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生笑着见礼。
    张謇爽朗一笑,“张部长说笑了,我二人能够惊动三位部长来迎,已是经略使大人太过高抬我等了!”
    章太炎在一旁不耐,脸上却也不显,只是扇子摇晃的速度突然快了几分。
    张謇到底知道他的性子,哈哈一笑隐晦给他使了个眼色,才见他的扇子突然又慢了下来。
    汤化龙三人看的有趣,却也只是莞尔一笑,均是对这位国内朴学大师有了些印象,果然刚正不阿、不喜政治。
    他若喜欢政治,想必光复会也不会落得如今这幅光景了吧!
    张梅生心中暗自叨咕了一句。
    张謇一拉汤化龙:“济武老弟,你们倒是身体力壮的经得起这酷热的天,我这老头儿可是一把老骨头了,呵呵,受不了、受不了这天气。咱们找个凉快点的地方闲聊如何?”
    汤化龙等知道他的意思,赶忙招呼几人上车。
    这一回张梅生跟那王正廷挤了一辆车,汤化龙却跟张謇、章太炎三个挤进了一辆,张謇带来的几个随从却跟着上了旁边几辆马车,司机不用吩咐便知道地址,带着几人为目的地赶去。
    “稀奇、真是稀奇,这汽车便是在上海也很少见到,没想到在武昌却见了这么多!”
    坐上了车之后,章太炎似乎第一次坐汽车,旁若无人的一边打量车内的布置,一边自己喃喃自语。
    汤化龙憋着笑,“太炎先生,您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章太炎抖了抖眉,“谁说没变化,要没变化我会坐船颠簸这么些天,就为来湖北一趟!”
    张謇笑了笑,他跟章太炎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以前甚至还曾被他在报纸上攻击过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很有古来国士风范,因此虽然不喜他的生活作风,倒也佩服他的品质。
    他找着话题道:“济武,你如今倒是越发仕途得意了,前段时间更是半只脚迈入了参议院了,如何?现在那李易之倒也是年轻英杰,可比那黎宋卿手段更加高明了!”
    汤化龙苦笑着摇头,当初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够一步登天进入了参议院任众议院议长呢,若不是李汉劝说他,只怕他就走出了一步错棋,甚至很可能将一直置身于北京中央跟民党之间争斗之外的川鄂拖进浑水之中去了。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哪里还不明白差点中了那位的手段,剩下的便只有苦笑了。
    “季老莫要笑我了,说起来您现在位列内阁一部总长,放在过去那也是阁老、大学士,我等只能仰视!”
    张謇笑笑却不说话,他这农商总长还不如川鄂的工商总局来的权力大呢,次长又是袁世凯的人,左右都没有说话的权力,不过是个闲职罢了。
    怕章太炎在一旁郁闷,汤化龙倒也不忘跟他见好,道:“太炎先生一路走来,可对我川鄂如今的民生有些看法?”
    这章太炎曾经在报纸上见报提到过川鄂的免税政策,前一日倒还见报叫好,称道若能坚持下去必会民生得息。可后一日他又改了口,质疑李汉此举有大私心,怕是只为一时名气罢了。
    汤化龙对他秉性倒是十分清楚,因此直面问他也知道他必不会生气。
    果然,这章太炎正色道:“这些叫我从何说起?我们坐船打上海出发,一路不过是走马观花,只是曾经听到他孙逸仙提到大冶是川鄂的决心所在,所以中途在大冶县下了船待了半天,匆匆见识了湖北现在的发展。先说厘卡吧,从江苏到安徽再到江西,这一路厘卡只怕不下数十,催科的小吏巡船不绝,到处都是哀号之声。不过入了湖北之后在无一例,好!我在大冶临时拜访了一位昔日的学生,听他提到如今比鞑子统治时的捐税要少一半还多,各地三七五减租倒是做的不错,虽然多少有些地方势力不愿,但是总体来说都相应的减了不少,这都是好事。四川我不曾去,不过这湖北早前也遭战乱,民间虽然富者阡陌连云但是各地街上却少有乞丐、流浪者存在,他李易之敢拿钱雇佣底下的穷苦百姓来修路,单只是这一条,去年冬天至少多活几十万人。这是大大的善事,我昨天在汉口闲逛,到处看到都在商谈国势,而在上海现在不少民众都在为了生计奔波。两者对比,可见湖北百姓心中有望,腰包富足、生有所往方可明国事,好!”
    张謇点头赞道,“大冶一行当真振奋国人,据说短短不足半年时间,大冶县城已经涌入不下十七万人口,东南处处建工厂,往北十里皆工地。中山先生曾经赞道两年以后国内又要多个更强大的‘汉冶萍’,这话我现在才读明白了!”
    可见大冶一行对他二人当真震撼。
    车子急匆匆的驶出了码头,武昌码头经过扩建之后,如今已经三个出口处,车队走的是最靠近北面的老码头一号门,若是他们经过最东面的三号新门,兴许还能碰到一队熟人,领头的便是最近几日来一直很少出现的蒋方震。
    督署府内李汉处理完了手上的公文,舒了个懒腰之后的他瞟了一眼旁边刚买不久的机械座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跟侯在一旁多时的蔡庆询问道:“李副官从荆州回来了吗?如果回来了,叫他立刻来见我!”
    蔡庆看了眼时间,为难道:“先生,这不太好吧。眼看着就到了午餐的时间了,您不是要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吗?”
    李汉皱眉道:“时间还有一些,去把李副官接来吧。铜币案一日不破我心难安,另外那状元郎来武昌见我所为何事我心中已经有数了,对了,等会百里先生若是从码头回来了,请他也过来一趟吧。后续的物资已经跟上了,拉萨那边不能再耽搁,我还要跟先生商谈一下!”
    “是!”
    他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前几日李东来的情报司查到了军需部副部长刘佐龙的贪污证据,并且有情报显示他可能参与了‘铜币案’,而且看情况在里面陷得还挺深的。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得知短短不过半年的时间,那刘佐龙竟然能从军需部吃掉几十万的亏空,李汉当下大怒。为了隐蔽,当天晚上情报司便动用了在他府上的暗线制服了他,然后深夜军政府便派人悄悄往他府上囚禁审讯了他,经过一日的刑讯之后,终于从他口中敲出了一些军政府等待了许久的情报,跟他有交往的几人是一个日本洋行介绍给他的,因为每一次都能拿到不菲的孝敬,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直当做不知道。经他之手顺藤摸瓜,两日后便查到了日清洋行的身上。除此外李汉还从他口中敲出了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荆州镇守使孙国安也跟着参与了这件事情,甚至刘佐龙记得有几批货是发往荆州的,接受的正是荆州军政府。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李汉震怒,未免夜长梦多,同时也是担心刘佐龙‘失去音讯’太久引起对方的警惕,于是他当即将特战队调给了李东来,命令他带着自己的命令,往荆州追查此事。
    现在,是该听听他的收获了!
    “先生,您找我!”
    李东来几步走了进去,就看李汉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道:“东来,一路上辛苦了!本想晚上再把你叫过来,实在是有些事情不问不放心啊。这次我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吗?”
    李东来微微躬身向他行了个礼,李汉却硬按着他坐了下来,又亲手端过茶水,李东来心中感动,道:“先生,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已经查到了重要的证据了,目前已经可以确定幕后主使人是谁了……”
    李汉脸上不太好看:“孙国安也参与了这件事情了吗?他的河南混成旅被我解散了之后,便跟我有些离心离德了。不过我本以为最多贪些财务,我能有今天多少由他的功劳,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几年把他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想到……”
    李东来从皮包里翻出厚厚一沓文件:“因为时间紧急,属下用了些刑讯,目前已经可以确定参与了这件事情的势力很多,但是还不能完全理清楚都有谁在背后捣乱。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幕后主使人是我并不陌生,大人请看……”
    李汉将那厚厚一沓公文拿过来专心翻看,只看了第一页脸上就古怪起来了!
    “怎么会是他们?”
    这举国内的所有势力他都猜想了一边,却完全想不到竟然会是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见他翻开的第一页赫然是一个他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肃亲王善耆!
    怎么会是这个人?
    “没弄错吧?”
    李汉微微皱了皱眉。
    “应该错不了,属下从孙国安的府上抓了支耗子,正是我们指点盯上的几人之一,不想前番他坐上了往江西的船,在九江下了船之后便我的手下甩开了,这一次却在孙国安的府上抓到了他!”
    李东来道,“我还一直都在琢磨着,为什么我们盯上的这些耗子,个个说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之前一直都以为是北京那位下的黑手,不过现在终于确定了,黑手另有其人。具体情况还要等到属下的人敲开了他的嘴巴才行。我们抓到的那个嘴巴特别紧,用了两天的刑都没撬开,反倒是从孙国安那里撬出了一些情况来,知道对方是前清肃亲王府上的人物!”
    点了点头,李汉翻开那份刑讯报告匆匆看了一遍,随后想了一阵,又将东西扔给了他,“你们的动作势必已经打草惊蛇了,动作要快,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撬开他的嘴巴,还有给我弄清楚到底都有哪些势力参与了这件事,以及为什么。这件事情我许你全权负责,去吧!”
    “是!”
    李东来收回了刑讯报告,敬了一礼刚要出门,才方走到门口便听到背后李汉的声音,“等等!”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李汉迟疑了一阵,良久叹了口气,“若是查到有日本人跟其他洋人参与了这件事情,暂且不要动他,现在,不行……”
    李东来身子一颤,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同一时间,武昌码头,蒋方震看着一个即将登船的军人,摇了摇头。
    “翼青,真不考虑留在川鄂?”
    蒋方震最后询问了一句。
    临要上船的一个留着齐根短发的军人身子一滞,回过头来道:“百里兄,这几月来有劳百里兄为李大人做说客了,只是翼青志不在此多说无益,加上这一次又是大总统跟段总长亲自邀请,翼青不能驳了好意!”
    此人正是打去年被李汉抓到之后,一直困到现在的靳云鹏。
    对于这位后世出任为内阁总理的将军,李汉知道他的能力,更加不想袁世凯得到他的助力,因此一直磨着想要说服他,不想他的意志十分坚定,直到现在都没能够说服他!
    想来也是,这靳云鹏18岁时,因生活所迫与弟弟靳云鹗投奔了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督练的“新建陆军”,后来深得袁世凯的亲信段祺瑞的段祺瑞的赏识和器重,不但多次送他求学,并且连连破格提拔他,后来他被调任云南清军第19镇总参议,就是段祺瑞的功劳。因此比起李汉这个‘乱党’出身的军阀,靳云鹏无疑要更心向北京的袁世凯、或者说他的老上级段祺瑞更多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汉抓捕到了他的消息传到了北京,从六月开始陆军部便在段祺瑞的示意下一直向李汉施加压力,只不过当时的力度并不是很大,而李汉也没多在意。
    不想前几日京中突然传来消息,陆军部任命被他囚禁的靳云鹏为陆军中将,同时领陆军第五师师长,督办山东军事。
    这一下子李汉可吃不住了,之前他能私自扣着靳云鹏完全是因为他是被俘清将,不想北京那边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处,这叫李汉开始怀疑,是不是北京那边准备转风向,要开始腾出手来对付自己了?
    最终,他还是没能留下靳云鹏。私自扣押一师师长,而且还是一位中将,这个大帽子北京若是扣下来,李汉要有段时间不能安生了。最终,他也只好苦笑着摇头,自己这只小蝴蝶的翅膀不停的煽动,现在国内有些局势已经被他改动了,但是总体上却依旧顺着他还算清晰的民国大势往前轰隆隆的前进着。
    靳云鹏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两人稍事耽搁了一下,就见到李汉的前副官——陈天祥匆匆赶了过来。靳云鹏微微皱了皱眉,他被困在应城的最初一段时间,安排他吃住跟劝降的都是这一位,倒也不算陌生。
    索性这几个月被困在这里倒也不愁吃穿,而且也不曾受过虐待,虽然心中憋着一团火,但是他开始强迫自己挤出一点笑容,对着这位已经是他惹不起的西南经略使的副官点了点头。
    陈天祥径直走到靳云鹏面前道:“靳将军,这几个月来多有得罪了。你没能留在我们川鄂是我们的一大损失。先生知道靳将军想必心中对他也是有些不待见,所以干脆派我过来送送将军吧!现在先生将行,先生特地遣我来给先生送点盘缠,以壮行色。”
    说着他就从身边手下那里接过一个黑皮包,递给了靳云鹏。蒋方震在旁边笑道:“翼青,就当是经略使大人的一点歉意吧,你就收下吧!在北京安家、都城居住,大不易呢!”
    靳云鹏脸上好看了一些,点了点头,将皮包接了过来,对陈天祥正色道:“替我多谢李大人呢,这几月来靳某在川鄂吃好穿好,也不曾有关半点阶下囚的感觉,全赖李大人的青眯。只是一臣不能事二主,靳某蒙段总长不嫌,十数年来一路提携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此等大恩未报不敢离弃。此次李大人愿意放行,靳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能用到的地方,只要不违背了靳某的原则,必有回报。陈大人、百里兄,告辞!”
    言罢抱拳冲他行了一礼,昂首登船而去!
    第五卷 大炮主义 第三百八十九章 交底
    “陈副官,麻烦你先把车子开到东城公馆去!”
    眼看着距离督署只有一段路了,汤化龙突然开口阻止了司机将车开往督署,反而在距离督署几条街外的一处街道调头,开向了东城公馆!
    “是!”
    司机不敢含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临时改变的行程,不过还是老实照做了。
    东城公馆距离督署并不远,是城中一处军政府出面赎买改造完成的宅院,用于招待来汉客人歇脚的地方。
    车子很快抵达了地方,汤化龙引领张謇、章太炎二人下车,他敢违背行程自然是事先得到了李汉暗许的,目的显然易见。
    “敬礼!”
    公馆门口守卫士兵敬礼,汤化龙点头回礼。人却走在最前面,引领身后的两人往公馆内走去。
    “来来来,季老、太炎先生,还请不要嫌弃地方鄙陋才是!”
    张謇笑道,“这般建筑当真富丽堂皇,余在苏沪常闻川鄂之富甲于南方,现在一见才知不假!”
    章太炎看了一阵也是一脸严肃,公馆内部修建的十分西化,内部装饰不算名贵却也别致,可见风传那个年轻人有钱之事不假。
    汤化龙笑着引他二人入了一个别院,三人入座之后,张謇方才收束了笑意,道:“济武,是那位李大人吩咐的吧?莫非是要你来打打前站!”
    章太炎眉头一皱,他不喜欢政事,今番这次会被拉来完全是因为年初陶成章被杀的事情最终还是引起了光复会内成员的不满,年初最终不少的光复会成员选择了脱离了同盟会,重新组建了光复会。只是光复会这些年来精英骨干不是早早死在了清廷的屠刀之下,便是选择了留在同盟会,导致分离之后光复会越发没落。最后不忍心看到光复会没落的他在张謇等人的邀请下,收束了不少光复会成员,组建了宗旨是“巩固全国之统一,建设中央政府,促进共和政治”的统一党。今年五月,在张謇等人的上下奔走之下,不少的立宪派成立的政党达成了合并协议,于是统一党同民社、国民协进会、民国公会、国民共进会、国民党(由潘鸿鼎等组织的,非宋教仁的国民党)合并组成共和党。
    张謇这一次赴汉打得是共和党的大旗,而非是内阁农商总长。章太炎也是共和党的主要理事之一,这一次受他邀请却也不好推辞,加上他也确实对报纸上如今已经开转变口风赞扬的川鄂两地很感兴趣,便跟着来了全当散心。当然,私下里未尝没有躲避宋教仁的意思,要知道正在组建国民党的宋教仁一直要拉他入党,只不过章太炎不想答应罢了!
    “你们聊吧,我有些困倦了,先去休息了!等会不要叫我!”
    章太炎不喜政事,随便找了个借口,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引起两人不满,径直走了出去。
    只留下背后苦笑的两人。
    张謇看着他的背影,不停的摇头叹气。
    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来,章太炎已经不止一次找他,要重新把统一党从共和党之中分出去了。原因无它,现在整个共和党内八成的成员都是各省的立宪派代表,而他跟一帮光复会的成员怎么说都是激进派党人出身,双方之间有些矛盾跟分歧是不可调和的,至少张謇没有那个能力跟想法去帮他调和,最终两方分手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这个章太炎,脾气还真跟以前一样!”
    汤化龙倒也知道他的秉性,摇了摇头却也不生气。
    张謇点了点头,“正好,济武老弟,现在屋内只有咱们两个,有些话就明白说了吧!”
    汤化龙笑笑,“不错,济武正是受到经略使大人的吩咐,让我先来探探季老的口风的!北京那边最近这么大的动作,他也担心!”
    他给张謇倒了一杯茶水,张謇端起小品了一口,点了点头,“成,李大人这边心中已经有数了,我也轻松了许多。这一路一直担心是否会被夹在中间得罪了谁,我的大生纱厂最近可是正准备在川鄂新办个场子,并且准备规模还在上海之上!”
    “季老要来,川鄂肯定欢迎。经略使那边少不了要有优惠政策!”
    “那也要不得罪人才行!”
    张謇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正目盯着汤化龙,“咱们明说了吧,今番这次我来叨扰,虽说有些私事在身,不过主要还是大总统那边亲自委托,我也不好推辞,结果讨来了这桩事,一个处理不好可就要得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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