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苗寨现任的神婆用右手食指,从池子里蘸了一点儿液体,在雪瑞的腹部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雪瑞不敢动,任她将衣服掀起来,然后磨磨蹭蹭地在自己的肚皮上涂抹,有黑褐色的浓浆顺着肌肤流下去,她也不敢作声。画完之后,蚩丽花告诉我们,人既然已经救出来了,那么青虫惑她姐姐也将其收回,雪瑞身上与青虫惑的联系,到此终结。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好处,有了这一回经历,以后便不会再怕任何蛊毒了——她说到这,看了一下我,笑着说:“不对,还有金蚕蛊,不能解……”
    我有些晕,敢情这东西还有疫苗的作用。
    雪瑞也看了我一眼,嘴角上翘,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蚩丽妹注视着我们,眼神不悲不喜,仿佛仍然在沉睡一般。不过我现在的气感已经十分敏感了,能够感觉到蚩氏姐妹之间,有着神念在联系。而真正让我惊讶的是,雪瑞和蚩丽妹之间,似乎也在作神念之间的沟通——敢情就我一个糙老爷们,在听哑巴戏。
    还好有蚩丽花在给我翻译,她说你心中肯定觉得我们拿走了蛟珠,不地道。虽然这东西对我姐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其实对于你们用处不大。她也是为了你们好,需知“龙珠主福,蛟珠主杀”,这个蛟珠很容易招惹莫名的杀身之祸,是死神最眷顾的东西。不过不管怎么解释,终究是亏欠你们的,所以她可以给你们补偿一些东西。
    我一听,心中不由得狂喜:本以为强者为尊,我们闷着头忍受便是,却没成想碰到一个讲理的。
    蚩丽花接着说:“你既然已经有了洛十八、龙老兰的传承,又有了金蚕蛊,修行的路上也没有谁能够帮到你的。我们这里穷乡僻壤,但是却也有些特产,我姐姐百年炼虫,有虫丹数十颗,今天分你五颗,以作报酬,另见你养有小鬼一头,已成鬼妖之体,此处有一玉符,里面封印纯魂数十股,可作吸收之用……”
    她说着,从墙壁的边缘处掏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有一个白色瓷瓶和一个做工粗糙的绿色玉符,这玉符有小半个巴掌大,里面有十八个孔洞,阴气逼人:“这些都是给你那本命蛊和小鬼的吃食,至于雪瑞,”她将雪瑞身边的竹笼子拿下来,说这咒灵娃娃是相由心生,既然已经有归顺之意,且留此处,我姐姐帮你们好好磨砺一番后,不敢轻易背叛。待换了形状之后,叫熊明进城带给你们——你们要什么样子的?”
    我刚准备说小美人,雪瑞开口了:“吉娃娃……”
    蚩丽花看了一下白色蚕茧中的姐姐,然后点了点头,说好的,没问题。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陆左,我姐姐让我转告你,洛十八英雄一世,纵横苗疆,你莫要弱了他的名头。好了,她累了,需要沉眠……”我点点头,朝池子中的那个露出一张美女脸容的白色蚕茧一鞠躬,拉着雪瑞转身离去。
    出了祠堂,外面有绚丽的太阳光,我看着手中的木盒子,心中舒畅。
    苗家的人果真是讲究啊!
    那个时候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寨黎苗村中的这位前任神婆,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我们急着回市区给远在仰光等待的诸人报信,于是便没有再作停留,与熊明作了交谈,然后匆匆前往附近的福龙潭去与吴武伦汇合,同行的还有认为失职、自责不已的女保镖崔晓萱。其实她还好没去,若去了,估计也就没有自责的机会了:越狱八人,内讧死掉两人(肥婆、独目人),战死三人(老和尚巴通、独臂大侠和日本小子),失踪一人(英国摄影师威尔岗格罗),而唯一幸存的我和雪瑞,均身负重伤。
    可见越狱,真的是一件高危险的事情,还不如姚远老先生舒适。
    我们朝着村外走去,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完全将失踪的威尔给抛于脑后。因为当时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岗格罗(gangrel)”这个姓氏,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
    第十四卷 降头术,麒麟胎 第七十二章 寥寥故旧,麒麟消息
    带着一大群营养不了的被掳妇女,从福龙潭到克扬族的聚集地错木克村,我们足足走到了下午四点。
    作为萨库朗实际掌权者善藏法师曾经潜藏的村子,错木克在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好几场动乱,先是以吴武伦代表的政府军赶走了善藏法师,而后善藏法师残余力量反扑,吴武伦肃反,接着整顿队伍,只扑望天树林后面萨库朗地下基地,留下两个班的士兵在此驻守。
    结果我们赶到错木克的时候,这个村子大部分建筑都已经化作了灰烬,有一个逃脱的士兵从树林中返回,找到吴武伦,说北边的那个大毒枭王伦汗动了手,留守的士兵除了他在外放哨之外,无一幸免。
    在缅北,特别是克钦邦,这样程度的摩擦和对抗十分频繁,即使是在今天,那里的形势也依然不容乐观。然而我看着那些被烧得光秃秃的茅草屋,心里面却是沉甸甸的。无论在什么时候,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依然都是平民。即使是吃着让我们难以下咽的食物,他们也依然乐观开朗,但是失去了平淡的生活,失去了能够安息的房子,此后该怎么办呢?
    我们找到了几个在草坪上呆滞看着远方的克扬族人(整个村子没剩下多少人了),问他们其他人呢?他们告诉我,说一部分死了,还有一部分则去泰国边境,那里有一个克扬族人的避难营。剩下的这十几个人,准备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够安定了,重建家园。吴武伦警告他们,王伦汗还会来的,让他们赶快离开。
    一个头发花白的长颈老太婆悲呛地问道:“家都没有了,能去哪儿呢?”
    我们没有再说话,是啊,家都没有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孩虚弱的哭声,抽抽噎噎,几乎就要断过气去。我们走过去,竟然是那天我们寄宿在错木克时女主人杜若噶的小女儿莫丹,她正蹲在草丛中哭泣着。旁人告诉我们,当时战乱,她妈妈杜若噶和父亲被打死,两个哥哥被亲戚带走了,让她去,她不肯,就留在了这里。同样遭遇的人很多,叙述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悲恸,然而我的心却如同针扎。
    这么柔弱的一个小女孩,她若还停留在这里,所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当我和杂毛小道站在她的旁边,她认出了曾经给她巧克力和能量棒的我们,哭泣地拉着离她最近的杂毛小道上衣的衣角,呜呜地哭泣,漂亮的小脸蛋上很脏,全部都是泥土、泪痕和鼻涕嘎子。旁边的小叔看得心痛不已,问旁边的人,都没人管,他便拉住了小女孩的手,要她跟我们走。也奇怪了,别人劝都不管用,独臂小叔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握住小莫丹,莫丹便不哭了,抽噎着说话。
    有人告诉我们,说莫丹肯跟我们走,但是她想再去见一下她的父母。
    这就是缘分吧?小叔很动情地跟我们说,他这个人流浪了大半辈子,至今也是个老光棍,没儿没女。有时候见到几个哥哥得享,心里也很羡慕。他决定将小莫丹收养了,当个女儿,若是成器,就将腹中的乾坤绝学一并授予;若是个平安的命,就让她好好读书,以后做一个平凡而幸福的人。
    莫丹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抓着小叔的衣角,跟着我们走。
    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莫丹会毅然跟着我们离去,直以为有缘,后来等到她会说普通话了,我们才晓得:当时的小莫丹哪里知道这些,她就知道跟着我们,有巧克力吃——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二战时期的美国大兵,四处给小朋友派糖的原因了。当然,这是后话。
    既然大毒枭王伦汗翻了脸皮子,吴武伦便也不敢张扬,带着一堆人稍作停留之后,继续前行,一路周折辛苦自不必言,终于在次日中午,返回了大其力市。
    我们返回的路上已经联系到了李家湖,等我们到达大其力市市郊要道的时候,便见到李家湖,和他一起过来还有李隆春,以及郭佳宾一干随行人等,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顾老板居然也在人群当中。真的是奇怪了,他不是被自己的助理秦立给掳去了么?顾老板看到我们的惊讶,哈哈大笑,指着旁边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跟我们说,多亏了这个救命恩人,要不然他肯定也葬身于这缅北的地窖里了。他还没来得及介绍,在我们身边的雪瑞便扑上前去,拉着这个老人的手又笑又跳:“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们肃然起敬,原来是雪瑞的师父罗恩平。
    我们听雪瑞提过,她师父患有美尼尔氏综合症,自己曾言活不过两年了,没想到居然为了她的安危,不远万里从美国旧金山飞到缅甸。看来他对自家的关门女弟子,还是十分看重的。老先生耳朵有点背,带着助听器也不大听得清楚话,我们纷纷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笑,然后手摩挲着雪瑞的头发,也不责怪。
    因为有案底在身,我们需要先去当地的警察部门销案。回程之后吴武伦各种繁忙,自然无暇陪我们,派了一个前来接应的属下,将我们直接带去办事。当街杀人,这种事情若放在民主国家,自然有许多烦琐程序,然而在缅甸,却又是小事一桩了。我们都很享受这种便利——所以说,无权之人想要公平,有权之人追求特权,这个是天然不可协调的,因为人性自私。
    有实权部门的人带着,一路特事特办,出了警察局,我们基本上就算是重获自由了。当然,在缅甸的所有行程,我们都需要向吴武伦所在部门作报备。吴武伦百忙之余还特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们,联系情谊。
    这是一个妙人,一个精明角色,难怪他能够在权力部门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尘埃落定,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达洛商业街的廖老鬼,告知他事情的进展,并让他转告小廖,所有的一切都摆平了,让他不用躲藏,等我们忙完手头的事情,立刻去看他。廖老鬼表现得很淡定,说他已经把小廖转移到了城郊的一个村庄,正准备将他儿子弄回国呢,如此也好,那个女娃经不起折腾,他这就通知到。
    我点点头,说有消息立刻跟我联系,然后挂了电话,和杂毛小道前往湄公河大酒店,与大家汇合。
    接下来我和杂毛小道将面临着一场重要的谈话,而这谈话的主题则是有关于李春隆的儿子,李致远和许鸣的真假身份。自见到大师兄之后,杂毛小道的情绪就一直不对劲,于是整个过程都是由我来阐述。面对这一堆人质疑的目光,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真心羞愧自己所说过的慌话,无比后悔。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原则的问题上撒谎——这是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形成的信念。
    虽然极不情愿,但是李春隆还是接受了我们的解释。事实上,作为一个父亲,他应该早就从日常的相处中,得到了这个结论,只不过,因为爱,他不敢去相信而已。
    那一天,李春隆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次日我们在医院见到了小廖和古丽丽,相比最开始,古丽丽的气色好多了。她之所以能够断肢不死,是因为有萨库朗用的邪法在,经过现代医疗手段的诊断,得出她的大部分肌肉坏死,命不久矣。当我们商量送古丽丽回乡的相关事宜时,小廖一口包揽。他跟我们透露出一个消息,他对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产生了爱意,而古丽丽,也在这些天的相处之中,对他抱有很大的信赖,所以他决定负担古丽丽的所有。
    很奇怪的爱恋,然而我们却如释重负。
    如果在死之前能够尝到爱情的甜美,那么对于古丽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说实话,小廖是我至今为止,佩服得不多的人——古丽丽于2010年三月在老家,死于一个下雨的傍晚,享年23岁,所有的事情都有小廖一手操办。她的葬礼我没能到场,至今仍然十分遗憾。
    同样的爱情故事还有,发生在雪瑞的女保镖崔晓萱,和李家湖的仰光分公司经理郭佳宾身上。
    在经历了生死等待后,郭佳宾求婚了,而女保镖则答应了,两人在回仰光之后立刻举办了婚礼,我们均有出场。在此之前,熊明找到了湄公河大酒店,将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吉娃娃交给了雪瑞。看着这个眼睛灵动的小东西,我打死都不敢相信居然是咒灵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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