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看他,继续抬头数天上的星星。
    “扬思,累吗?”几个字却体贴得很。
    “不累不累,你折腾了半天,才是最辛苦的。”本监国吃得饱,躺得舒坦,一点儿都不累。我翘了二郎腿儿,琢墨着再眯上一觉。他站起身来,长衫柔软,身形款款,落难时也不失优雅。
    “难为你拉着我走了一段儿,扬思,谢谢。”
    他一副颇为感激的形容,那一瞬让我有种自己是他救命恩人的错觉。
    我刚要客气客气,他便望向远方,接着说:“明日我们只能步行了,此地荒凉,路途遥远,你怕是得辛苦几天了。”
    他人缘好,真不是没有道理的。本监国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处世之道。
    我晃了两下腿:“不碍事儿,我身子硬朗得很。”
    一块石头落下,沿着腿砸到身上,我拾起方觉是小皇帝的血兔。险些误了大事儿。
    我坐了起来,“子姜,这次路遇打劫,我倒不曾损失什么,就是前日你送我的玉蝴蝶被抢了去。心里歉疚得很。”
    他面色一黯,“被抢了去吗?”眉心一蹙,又说:“改日再送你个更好的吧。”
    我将血兔往他面前一送。“路上见这个玩意儿漂亮得很,就买来想送你做个回礼。”
    他伸手接过,面露喜色。“既是扬思所赠,我定会随身携带。”端详了一会儿,便揣进怀里。
    我又躺了下来,看他欣喜的形容,心中很是得意——小皇帝,我又完成了一项任务啊。
    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夏日的风温柔的很,在面上拂过,痒痒的。
    本监国在梦里咯咯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叉方觉读小说容易写小说难……
    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动力不足,意兴阑珊”……
    最近情绪大起大落太多,怕是要提前个几十年进入更年期……
    各位姑娘,我想死你们了!
    ☆、十两茶寮,打包带走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摘自“公子多情”的《点心语录》
    我有点儿怀念头四天的沙土地,至少回头还能瞅见两对半儿脚印儿,有种开路者的成就感。
    “此路是我开,此树我劈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同样摘自“公子多情”的《点心语录》
    此刻我多想有匪贼再出没一次,高喊上述口号。
    本监国一穷二白,不怕劫财劫色,只希望借他们的手,把眼前这路给开了……
    慈相走在前头,用木棍抽打着两旁灌木矮树张牙舞爪的枝桠,草茎树枝儿噼啪作响,衣衫也被撕扯划拉着出声儿映衬。本监国拄着木杖,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在他身后,步履维艰,腿上沾了好些草杆儿树叶儿,身上衣物已然破了十几个口子。
    怎么就走上了这么条荆棘遍地的“路”呢。
    大半天不吃不喝,我只觉得又要中暑,强打着精神,竟又走了挺远。
    难怪爹总说我是块烂泥扶不上墙的,不逼到绝路上,就做不出个名堂来。于是他便总是用鸡腿儿辣椒要挟我,不给吃饭不让睡觉地逼着我读了好些书,背了好些当时不懂的词词句句。我总是摆出不配合的姿势,看他抓心挠肺,吹胡子瞪眼睛,却也发作不出个一二三来。
    看得过瘾了,我这才扭了身子去揪他白花花的胡子,打几个结儿;掐他皱巴巴的脸,生生拎出个包子皮儿来;最后才不急不慢地把自己做的功课徐徐背来。
    爹,现在我还真想你,想你咧了满口黄牙的嘴,亲自沏了茶端到我眼前儿,狠下心来掏钱买了鸡腿儿来给我打牙祭作为奖励。
    也真想水杏儿杨花儿……想爹走后,她们疼我,若不是年龄不当,真像我未见过面儿的亲娘。
    古人说望梅止渴,诚不欺吾。
    想着想着,我们已经走出了这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爿茶寮!
    海市蜃楼,不过如此。
    顿时,我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口不渴了,肚子不饿了,脚步轻快了许多。
    又走了几步,那爿茶寮渐渐看得真切,一个大了肚子的妇人坐在凳子上,跟身边儿的中年秃顶男人聊得火热,还有一个矮胖的小男孩儿在四张桌子中间跑来蹿去,很是欢腾。
    我揉揉眼睛,这不是幻觉啊!
    此刻,本监国精神倍儿棒,把木杖一扔,挺起腰杆儿,两步跨到慈相身侧。
    “前面就是个茶馆儿,我们过去也吃些喝些。”
    慈相面色有些疲惫,看了我,掸了掸衣衫上的灰,伸出袖子,在我额头上轻轻拂过。
    我已经习惯他这般温存,便也要充回大爷,硬气上一次。
    “子姜啊,这几天多蒙你照顾,现下我们身无分文,这讨水要饭的活计就包在我身上了!”
    他揽了袖子,又帮我拢了头发,“扬思,只怕失了你的身份。”
    我咯咯一乐,本监国这等混吃骗喝的事情可是打小儿就做得惯了,不妨事不妨事。
    做出副无奈状,说道:“时势所迫,少不得便宜从事。”
    “扬思辛苦了。” 他虽点了头,脸上却分明写着不放心。
    本监国诚然是长得寒酸了些,可哪里就那么没本事了?
    我略略整理下衣衫,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瞅准一跳长凳,便往下一坐——“老板,来壶——”
    我“茶”字还未出口,凳子一歪,嘎吱地倒了,我猛地扑在地上。
    茶寮里那四个人齐齐地笑做一团(算上肚子里那个吧)。
    我扭头一看,这凳子四条腿儿竟少了俩,本监国被饥渴蒙住了狗眼,方才并不曾发现。
    我拍拍腿,站起身,打量其他凳子,也都是缺胳膊少腿儿。
    也罢,我扶起凳子,调整了角度,马步蹲当儿做了上去,虽然辛苦点儿,但好歹比站着舒坦。
    “老板,茶水两壶牛肉三盘儿外加一碟茴香豆打包带走!”
    茶寮的菜色大同小异,本监国深谙其道。
    那秃头老板慢悠悠地晃了过来,灰黑色的手巾儿在手中攥出汤儿来。
    一张薄嘴皮儿一上一下,面无表情,“银子十两。”
    这是天价啊!想当初本监国怀揣二两体己银子,已觉自己腰缠万贯足可富甲一方,唉……
    我眼珠子一转,“现在不太饿,我不要牛肉了。”
    “银子十两。”
    啥?三盘儿牛肉不要钱?碰上个傻子,哈哈。
    “那就要三盘儿牛肉。”没银子,更得省着点儿花了。
    “银子十两。”老板啊,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几个字儿啊?
    “你欺负我不会算数啊,十减十是零,是零啊!”我怒火中烧。
    “你管我会不会算术!进这个茶寮,我说了算,十两就是十两,一分钱不涨!”他不卑不亢。
    不涨……我这儿是嫌便宜吗……
    老板伸出个黑手指,往顶棚一指,我抬头看上面一张横幅,纸色黄旧,分明写着“十两茶寮”。
    本监国本想少蹭点儿吃喝,没想到你是家黑店。好得很,本监国豁出去了,吃他个霸王餐!
    “茶水两壶牛肉三盘儿外加一碟儿茴香豆打包带走!”我一拍桌子,底气十足。
    “爹,他长得真丑……”那倒霉孩子兜兜转转,正跑到我跟前儿,捡起他刚掉在地上的“没心没肺”,抬眼一看我,哇地一声哭了。
    老板颇为慈爱地伸手在小孩儿头上揉了揉,说道:“不怕,我儿长得漂亮就成。”
    然后说:“客官啊,我们茶水不够,您先付钱吧。”
    本监国抬了眼,使劲儿眨眨,小孩儿哭声更加放肆。
    唉,本监国是忘了,之所以小时候骗吃骗喝次次成功,实在是因为自己长得水灵。
    如今,霸王餐也吃不得。这如何是好。
    慈相在一旁慢慢说来:“老板,我要和方才那位客官一样的菜色。”
    “爹,他好看。”小孩儿转泣为喜,却也学他爹的口气,对慈相说道:“十两银子,先付钱。”
    慈相面露难色。唉,美人计都不好使了,我再想辙。
    “老板啊,您二人守着这茶寮,想也冷清辛苦,不如我二人就留下为你做个半天劳力,您就赏我们口水喝,也算划得来。”
    老板腆着肚子,将小孩儿抱起,摁住头在肩膀上说:“就你这副丑样子,我害怕吓跑了客人!”
    本监国继续努力,“老板啊,此处荒凉,您还得照顾夫人,陪着孩子,想是您打水拾柴也没得功夫。我们愿意帮您跑动跑动,您也能轻快许多。”
    老板哼了一声:“跑动跑动,你们要真跑了,我去哪儿找?”还真不傻。
    “爹,我要骑大马……”小男孩儿这会儿不哭了,又开始闹腾起来。
    “爹今天累了,爬不动。”老板拍了儿子的屁股,敷衍道。小男孩儿又开始嚎了起来。
    英雄可以为一粒米折腰,我巴巴儿地贴了上去,冲小孩儿说:“要不我驮你遛遛?”
    小胖墩儿揩了鼻涕,往身上一抹,哈哈乐道:“好啊好啊,骑丑马!”
    想本监国戴了不少绿帽子,也不是没哄过小孩子,这一遭就算是与民同乐了。
    我将长衫一收,往腰间束了,便要弯下腰去。
    “扬思,方才你送我的血兔,我怕是掉在来的路上了。”慈相在身上摸索着,皱了眉头,样子很是着急。
    一道惊雷闪过,我脑中浮现出小皇帝那副殷切的模样儿,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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