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女真人不上套,不是白费一番心思?”
    “那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先动手?”
    “绝对不行!”乞列该厉声道,“军中私斗本就是触犯军令,谁先动手,罪加一等。即使挑衅,也是担了风险的。兴宁伯和同安侯还罢,要是犯到总戎手里,谁也救不了。”
    “你说怎么办?”忽剌班胡觉得丧气,“就这么放过他们?不趁着找到完者秃和阿鲁台之前动手,等大军交锋,真让他们入了魏国公和定国公的眼,怎么办?辽东地界就这么大,女真人起来了,咱们真要退让?”
    “不行!”
    “绝对不行!”
    几句话,帐中又嚷嚷起来了。
    哈儿歹看向乞列该,“你有什么主意?”
    “同知,依卑职之见,这事恐怕要先放一放。”
    “什么?”
    乞列该盘膝坐着,扫视众人,“能在开战前收拾了女真人固然好,收拾不了,也未必真是件坏事。”
    “怎么说?”哈儿歹同忽剌班胡同时问道,“怎么不是坏事?”
    “同知,大军的前锋可是咱们。”乞列该扬起笑容,自信道,“追踪鞑靼踪迹,也要靠咱们兀良哈骑兵,女真人可做不到。”
    “就算如此,也……”
    “同知且听卑职一言,女真勇猛不假,却到底没见过多少‘世面’。打下朝鲜算什么,到了草原,能施展出多少?届时,战功对比,高下立见。有辽东总兵官赏识怎么样,要知道,兴宁伯可是站在咱们一边!”
    对啊!
    壮汉们同时一握拳,眼睛一亮。
    论在天子跟前的分量,孟善哪里是兴宁伯的对手。只要自己表现出色,战功狠狠压过那群女真人,再加上兴宁伯的美言,何愁不升官发财,在辽东牢牢站稳脚跟。
    壮汉们先是恍然大悟,继而露出喜色,乞列该暗中松了口气。
    昨日,兴宁伯特地遣人来找他,就为兀良哈找女真麻烦一事。
    “大军出征在外,行事都要有个度。乱了军心,总戎追究下来,本官也不敢妄言,一定能讲下情面。”
    话是兴宁伯私下里同他说的,乞列该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你只需记住,本官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兑现。神机营,三千营,都留出了位置。朝廷有意在辽东设新都司,到时……”
    接下来的话,兴宁伯没有说完。乞列该猜出几分未尽的深意,马上从不安直接转向了兴奋。
    神机营,三千营,辽东新都司。
    无论哪个位置,都是梦寐以求。
    “伯爷放心,卑下一定劝服众人,在追上鞑靼之前,不会生出任何乱子。”
    “本官就信你一次。”
    兴宁伯语气温和,脸上还带着笑,乞列该却莫名生出畏惧,手心一片湿冷。
    如今回想,仍不免后背窜起凉意。
    魏国公和定国公以武力令人折服,定国公更是强悍到没有朋友。兴宁伯不动手只动口,却一样能让人脊背发寒,双腿发软。
    结束商讨,众人走出帐篷,乞列该晃晃脑袋,看到距离不远处的巡营步卒,认出带队军官,立刻快步走了上去。
    事情暂时了结,得给兴宁伯送信。虽然他很想自己去,但考虑到军中耳目,还是找上带队的高福,代他传个口信。
    “事已了,请伯爷宽心。”
    高福点点头,继续带兵前行。
    乞列该返回左营,抓紧时间休息,后半夜轮值,该他带人巡营。
    左军大帐中,孟清和刚解下铠甲,准备休息。听亲卫禀报高佥事求见,马上起身,“进来。”
    高福进帐,目不斜视,单膝跪地,道:“卑下见过伯爷。”
    “起来。”孟清和道,“可是乞列该有消息?”
    “回伯爷,正是。卑下巡营时,他找上卑下,请卑下上报伯爷,事已了,请伯爷宽心。”
    “他这么说?”
    “正是。”
    “恩。”孟清和站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今夜轮值,高佥事再去一趟左营,告诉乞列该,本官知道了。他的事,本官会记着。”
    “是!”
    高福领命,退出大帐。
    帐前的亲兵都是高福带出来的,见他出来,免不了问上一句,“佥事,可是伯爷有吩咐?可用得着咱们弟兄?”
    “你小子皮痒了,告诉你多少次,不该问的别问。再不改,本佥事上请伯爷,将你调走。”
    “别,千万别!”亲卫连忙告饶,“佥事千万高抬贵手,标下感激不尽!”
    “知道厉害就好好当值,闭紧嘴!”
    “是!”
    亲卫正了神情,不敢再多言。
    高福走出两步,深吸一口气,草原夜晚的冷风,吹进口中,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冷夜。
    瘦弱得几乎能被风吹走的少年,将染血匕首狠狠扎进土里,像狼崽子一样凶恶的撕扯马肉。
    当时,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日后定然不凡。
    高福咧嘴笑了。
    如今来看,他倒是长了一对好招子,遇上了贵人。不然,仅凭他一手箭术,至多累积战功升到百户。若遇上一个贪功的上官,连百户都得不着,一个总旗顶天了。
    高福离开后,孟清和躺在榻上,突然睡不着了。
    兀良哈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壮汉们很好猜,盯准了女真这个靶子,定然是不除不快。
    女真的应对却有些出乎预料……
    思及此,孟清和睁开眼,一下坐了起来,看来,他还是小看了某些人。不过大军出征在外,内部生了乱子总是不好。暂且将此事压下,先收拾了鞑靼和瓦剌再说。
    重新躺回榻上,长出一口气。
    本次出征,从总兵官到麾下将领,都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明军征沙漠,始终绕不开一个重要环节,想要彻底灭掉敌人,必须先设法找到敌人。
    北元如此,鞑靼也是如此。
    想当年,蓝玉出征北元,在捕鱼儿海边找到北元王庭,十几万大军都快成雪地里的野人了。如果本雅失里和阿鲁台也打着一样的主意,各种躲猫猫绕圈子,难说大军要在草原转多久。
    时间越长,路程越远,对明军越不利。
    粮秣就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可没有火车飞机,运送军需全靠牲畜人力。
    征讨安南有舟师相助,船只顺流而下,速度和运量不说,牲畜的草料和运夫的口粮全能省下。
    无奈舟师能南粮北运,却没法上岸。大军征沙漠,运送粮草只能依靠牲畜和人力。遇上大风雨雪天气,或是不慎迷路,大军恐怕会有断粮风险。
    好在随军的粮草够多,暂时还不需要担心这些。
    孟清和翻身,揪了一下铺在榻上的狼皮褥子,未雨绸缪,必须尽快想出解决办法。
    话说,当年蓝玉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难不成也要效仿凉国公做野人?
    恐怕魏国公那关就通不过,为难啊……
    夜渐深,沈瑄回到帐中时,孟清和已然睡熟。
    火光映在帐上,昂藏的身影不断拉长,铠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国公?”
    沈瑄解下腕上护甲,走到榻边,大手覆上孟清和的双眼,“无事,睡吧。”
    “恩。”
    迷糊的应了一声,孟伯爷又去会了周公,睡前所想的军粮一事,只等明日再提。
    借着火光,沈瑄静静的看着孟清和,许久,才俯身啄了他的额际。
    待铠甲全部解下,沈瑄侧身躺到榻上,连人带被揽进怀中,合上双眼,伴着帐外巡营兵卒的脚步声,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改变的历史
    鞑靼果真和征讨大军玩起了捉迷藏。
    孟清和不知该佩服自己料事如神,未卜先知,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狠钉阿鲁台小人。明明被兀良哈斥候缀在身后,却率领鞑靼主力,接连几次逃脱追缴,阿鲁台之外,本雅失里和马儿哈咱都没这份本事
    “四月了。”
    骑在马上,刮过草原的风不再如三月时刺骨,孟清和心中的焦躁却更甚以往。
    几十万大军出塞,携带的粮草再多,也总有吃完的一天。继续在草原兜圈子,运送粮草的民夫被远远甩在身后,长此以往,大军定然会遇上麻烦。
    “伯爷,总戎下令全军疾行,日落前到胪朐河北岸扎营。”
    孟清和点头,“知道了。”
    传令骑兵猛的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右军方向飞驰而去。
    “下令,骑兵上马,火器枪矛架上战车,全体加速。”
    “遵令!”
    总旗和小旗吹响木哨,尖锐的哨声穿过草原,撕开朔风,如流沙一般,无垠的漫播开来。
    兀良哈的骑兵在前方探路,运送辎重粮草的壮丁跟在大军之后。戈甲撞击声,包铁的车轮压轧声,马蹄声和军卒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连成一片。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冰层下奔腾的河流,都在昭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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