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徐奋这个岁数了才长出这幅体格来,原来都是营养不良给闹的。其实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并不小,只不过是出于关心她,才这般孔融让梨罢了。
    徐曼青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没被徐奋的乖巧懂事给逼下来,但又怕徐奋见到自己莫名掉泪会担心,只得趁徐奋低头啃馍的空子赶紧用手背将泪给擦了,又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张馍拨回了徐奋碗里。
    “姐姐不饿,你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些才是。”
    看到徐曼青把馍推到了自己碗里,徐奋有些吃惊,下意识地抬头盯着徐曼青看。
    换做是以前的徐青,是断然不会这般对他的——姐姐自醒来之后,果然性子都变了不少啊……
    徐曼青被徐奋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用筷子敲了敲徐奋的碗边,微笑道:“莫要看了,赶紧吃饭才是。”
    徐曼青只不过是无意的一笑,但徐奋看到徐曼青那张灿若桃花的脸,竟觉得自家姐姐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再没有女人能生得像徐曼青这般好看了,也难怪爹爹生前会这般疼宠姐姐。
    看徐奋终于不再推拒,徐曼青这才跟着低头咬了一口馍。
    在前世,她也不是没有吃过馍,可是那时候的馍,都是白米细面精细做出来的,跟这种农家最原始的馍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农家做的馍,哪里舍得用什么精细的白面,都是用粗面和着些糙米磨成的粉给烙出来的,要是遇上年景不好,还会往里面掺糠,光是卖相就不是那么好看,吃进嘴里,更是干硬得不行,徐曼青没有心理准备,第一口咬得有些大了,差点没能吞下去,还是赶紧喝了几口水才把卡在喉咙的馍给顶下去了。
    看徐奋吃得是一脸香甜的模样,徐曼青真是有口难言。
    她上辈子过得虽不是顶好顶好的,但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在吃食上还是非常讲究的,想不到现在竟然沦落到只能啃这粗面馍馍的境地,还真是有点命途多舛的感觉。
    不过好在徐曼青向来是个独立坚强之人,适应力也快。反正这条命也是多余拣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只要以后的日子过得不比今天的差就好了。
    勉强将手中的粗馍就着水吃完,徐曼青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将田契小心翼翼地收入怀里,打算出门去里正家里一趟。
    徐奋被她留在家里看家,徐曼青也知道这徐家出了这么多不光彩的事,这一趟出去肯定得遭不少白眼。她自己受着也就算了,可不想徐奋也跟着遭这个罪。
    果不其然,才刚出门没走几步,四周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婆们正凑在一个院里剥苞米,原本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见徐曼青的身影,便立刻消了声去,比那锯了嘴的葫芦还要安静上一些。
    徐曼青心中当下一沉,便知道这些人方才在说道的对象肯定是她了。
    这农村乡里的,最怕的就是这些闲言碎语,况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估计要不了多久,这十里八乡都会听说她徐家的事了。
    徐曼青虽然心中不快,但奈何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管不住啥,当下便只得低头快步走开。
    谁知脚步还没迈出去多少,身后就被人给叫住了。
    “我说这不是老徐家的青妞么?这会子身体大好了吧?能出门了?”
    徐曼青不得已,只得回过头来,发现对她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粗布褂子的中年妇人。
    徐曼青也认不得那妇人是谁,只得在嘴上打哈哈道:“多谢婶子记挂了。”
    众妇人见徐曼青竟然真的停下脚步回头作答,且言语谦恭,哪里有平时那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姿态?
    若放在往日,徐青一见这般乡野农妇,便只觉得她们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就算被人叫住,也断然不会停下脚步的,只当是没听见一般直接走了去,别说答应一声了,那是理都不带理会一下的。
    那中年妇人见徐曼青还真转过身来回话了,还觉得有些惊讶。想到之前她家的那口子跟徐大壮的私交也算是不错的,她本人也与黄氏交好,但谁知老徐两口子竟然说去就去了,着实突然得很,怎么说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平日里虽然确实不喜徐青的作为,但现下徐家算是遭了大难,照常理来说她是应该帮衬一把的。
    “你爹他……你现下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没?”
    坐在一旁的妇人也赶紧接了腔,跟方才的藏青褂子妇人不同,徐曼青一看,便知道这妇人的问话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八卦心理的。
    不过既然徐家已经这般声名狼藉了,此刻倒也不怕破罐子破摔。徐曼青自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想着还不如将自己准备去里正家里买地筹钱的事儿先抖搂出来,也好在舆论上给里正家增加点压力。
    徐曼青对着这堆长舌妇人也着实掉不出眼泪来,只得低下头假装用袖子捻了捻眼角,低声回道:“我哪里想得出什么办法?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父曝尸荒野,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向里正家求助,若他能大发善心买了我家一亩水田去,我爹他也就能入土为安了。”
    徐曼青此言一出,在场妇人无不惊诧。
    要知道,在农户人家里,卖田可是件天大的事儿。况且徐家这些年来,多余的田地都卖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就剩下那三亩水田,本就只够吃穿纳税的,如今一下又卖去三分之一,以后估计徐家都得揭不开锅了。
    那藏青褂子的妇人见徐曼青掉泪,也忍不住捻了眼角,但她在家里实在是个说不上话的,外加婆母凶悍,平日里锱铢必较,又何来多余的钱接济徐曼青?
    低头想了一下,又觉得虽然钱上的事她是帮不上忙,但现下既然知道徐曼青要去里正家里商量卖田的事,她怎么说也是清楚这田间地价的,若是能陪着徐曼青一起去,也不至于叫这姑娘吃了亏。
    “青妞,要不就让张婶陪你去如何?”
    见那藏青褂子的妇人主动开了口,徐曼青真是求之不得,赶紧上前朝那张婶福了福身子,千恩万谢了一番。
    那张婶从来没被徐青这般对待过,而现下徐曼青却对她这般礼遇有加,她心中很是高兴,只觉得这忙还真不算白帮的,便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跟着徐曼青一道朝里正家去了。
    9第9章
    第9章
    徐曼青跟在张婶身后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哀哀道:“婶子,是我命苦,早早就没了爹娘,以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得请婶子多帮衬着点才是。”
    张婶自己就生养有闺女,可惜皮相不好,整个就是个黑胖的妞儿,哪里像徐曼青这般可人。她也算是看着徐青长大的,心中不能说没有半分怜悯之情,只不过那点好感早就被被以前那个徐青的傲娇性子给磨没了。
    如今徐曼青待人有礼温和,再加上语气悲切,着实是能让人掬上一把同情泪的。
    张婶转过身来,抓着徐曼青的手道:“别的婶子不敢说,但定不会让你那田价低了去,再说里正家也确实不缺那点钱,你家那田又是顶好的,有婶子看着,你大可以放心。”
    徐曼青赶紧点了点头,对张婶是满心满眼地感激。
    张婶又走了几步,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徐曼青几眼,叹气道:“可就算这田能卖个不错的价,可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哟……”
    这徐大壮出事,项家又退了婚,徐曼青又已经这个年纪了,亲事没着落不说,名声还给败了去,往后日子之艰难,便可想而知了。
    徐曼青也跟着叹气道:“如今我哪里想得这么多,只能先让爹爹入土为安了再说。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偏不信老天爷能把我逼死了去……”
    这话是说给张婶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张婶见这青妞确是经了大事之后豁然懂事了,说话也比以前靠谱了许多,至少没有整日提着日后会嫁入豪门一事了,心中也放心了不少,便盘算着日后若那些妇道人家们再说道起青妞,她也一定要帮衬着多说两句好话才是。
    两人一路拉着家常,总算走到了里正家。
    正好里正刚从田里忙活回来,正在给耕牛卸犁,见张婶带着徐曼青来了,便知道是有事商量,赶紧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迎了上去。
    张婶倒也直爽,开门见山便说清了来意。
    虽然卖地一事实在不应该是她们妇道人家出面,但徐大壮一去,徐家便已经没有当家的了,徐曼青又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自己一人前来就更不合适了,张婶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徐家的代言人,跟里正谈了起来。
    里正倒也不是不直爽的人,而且徐家的水田确实是顶好的,如今又有张婶在一旁盯着看着,里正也不好趁火打劫欺负徐曼青一个小姑娘。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里正给了五两银子的价格,这对于一个富农来说,也是一笔挺大的银钱了。
    徐曼青对大齐的物价没有什么概念,但见张婶听到价码后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知道这价格是十分公道的,便立刻从怀中掏出了田契,递给了里正。
    里正连忙摆手道:“现在还使不得,使不得。”
    原来,这里正家里目前也并没有五两银子的现款,还得到镇上的银庄去兑换。再说这田地过契,还需要有保人在场,并在洪村的地契簿上做登记变动之后才银货两讫的。
    好在这事以前徐青也从未经手过,不懂规矩也算正常,所以才没有引起里正和张婶的怀疑。
    两家当下便约了时间,由里正出面请保人作证,再正式交割银两和田契。
    可如今徐家却急需银两安排敛葬之事,里正倒也爽快,直接先拿了一两银子,当着张婶的面给了徐曼青,就说是买田的订金。
    徐曼青千恩万谢地接下了——在这种三文钱难死一条好汉的时代,能立刻拿到现银真的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等两边都客套得差不多了,徐曼青正打算着告辞离开,谁知里正却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张婶自然也看出来了,看了徐曼青两眼,心中也有几分明白,便主动开口问道:“不知里正还有什么要交代青妞的。”
    里正见张婶开口问了,便叹气道:“如今老徐也去了,徐家没了个当家的,这青妞的婚事……”
    徐曼青这才想起,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若还不嫁出去,徐家的家长是要获罪的。可如今徐家已经没了当家的,若官府那边追究起来,这罪可就要落在里正身上了。
    徐曼青这才想起这棘手的事来——万万想不到她虽有心独立,但世道却一定要逼着她找个男人庇护,心中顿时烦乱如鼓。
    经历前世那场恋爱,最后被伤了心不说,还被那检察官的前女友给害得丧了命。
    徐曼青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内心总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子皆不靠谱。
    可现代社会的男性至少受过教育,还懂得何为尊重女性。可在这未开化的封建时代,女子皆被视为男人的所有物,基本上只能充当生产和泄/欲的工具,跟商品货物无甚差别。
    徐曼青一想到这里,就只觉得世道艰难,浑身空有余力却也无处发。
    虽然当下并没有什么主意,但徐曼青还是故作镇定,朝里正福了福身子道:“里正且请宽心,这事我心中自有主张,断不会拖累里正就是。”
    里正看这徐曼青在经历大难之后似成长不少,又听她这般一说,还以为这姑娘已经有了盘算,顿时放心不少,这才将客给送了出去。
    一路上,张婶见徐曼青的神色有些恍惚,便知道她是在担忧自己的婚事了,便宽慰道:“青妞你也不用那么着急,毕竟你爹刚去,按照大齐律法本应该守孝三年的,但你这又是适婚的年纪,虽说不用守孝三年,但也还有半年的宽限期,仍是有时间慢慢盘算的。”
    徐曼青听说还有半年时间可以转圜,放心不少,可又想到她的名声已经狼藉至此,想必在这半年内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来,顿时又不免愁容满面。
    张婶又哪能不知徐曼青的难处?可现下哪怕她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可能立马能帮徐曼青找到门合适的亲事来。
    这洪村是别说了,就是再远一些的村落,估计也把这事给传遍了。
    这徐曼青嫁人一事,还真就成了老大难的问题。
    徐曼青原本想托张婶帮忙处理徐大壮的白事,可又实在不清楚办这丧事到底要花多少钱,万一这一两银钱不够的话,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好先回家与徐奋商量看看。
    徐奋倒是个靠谱的,因为之前经历过黄氏的丧礼,知道若是薄葬的话,五钱银子便也足够了。
    徐曼青想了想,便分出了六钱银子来,让徐奋领着自己到村里的小市集,用剩下的四钱银买了些蔬果肉蛋改善伙食。之后才拿着六钱银子和一篮子蛋,来到了张婶家中。
    恰好张婶那口子外出农忙,家中只剩下张婶的婆母和两个孩子。
    张婶见徐曼青寻上门来,本是高兴,但一看婆母那黑下来的脸,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赶紧往布巾上擦了擦手,迎了上来。
    徐曼青自然知道张婶的婆母不待见自己,可这农户家庭,可以不待见人,却没见不待见钱财的。
    徐曼青一进门,就立刻给张婶的婆母福了福,顺口问了安,又把手上的那篮子鸡蛋递了过去,那婆子的脸色才算好了一些。
    寒暄了一番之后,张婶赶紧把徐曼青扯出了门外,在小院里说话。
    徐曼青将那六钱银子塞给了张婶,请张婶帮忙张罗徐大壮的丧事。
    张婶一见有六钱银子,心下便明白了许多,反正她以前也不是没帮忙张罗过,现在又有一钱银子的利可图,倒是一点都不亏的,便把钱给接了下来。
    徐曼青见张婶痛快把活接了下来,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该愁的,就是自己那该死的“婚事”了……
    10第10章
    第10章
    张婶手脚十分利落,才没两天的功夫,这里里外外都张罗好了。
    小到寿衣寿鞋,大到吹丧送行的小乐队,都弄得井井有条。
    按照习俗,徐大壮是死在外面的,家里不能停灵,所以就没有守灵一说。
    将人放入薄棺之后,便在路旁烧了纸钱供了贡品,算了个吉日吉时,便要下葬了。
    徐曼青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徐大壮披麻戴孝,然后在送葬的过程中哭丧。
    这古时候的哭丧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为了尽儿女对父母的孝道,那是哭得越惨烈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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