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的声音清淡得像凉白开一样,却把女子听得一僵,“你……你还我儿子!”
    萧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凄然的女子,“你把儿子教成这样……还给你,耽误他一辈子吗?”
    “你……你这狗官!狗官!”
    小男孩在吴江手上踢打得更卖力了,“不许欺负我娘!不许欺负我娘!”
    萧瑾瑜冷眼看着小男孩,“你爹虽走了歪路,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怎么教出这么没规矩的儿子。”
    “不许说我爹!”
    小男孩气鼓鼓地瞪着萧瑾瑜,手脚却安稳了下来,不再踢打了。
    萧瑾瑜仍然不说放他下来,就静静看着他,“你爹教没教过你,杀人者偿命?”
    “我爹没杀人!”
    萧瑾瑜眉梢微挑,“证据呢?”
    小男孩憋红了脸,“反正我爹没杀人!”
    萧瑾瑜端起手边的茶杯缓缓喝了口茶,“血亲的证词只可做断案参考,不能上堂为证……你说他没杀人,不算。”
    “萧瑾瑜……”
    “闭嘴!”萧瑾瑜狠瞪了女子一眼,“按本朝律法,侮辱皇室宗族当受杖责,你自己数数骂过本王多少句,再想想你这身子能挨多少板子……想让你儿子流落街头,自生自灭,就把刚才那句骂完吧。”
    女子被斥得不敢说话,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小男孩又踢打起来,“狗官!你不许欺负我娘!不许欺负我娘!”
    萧瑾瑜冷冷看着小男孩,“七岁的人了,《三字经》读过吧,子不教父之过,你爹已死,你再敢放肆,我就罚在你娘身上。”
    小男孩立马老实下来,瞪着萧瑾瑜,“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我就放你母子回去。”
    “你说话算数!”
    萧瑾瑜没答他,“你如有半句瞎编胡扯,责罚一样算在你娘身上。”
    “行!”
    萧瑾瑜微微点头,吴江才把男孩放了下来。男孩两脚刚落地,就奔过去抱住伏在地上的女子,伸出枯瘦的小手抹着女子满脸的眼泪,“娘,你别害怕,我能保护你……”
    女子抱着儿子哭得说不出话来,把楚楚看得眼圈都红了。
    这一幕要是搁到刚认识萧瑾瑜那会儿,楚楚一定会觉得萧瑾瑜是个坏人,一定会站到这对可怜的母子这边,帮他们一块儿骂萧瑾瑜是个冷血无情的狗官,可这会儿楚楚就站在萧瑾瑜身后,扶着他微微有点儿发颤的肩头,抿着嘴唇一声也没出。
    哪怕一时想不明白,楚楚也愿意相信他有他的道理。
    萧瑾瑜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男孩,“可以了?”
    小男孩一扬脸,“你问吧!”
    ☆、104冰糖肘子(十八)
    萧瑾瑜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
    “李成,”小男孩从女子的怀里挣出来,叉腰站着护在女子前面,响亮地补了一句,“成功的成。”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娘叫什么?”
    小男孩抿着嘴回头看看女子,“我……我爹叫我娘云妹。”
    萧瑾瑜眉心微紧,“别人叫你娘什么?”
    小男孩攥着衣角,“没人叫我娘。”
    女子勉强跪起身子,目光空洞的眼睛朝着萧瑾瑜的方向,“我叫……”
    “闭嘴,”萧瑾瑜冷冷喝住女子,“没你的事。”
    小男孩张开细弱的胳膊把女子挡住,气鼓鼓地瞪向萧瑾瑜,“不许瞪我娘!”
    萧瑾瑜冷然看着,“连你娘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喊不许?”
    小男孩涨红了脸,“我就叫她娘!”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你娘看不见,哪天要是走丢了,或是出了什么事,你去衙门报官,就只会说你娘不见了?”
    小男孩咬着嘴唇不说话,张开的胳膊也垂下来了。
    女子愣愣地跪着,实在不知道这个夺走她丈夫的大官要玩什么花样。
    萧瑾瑜浅浅抿了口茶,“我只说一遍,你记清楚……你娘叫云姑,早先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得病失明,身体虚弱,无法做工,就被逐出门去,乞讨为生,险些饿死街头的时候被你爹救起,才留下一条性命,成了你娘。”
    想起那个救她疼她的男人惨死,女子身子发抖着,泣不成声。
    小男孩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自己娘亲的身世,不知所措地看着泪水涟涟的女子,“娘……”
    女子哭得说不出话来。
    萧瑾瑜听若罔闻,静静地看着小男孩,“我问你,你爹除了读书备考,平日还做什么?”
    “我爹什么都做!”说起自己的爹,小男孩立时一脸骄傲,“我爹什么活都会干,我家的草屋就是爹盖的!他教我念书,还给大官家里抄书挣钱,抄一本书能给娘买一天的药!”
    楚楚一低头就能看到萧瑾瑜白如凝脂的颈子上那几道刺眼的血痕,可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她已经恨不起来那个弄伤她心爱之人的疯子了。
    女子突然伏在地上磕起头来,惨白的额头把地面砸得“咚咚”直响,无助地哭求着,“安王爷,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生哥是好人,他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啊……”
    小男孩被女子哭得慌了神,也跟着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我爹是冤枉的!”
    楚楚想拉拉萧瑾瑜的袖子,抿抿嘴唇,还是忍住了。
    萧瑾瑜看都没看女子一眼,只静静看着小男孩,“李成,抬头……你爹的死讯,可是那个大官告诉你们的?”
    小男孩抬起头来,脑门上已经磕红了一片,疼得眼睛里泪汪汪的,还是一脸倔强地看着萧瑾瑜,“是,是大官家的管家老爷来说的。”
    萧瑾瑜声音淡了两分,“也是那个管家老爷说,是我害死了你爹?”
    小男孩噙着眼泪的眼睛里一下子满是怒火,“是!是你对我爹严刑拷打,逼他招供,还让人把他杀了!”
    萧瑾瑜神情淡然得像在听曲一样,“告御状也是那个管家老爷出的主意?”
    “是……”想起告御状,小男孩眼里的怒火又旺了一重,小手攥起了拳头,“你还害死了我爷爷奶奶!”
    萧瑾瑜眉心轻蹙,“你以前可听你爹提过爷爷奶奶?”
    小男孩咬咬嘴唇,“没有……但是我爷爷认出我爹了,他认得我爹腰上的黑痣,他还为给我爹告状滚钉板,还把他和奶奶攒的钱全给我们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爹可与你说过,他为何缕考不中?”
    “我爹是学问最好的!就是……就是有人害他!”
    “为何害他?如何害他?”
    小男孩紧抿嘴唇,攥起衣角不说话了。
    女子连磕三个响头,声音里早没了先前的忿恨,只剩下凄凉无助,“求安王爷……让云姑为生哥说句话吧,给我上什么大刑都好……求求王爷,求求王爷……”
    萧瑾瑜静静看着已经磕破了头的女子,“说。”
    “谢王爷,谢王爷……”女子跪直身子,垂下头,努力压住哽咽,“云姑眼瞎,不识字,出不了门,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生哥是好人,他把我捡回来,给我吃穿,给我治病,还不嫌我人贱身子脏……跟我成亲……为了供我吃药,出去没白没黑的干苦工,读不成书,还累出了一身病,就一直考不中,他也不埋怨我……他老是说,他考不中不是因为学问不好,是因为他头一回来京城考试的时候告发了一个作弊的官家少爷,结果贡院的人说他诬告,当天晚上就把他给打出来了,打得差点儿断气……他得罪了人家,后来就怎么也考不中,都把他逼疯了,白天好好的,一到夜里就抱着我哭,说胡话……我知道生哥心里憋屈,就是啥忙都帮不了,还老是生病,给他添麻烦……”
    楚楚听得眼泪直打转,萧瑾瑜还是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得像从天外传来的一样,“李如生是何时起给那官家抄书的?”
    “两……两年了,他说那个活计好,能温书,那个官老爷还管他饭吃……他说今年肯定能考中,能当官,能过好日子……他不会杀人啊……”
    女人哭得说不下去,小男孩的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可就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直直地瞪着萧瑾瑜。
    萧瑾瑜轻轻蹙着眉头,“李如生曾说自己体弱畏寒,所以穿了好几层衣服来考试,可是实情?”
    女人哭着点头,“家里过冬的炭就剩一点儿了,我让他拿着,他说多穿几件就行,把炭留给我们娘儿俩了……”
    萧瑾瑜眉心轻展,微微点头,“你二人可想知道李如生究竟为何而死?”
    女人连连磕头,“生哥是冤枉的,冤枉的……云姑说的全是实话,有一句胡扯就让老天爷劈死我!求王爷开恩……求王爷给生哥一个公道啊!”
    小男孩也跟着磕起头来,“我说的也都是实话!我爹是冤枉的!”
    “明日会在贡院里升堂审理此案,你二人若想知道李如生为何而死,今日就暂留于贡院中……如今负责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景翊景大人,我可以让他听你们喊冤。”
    小男孩仰起头来,“你说话算数?”
    萧瑾瑜冷然看着他,“我有条件。”
    女子忙道,“只要能为生哥伸冤,让我干什么都行!”
    小男孩脖子一梗,“我也干什么都行!”
    萧瑾瑜看着小男孩,眉梢轻挑,“你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瑾瑜微微点头,“你二人把桌上的饭食吃干净,我就把景大人找来。”
    看着愣在原地的母子俩,萧瑾瑜神色清冷,“吴江,你留下监工。”
    “是。”
    “楚楚,跟我去后院。”
    “哦……好!”
    ******
    楚楚刚把萧瑾瑜从里屋推到外屋,就转头把里屋屋门一关,溜到萧瑾瑜面前,捧起那张还不带表情的脸就吻了上去。
    楚楚背对着开启的房门,眼前就只有萧瑾瑜,萧瑾瑜的视线却能延伸到门外的走廊,走廊外的庭院,庭院里摆弄花草的杂役……
    被杂役们意味深长的目光偷瞄着,萧瑾瑜一张静如深湖的脸顿时窘得一片通红,却被楚楚吻得没法出声,除了温柔地回应之外,一点儿辙都没有。
    楚楚把他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了,才把这红透了的人松开,“王爷,当你的娘子真好!”
    萧瑾瑜正儿八经地喘了几口气,才哭笑不得地道,“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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