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青葱玉指拂过额头,“哎呦”叫了一声。
    “很疼吧?怎么不小心点儿,一准儿是在哪儿伤着了。”我循循善诱。
    “美人哥哥,我不记得了啊。” 他一双杏眼眨了两下,“要是你亲我一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嘿嘿……”我心里奸笑出了声。
    然后做出一脸宽慰相,摸摸他的头:“忘了就忘了吧,以后小心点儿就成。去我府里,让水杏儿给你敷上点儿药,很快就能好了。”
    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扶他站起,他却挺直了身板儿,结果顺利地又磕了脑袋,“哎呦——”
    刚要喊车夫勒了马车,车却停了,前方吵闹得很。
    我掀帘一瞧,车正停在府西头的扈元门边上,此乃各位大臣上朝的必经之路。
    现在正是上朝的时候,几个侍郎正把慈相围了一圈,七嘴八舌道:“慈相一路顺风。”
    “愿慈相马到成功,为齐侯一洗冤屈。”肥头大耳的户部大臣胡不查嘟着饱满的嘴唇,腮上的肉直哆嗦,也去拍了一屁。
    垂垂老矣的吏部大臣礼德名和兵部大臣冰晏轧在边上也堆笑地候着,姿态颇为恭顺。
    我哼了一声,扶着福王爷下了车,绝代哥哥在一旁很是惊讶,把狗尾巴草一吐,扬着两道柳叶眉,“呦喝,老爷你藏了个男人在车里,本公子咋就一点儿声都没听见呢。”
    他方才是没听见,可现在却是有不少人看见了。
    “呦,福王爷,您怎么也在啊。”冰晏轧廉颇老矣,眼神儿还挺凌厉。
    立刻,侍郎们挪了包围圈儿,一齐聚了过来,“福王爷吉祥。”
    此刻福王爷正牢牢牵了我的手——本监国又出了回风头。
    各位大人们没看见我似的,只有几个年轻点儿的侍郎不屑地扫了我一眼,便继续跟福王爷寒暄。
    “我来送美人哥哥的。”福王爷把我的手拉起来,在胸前摇了摇。
    我浑身僵硬地站着。
    听罢,各位大人纷纷把目光投向我,眨眼间又立刻移回到福王爷脸上,继续他们的溢美之词。
    福王爷就死死地不松手,我一心只想快点儿离开。正想着,抚城王急急奔上前来,用壮硕的肚子将我猛地挤开,伸出手来,抓住福王爷的胳膊开始嘘寒问暖。
    “呦,铭征啊,你这头撞着什么了啊,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啊。”
    边说,抚城王边撑起了袖子,遮在福王爷头上,像是在挡早晨太阳的微光。
    “多久没出来了,可别给日头晒坏了。快,跟皇叔去府上看看,千万别落下个什么症状,伤了这张俊俏的脸。”
    我甩甩已然酸疼的两手,抬眼和前方慈相探询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摆摆手,示意我上车。
    我这才在周遭一片浓情蜜意中上了马车。
    “慈相好走。”诸位大臣又跟慈相道了别。
    我坐在马车上长叹了一番,祖祖辈辈,做了多少天的谏臣,就窝囊了多少时间,而我,今天也要展开自己全新的窝囊生活。
    我不抱怨。
    爹……你好,你……很好。
    马车缓缓前行,外面还是热闹得很,毕竟,福王爷很少露面。
    “美人哥哥回来记得找我玩啊——”孩子气的声音在马车后面叫的响亮。
    我掀开帘子,向后望去,一个伟岸的身形在不停地挥舞着手臂。
    我深吸了口气,放下帘子,随手捡起一个包袱打开,掏出一包炒豆子。
    转身,那个给我惊喜的箱子在一边儿躺得老实,我坐了上去,伸直了腿往后一靠,把豆子一个个地往嘴里丢。
    我认识福王爷时,他已经是个傻子。
    年初,我爹不知被那个方向的风抽了,竟然大办寿辰,以他的人缘,本该无人相贺,可那日偏偏敲锣打鼓,来了一群王公大臣。我很低调地躲在屏风后面,看他们板着脸与爹说着客套话。这时,一个穿橙色锦缎束素衫的男子跑进堂中,蹦跳着,拉拉这个大臣的手,摸摸那位侍郎的衣摆。各位大臣不动声色,肃穆而立;我爹神色淡淡,只是看着。
    他就这么在这厅堂里转了一圈,突然,像发现宝贝似的朝屏风走了过来,一张脸笑得如花似玉,向我伸出手来,“美人哥哥,来。”
    我使劲儿咽了几口吐沫,摇摇脑袋,不明白这是怎么一个状况。
    瞥了瞥周围的各位大臣,他们各个瞠目结舌,不比我镇定多少。
    “美人哥哥,一会儿去我府里坐坐吧。”他拉了我的手,摇晃着。
    我抬头看眼前这堂堂七尺英伟男儿竟然像个孩子般的顽痴,突然灵光一闪——这便是福王爷伏福。
    对了,当时也是抚城王帮我“解围”的。当时满朝文武皆木然地看着,抚城王也是如方才这般挺着肚子急急走了过来,轻松地将我扒拉开去,然后又一把福王爷将搂在怀里说:“这样乱跑,摔了可如何是好,还是臣送您回府吧。”
    福王爷挤出个笑:“有劳皇叔了。”
    爹曾说过,伏福是先皇的长子,自出生之时,便封为太子。太子长当今皇帝伏庆两岁,他过十岁生辰之时意外坠湖,获救醒转之后,便痴痴傻傻。
    先皇对这个长子非常爱护,直到全国名医都说“太子之疾实在无方可医”,这才转封伏庆为太子,改封伏福为福王爷。
    爹还搂着我的脖子,悄悄对着我的耳朵说:“当今皇上和福王爷的关系有些微妙,福王爷那次坠湖也许不是意外。”
    这件事的真假我是无从判断,但从那日看来,关系微妙确是不假。
    这也难怪,毕竟先皇临终前,将统领扈都一半兵权的兵符交给了福王爷,而不是当今皇帝。
    要说这扈王国的兵符分配,着实有些意思。
    开国皇帝认为从古至今,从逼宫篡位,到起义投敌,各种叛乱多半是从皇族内部挑起来的,究其根本,是权力惹的祸。于是开国皇帝立下规矩,太子必须确立为长子,从出生之时即予册封,之后严加管教,什么蠢材都能□成“明君”——明日之君的简称(这句话是本监国推理得出的,原话当然无处考证,史官可没本监国心思这么细密)。其余儿子则或是封侯或是赏地,并平分兵权,一旦有人篡权就群起而攻之。
    扈王国总共辖五区——西部符区,东部孔区,中部扈都,北部唐区,南部宋区。当今,除扈都,其他四区兵力兵符分别由四位掌辖的侯爷与当今皇帝各持一半。扈都区域最为广大,可兵符却不在皇帝手中,而是由抚城王和福王爷各掌一半。
    为防不测,开国皇帝还设有一招暗棋,各区兵将中均有相当一部分暗兵同时受一暗将调遣,暗将共有五名,由开国皇帝秘密选定,暗兵由暗将选择编排,藏入各区军中;此后,各种身份由父传子,子再传孙。传说中五员暗将只听命于五将令,这五将令便由皇帝掌握。
    这扈都的兵符,先皇心疼福王爷是个傻子,怕不受皇帝待见,所以赐予一半,容易理解。
    另一半给抚城王,确实有段故事。
    据说,抚城王和先皇是一母同胞。
    那时候,抚城王是抚城侯,先皇也还是皇帝。皇帝总担心抚城侯存有他想,有些提防。
    一日,皇帝突生暴病,就要不久于世,正准备立下遗诏。
    史官笔都研好了磨,刚要落笔,皇帝突然一蹬腿儿,从龙床上跳了起来。
    史官以为皇帝诈尸,赶忙钻到了桌子底下,不停哆嗦着:“皇上啊,臣写您的艳史只为赚点儿外快,您仙去可千万不要带着我啊,我第六十房小妾还等着我拜堂呢。”
    皇帝立刻拔下床边的宝剑,让史官先去了。
    怎么就活过来了呢——皇帝这边儿正纳闷儿呢,那边儿有人报说抚城侯正在开坛祭祖,一遍遍诚心祈祷上苍,声声念着要将自己献给上天,替皇帝受难。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皇帝病愈之时,抚城侯突然病倒。
    皇帝一听,两行清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然后就去慰问功臣,赏这个赐那个,没少破费,特封他为王,可终身居于扈都,还顺带着把兵符也给了他。
    再说说这个福王爷,先皇也赐给他不少好东西。他在宫外的芷铎殿富丽堂皇,堪比皇城。他平日很少外出,待人却极为大方,经常将一个个斗大的夜明珠、澄澈晶透的连成玉随手相送。
    自初见后,我就受过他不少好处,他也常来我家里做客——没有一次是空着手,依我爹的性子,看我交了这么个体面朋友,本该乐得胡子满天飞,可他却偏偏拱着手,只做不知。
    车行了许久,已然出城。
    豆子吃得多了,我肚子有些胀——想放屁。
    爹说了,吃喝拉撒,人之常态,有屁就更不能憋着。
    其实我爹这个人,这一生,几个字足以概括——打嗝放屁说梦话。
    虎父无犬女,说放咱就放——
    多么绵长悠远的屁啊,悄无声息地就放了,别说惊动不了车外的绝代哥哥,就是马车里有个人,也听不到。
    俗话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臭死了!”
    唉,您说对了,这个屁臭的绝对够水准!
    唔,谁在说话?
    我转着脑袋,在车里望了一圈儿,没人啊。
    屁股下“咚咚”作响。
    啊——
    我跳了起来,掀开箱子,然后,吃了更大的一惊,再然后,手抖了更大的一下。
    “嘭——”箱子又合上了。
    “咚——”又是连贯的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监得国家,监得君
    我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一包豆子骨碌碌地撒了一车。
    本监国整个国家监得,福王爷都砸得,区区一国之君能奈我何?
    我在心里念叨着:上述句子逻辑似乎有一些问题,但说起来却是琅琅上口,看来本监国的文学功底已然如鱼得水如履薄冰了!公子多情,本监国就快与你并驾齐驱比翼双飞了!
    一颗小心肝儿倏忽喜乐起来,在胸膛中兜了个转儿。
    本监国从容起身,心里复又坦荡荡起来。
    车外,绝代哥哥高声唱着扈都最近流行的小曲儿《奸|情买卖》,我却无心欣赏。
    我镇定地掀开箱子盖儿,箱里的老兄和方才那位一样晕得香甜。
    小皇帝眼珠子咕噜了一下,我立刻改了懒散模样儿,在一旁跪得端庄。
    小皇帝缓缓睁开眼睛,又惊又怒,未及他责怪,我煞有介事道——
    “臣貌丑,臣——”
    经典台词儿还没说完,他已扑腾着爬了起来,一把将我灭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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