前面一行人,我扶着李云起这哥们落在最后面,还需得小心提防岷山老母这鬼妖暴起反击,缓缓行走,终于薄雾渐散,周遭的林木一空,来到了之前的那处平台前,还未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前方有人高喊“掌门人出来了”,接着传来了大师兄铿锵有力的声音:“徒儿陈志程,率茅山各峰弟子,恭迎掌门出关!”
    四周山呼海啸的叫声齐声扬起:“恭迎掌门出关!”
    这空谷之中,也有回荡不休的声音绵绵传来:“恭迎掌门出关!”
    ☆、第五十五章 视野之外的战斗,好大一盘棋
    我在队伍的尾列,大战过后的我耗力过甚,又被杨知修拍打得浑身皆是伤处,倘若不是扶着李云起,只怕我也早就瘫倒在地,睡上了几天几夜了,此刻听到这番动静,歪过身子,透过队伍间隙朝着前方看去,只见有差不多三十来个道士正跪倒在前方,为首者,正是大师兄陈志程。
    此刻的大师兄可没有之前的齐整,胸襟和袖子上面皆有鲜血浸染,脸上还有好些血痕,似乎也经历过数场大战,在他旁边我还看到了朱睿,我看向了他,他也瞧向了我,不动声色地沉稳点头,晶晶亮的眼睛里,仿佛写着“幸不辱命”几个字。
    瞧见这副场景,我的心中稍安,而后便感觉一阵又一阵的疲倦,朝着我的脑海里面涌了过来,这一晚上经历的战斗,以那破碎的画面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脑袋乱乱的,听到陶晋鸿似乎跟这些弟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有弟子朝着我们这边过来,我感觉自己右手一松,李云起给人接了过去,也有人过来搀扶我,并且将我左手上面的鬼剑给解了下来。
    我往那人的身上靠了一下,感觉头晕目眩,眯着眼睛朝那人说了一声小心,我的剑可锋利了……
    那人笑着说陆居士,放心,我扶你去养心殿包扎,剑让墨米给你放到震灵殿住处去,不要担心。我听这声音耳熟,好像是跟李泽丰一块儿的震灵殿弟子,便放下了心防,唠叨一句,说:“得,拿好了,丢了找你索命啊……”
    那人点了点头,笑声就变得有些遥远,想到这里安全了,剩下的事情也不劳我操心,于是便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舒展了一口气,感觉这一夜实在是太长了,长得让人崩溃。
    迷迷糊糊,花开花落,梦里不知道多少岁月,仿佛就是一辈子,又仿佛一瞬间,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着那发黄的天楼板,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茅山宗后院震灵殿中的客舍里。
    屋子里面没有人,杂毛小道没在,小妖也没在,朵朵倒是在,不过却窝在槐木牌中休息。
    太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射到我的床前,那一束一束的光映在半空中,有许多微小的尘埃在飘动,我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那些无规律的运动,感觉世界竟然是如此美好。我是被饿醒的,没有人来搭理我,我也不打算起来,想了好一会儿的事,突然一拍胸口,大声叫唤道:“有请金蚕蛊大人现身!”
    在我的期待中,终于苏醒过来的肥虫子在我的腹部动了一动,却并没有浮出我的体内。
    我一开始还以为它是害羞,再次呼唤了一声,结果它就是不听使唤,窝在我的身体里,并不肯出来。随着肥虫子的沉默,我的心也开始渐渐地往下沉了去,突然有一种最开始遇见它,被二十四日子午断肠蛊给弄得死去活来时的那种陌生感。
    难道……随着肥虫子的转数渐高,我已经完全不能够操纵它了么?
    想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仔细思索起《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中的记载,却终究得不出一个答案来。没有师父,一个人摸索的坏处便是这样,出了问题,完全都没有可以商量的人。我躺在床上回想着十二法门,不知不觉间又迷糊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身边有小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说话,我睁开眼睛来,却发现是小妖和包子,这姐妹两个正坐在我的床沿边说着话,我听了好一会儿,敢情是小妖这个小狐媚子在套包子的话,从里面诓骗些茅山真传的《上清大洞真经》,以及一些秘闻的术法。
    包子也不知道为何这么相信小妖,竹筒倒豆子,倾囊授予,让人汗颜。
    这些东西虽是根基,但事关茅山兴亡,便是我与杂毛小道的关系,也不敢随意打听,好一会儿我也听不下去了,装作刚刚醒过来,伸了一下懒腰,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见到我醒过来,两人都很惊喜,纷纷快乐地大叫,问及时间,小妖答我,说我已经睡了两天了,再睡下去,只怕她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我问杂毛叔叔到哪里去了?小妖答我,说还没有休息半天,就跟着大师兄等人在清理隐藏在茅山境内的余孽了,忙得很,就晚上能够见着他的人。我问有没有人找我?小妖答话,说有,包子便是。
    我想起来了,包子的师父,传功长老身中蚀功蛊毒,虽然被我解除大半,但是余毒未消,还需得我前去。治病救人,这可耽搁不得,我也不再缠绵病榻,起身来洗漱一番,检查自己身体已经恢复小半,并无大碍,又察看了一下我的行李,鬼剑等物都在,于是便在饭舍里草草用过饭,由着包子领路,带着去尘清真人去处。
    时值中午,太阳正高,经过两天时间,茅山境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偶尔从某些地方,能够看到冲洗未尽的血渍,以及那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儿,显示这茅山这几日来所面临的大变故。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包子和小妖打招呼,也有人恭敬地叫我“陆左居士”,倒也算是热情,我找包子询问后续的发展,她就说她师父回庐静养,而小姑则被陈志程接到了养心殿悉心照料,可惜还是没有醒过来。
    说到这里包子又自责了,眼睛红红的,倒让我们好是一阵安慰。
    走了小半个小时,来到了一处山谷弯冲处,杂草密布,周围桂花环绕,简陋的竹林茅屋前好几亩药园子,那便是传功长老的居所。我进了屋子,与尘清真人好是一阵寒暄,尘清真人支使包子与我看茶,而我给他把了一会儿脉象之后,发现几天不见,那蚀功蛊又有蔓延之势。
    不愧是能够悄无声息地给传功长老种上的蛊,果真是一等一的厉害,所幸这玩意炼制不易,只有传功长老得以享受这等待遇。
    本来倘若是肥虫子苏醒过来,并且听我指挥,解蛊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放由它进去大吃大喝即可,只可惜这小东西长大了,还跟我闹起情绪来,没办法,我只有按照茱萸麻醉的方法,给尘清真人徐徐图之。
    好在我之前提过的那些草药,要么茅山便有,没有的也托人出山去采购回来了,并无大碍。
    我在传功长老处待了一个多小时,将熬药的方法仔细写在纸上,并且叮嘱好包子之后,回到了震灵殿,刚刚走过牌坊,便见到大师兄出来。几天不见,大师兄虽然瞧那眼珠子通红,眉宇间难掩疲惫,不过精神奕奕,春风得意,状态要比前几日,要好得多。
    见到我,大师兄上前来招呼我,说听说你早上醒来,还跟包子出去了,身体没问题吧?
    我答还好,又将传功长老的病情跟他说了一遍,大师兄握着我的手,连声感谢,让我务必使尘清真人的病情尽快恢复,茅山现在可折损不了人了。
    我犹豫一下,问大师兄这几日的结果如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大师兄看了一下手表,将我拉到了震灵殿一处临空的石桌前坐下,然后跟我讲起当日情形。
    原来大师兄和雒洋长老等人早就已经知晓这里面确有蹊跷,在前一日,大师兄便将茅山外驻的众弟子,乃至将林齐鸣、董仲明、尹悦七剑等诸多心腹都借调回来,偷偷地安排在茅山内部,当日朱睿这边一传递那消息过来,大师兄便联络了剩余的诸位长老,把这里面的事情讲清楚说明白,并且偕同受伤的符钧一起,假传掌门口谕,抓拿梅浪及其座下核心弟子,以及潜入到茅山的邪灵教众,并且将矛头隐隐对向了杨知修的清池宫子弟。
    是夜好是一番龙争虎斗,其中一名炼丹长老是杨知修的心腹,趁机发难,被大师兄率七剑当场击杀,梅浪在地道中被生擒,门下诸位弟子或死或降,邪灵教众也全部毙命,再之后大师兄率领大队人马前往后山,将在九霄慈航阵外的邪灵教残余全部击杀。
    只可惜没有办法进去林海迷踪里面,只有等待,后来感应到那山体动摇,有青光冲天而起,映照整个夜空,如此异象让众人又惊又疑,直至见到了陶晋鸿出关,这才放下心来。
    大师兄说话叙事,习惯了平淡的语调,然而我却能够听到那一夜,在我视线之外的地方,也发生着不一样的激烈战斗,惊心动魄。而当听到他居然悄无声息地将茅山外驻子弟和手下亲信调回茅山,运筹帷幄,将这邪灵教众一网打尽之时,便知道这个虑谋深远的家伙,在下好大一盘棋,而且最终还成为了赢家。
    我想起一事,问他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着眼睛的男人,长得挺帅,就是有些面瘫,大师兄摇头说没有,我心中咯噔一下,又问邪灵教左使抓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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