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摇头,“她知道我判不了……”
    “哦?”景翊一抓到兴趣点就迅速把其他的都扔了,微眯起狐狸眼,“你跟她……”
    萧瑾瑜冷冷硬硬地截断景翊的遐想,“因为我先前允许了她怎么验都行。”
    他头脑再怎么缜密也预料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对尸体下刀子啊……
    “呵呵……”景翊意犹未尽地干笑两声,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你还是找个庙拜拜吧。”
    “来人,备车。”
    “你还真拜啊?”
    “当然。”
    “这大清早的你拜什么庙啊?”
    “如归楼。”
    ☆、11红枣姜汤(十一)
    那大块头侍卫把楚楚一路带回六韬院,没说打她,也没说给她饭吃,把她塞进房间里就走人了。
    根据多年调皮捣蛋积累下来的经验,楚楚估摸着这会儿要是表现得好点儿,没准儿那顿打就能免了呢。
    所以赵管家一推门就看见楚楚对着门口坐着,身板坐得端端正正,头是微低着的,端庄里带着矜持,活脱脱像个刚进门的小媳妇。
    赵管家一愣,怎么进来的又怎么退出去了,站到门外左右仔细看好了没进错门,才又走了进去,瞅着楚楚,试探着唤了一声,“楚丫头?”
    楚楚站起来一板一眼地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学着镇上员外家小姐那样的动静柔若无骨地说了句“赵管家万福”。
    赵管家手里拿的那碗要不是面,而是狗血的话,他一定毫不犹豫一滴不剩地全泼到楚楚身上。
    这是撞鬼了还是中邪了?
    赵管家提起十二分小心,一边盯着楚楚一边把那碗面搁到桌上,“这是王爷让厨房给你做的,趁热吃吧。”
    楚楚看了眼那碗面,热腾腾的面上铺着两棵青菜,几大块烧牛肉,还卧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看着就诱人,更别提那一个劲儿直往鼻子里钻的香气了。
    从半夜坐到大天亮,晚饭早饭都没吃,还真是饿啊……
    楚楚咽了咽口水,没动。
    吃完了就得挨打了吧……
    赵管家看她不动,催促道,“快吃吧,吃完了王爷还有事要你办呢。”
    楚楚眼睛一亮,“办事?不是挨打?”
    赵管家一愣,“谁说要打你啊?”
    “那是啥事呀?”
    “急什么,先吃了再说吧。”
    楚楚扑向那碗牛肉面,顺便抽空回了一声,“哎!”
    赵管家看着楚楚的吃相,听着她吃面发出的西里呼噜的动静,嘴角一阵抽搐。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啊……
    ******
    楚楚吃完饭就被送上一辆马车,赵管家说王爷遣来的人也没吩咐什么,只说了不让她带那个小包袱,而且最好是什么都不带。
    他让干嘛就干嘛吧,楚楚可不想再惹那个王爷了。
    楚楚就这么两手空空坐上马车,一夜没睡加上吃饱喝足,马车刚晃荡了两下楚楚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她正平平整整地躺在座子上,头下枕着个靠垫,身上还盖了条羊毛毯子。
    楚楚迷迷糊糊地翻了□,真是怪了,明明记得自己是坐着睡过去的,而且上来的时候也没见马车里有靠垫毯子之类的东西啊。
    这缎面靠垫当枕头高矮正好,羊毛毯子又软又暖,要不是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阵熟悉的验尸喝报声,楚楚真想闭上眼睛再来一觉。
    一骨碌爬起来跳下马车,才发现眼前这地方已经荒凉得不像京城了,连楚水镇都不如,倒像是个野树林子,要不是两个王府侍卫就站在外面,要不是几个官差正忙活着,楚楚还真当是那个王爷要把她扔到荒郊野外了呢!
    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这些在外面忙活着的官差身上发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
    躺在地上的男尸□,各种新旧伤痕深深浅浅疏疏密密地爬在这副明显经过精心保养的皮囊上,一个刑部仵作打扮的老头儿正蹲在尸体跟前,一边仔仔细细地摸索查看,一边有理有序地一声声喝报出这雪白细腻的皮囊上的每一道伤痕。
    楚楚皱皱眉头,两天下来这已经是第三具没穿衣服的尸体了。京城里的人还缺这几个钱吗,怎么杀了人还非得把衣服都扒走啊?
    楚楚凑近过去的时候老仵作刚好报完,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伸手扑掸积在衣服上的雪,低头抬头间楚楚看清了老仵作的模样,立时喊出了声儿,“七叔,是您啊!”
    田七一愣,“楚丫头?你咋在这儿啊?”
    “我来给王爷办事的。”
    田七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来验尸的?”
    “不知道,”楚楚摇摇头,指了指刚才坐的那辆马车,“我刚来到,还没见着王爷呢。”
    田七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之后就更晕乎了,他到的时候那辆车不就已经停在那儿了吗,这明明都快有一个时辰了啊……
    田七怔愣的工夫,楚楚突然在田七这副打扮上意识到一件事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呀!我差点儿给忘了!午时三刻还要去刑部门口看榜呢!”
    田七脱口而出,“已经出来了……”说完就后悔了。
    楚楚急道,“那您已经瞧见了?”
    “没……没瞧见。”
    田七说的是大实话,他确实是没瞧见,因为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去瞧去,一大清早刑部书吏就火烧屁股似地找到他家门口来了,拢共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说他被刑部录用了,第二句就是让他赶紧到城郊验尸去,然后扯着他就来了。
    他虽然没看见榜,但很清楚地知道录上的另一个不是楚楚,正犹豫着怎么跟她说才好,就听在一旁整理尸单的刑部书吏头也不抬地道,“你也甭去看了,另一个录上的叫赵铁牛,你个小姑娘家不叫这个名儿吧?”
    楚楚扁了扁小嘴,“我叫楚楚……”
    “咳咳……楚丫头啊,”田七赶紧插话,“你不是说王爷叫你来办事儿的吗?王爷就在那边那辆马车里呢,你还不赶紧过去问问啊,可别耽误了王爷的公事!”
    “哦……”
    “哎哎,”书吏叫住她,“顺便把这尸单给王爷送过去。”
    “哦……”
    楚楚进到那辆足有一间小屋子大的马车里的时候,车里就萧瑾瑜一个人,坐在一张书案后面,静静靠在椅背上,双目轻合。
    车厢里四角都燃着炭盆,乍冷乍暖,楚楚刚一进来就忍不住打了个清脆的喷嚏,毫无悬念地把椅上的人惊醒了。
    睁眼见是楚楚,萧瑾瑜撑着轮椅扶手有些吃力地把脊背立直起来,微扬起头轻轻蹙眉看她。
    刚才已让人把自己的毯子拿去给她盖上了,难不成还是着凉了?
    楚楚见自己一个喷嚏惊了萧瑾瑜的清梦,想起来到底欠他一顿板子,心里一阵发慌,“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瑾瑜声音微哑,“不碍得……”
    他没想睡,只是在一边看卷宗一边等各方消息,看着看着……卷宗呢?
    萧瑾瑜目光寻到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手中滑落到地上的卷宗,心里直苦笑,这才熬了多久,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楚楚看着他不像是有生气的意思,但谁知道这些当大官儿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呀!所以看见萧瑾瑜想弯腰去捡散在地上那堆纸,楚楚赶紧抢先一步三下五除二都捡了起来,把带进来的那份尸单搁在最上面,一块儿毕恭毕敬地递给萧瑾瑜,“外面那个书吏大人让我拿来的。”
    “谢谢。”萧瑾瑜接过那叠方向各异的纸,伸手示意楚楚在旁边坐下来,把自己手边的杯子推到她面前,“姜茶,还热着,我没动过。”
    萧瑾瑜说罢就低头看着手里的尸单,余光扫着楚楚,就见她坐在他左手边,手里抱着那杯热姜茶一动不动,直到他逐字逐句地把尸单看完了,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杯子出神。
    这杯子是前年南方进贡的红玉杯,刚送到京城就被皇上拿来讨好这个七皇叔了,样式确实精巧别致,但还不至于光盯着杯子盖就能看上这么半天。
    不用景翊来判断,萧瑾瑜也知道这种神情叫做心事重重。
    刚才不还睡得挺踏实的吗?
    “你……有事?”
    “啊?”
    萧瑾瑜看着刚回过神来的楚楚,又重复了一遍,“出什么事了?”
    楚楚怔怔地看着他,“是你让我来的。”
    萧瑾瑜被晃了一下,他头一回质疑自己与人谈话的能力,“……对,我让你来的。我是问你,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楚楚愣了一下,抱着杯子盯着萧瑾瑜,“我要有什么难处,你肯帮忙?”
    萧瑾瑜轻蹙眉头,跟他办案的仵作总会遇上某些固定类型的麻烦,那些麻烦就是在衙门里快混成精的老仵作都疲于应对,何况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我尽力。”
    听到这话,楚楚抱起杯子壮胆似地一口干掉姜茶,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腰板一挺站了起来,“我想求王爷借我点钱……我一定很快还!”
    那些固定类型的麻烦里最常见的就是跟钱有关的,“要多少?”
    楚楚咬着嘴唇,拿手指比出个三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瑾瑜。
    三百两?比起那几个惹上几千两官司的,三百两倒算是个小数了,可对她来说还真是不少,难怪要愁成这这副模样了。
    萧瑾瑜也不问她要这些钱干什么,不动声色地从身上拿出张银票来,“这张银票上有执掌财政的六王爷的压印,你随便找哪个钱庄都能兑换现钱。”
    楚楚刚往这张银票上看了一眼,就被票面上的“伍佰”俩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多了,太多了!我不用这么多的!”
    “你先收着,用不了的再还我就是。”
    楚楚还是摇头摆手,“这么贵的一张纸,不小心丢了我可还不起!还是直接给我现钱吧!”
    三百两现钱,亏她想得出来啊……他长得像是有力气没处使每天在身上扛几百两银子玩儿的人吗?
    “我这儿没有那么多现钱……你若怕带着不放心,就先在我这里放着,什么时候想要兑换了再来找我拿。”
    楚楚连连点头,“这样好!楚楚拜谢王爷!”
    萧瑾瑜在她真拜下来之前伸手拦了她一下,“不忙谢,你若替我做完外面那具尸体的复验,你刚才借的那些钱就算是给你的工钱了。”
    楚楚扁了扁小嘴,犹犹豫豫,“还要验尸啊……”
    “我再多给你一倍的赏钱。”
    “那成!”
    赵管家说得对,这王爷还真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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