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了一声‘是’之后,阮忠枢显然有些心事,跟坐在他对面的尹铭绶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见他点了点头,方才起身站了起来,道:“大人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为何情绪不高呢?”
    袁世凯叹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这内阁总理可算是从朝廷的那帮宗贵手中强抢过来了,你当他们真就放心了?这几日来,没少有人跟我找麻烦。那肃亲王善耆、恭亲王溥伟、海军大臣载洵、军谘大臣载涛、还有那禁卫军统制良弼、江宁大臣铁良等,这几日来处处与我为难,尤其是那溥伟,我听说他还将手伸向了北洋新军,哼……难道我袁世凯保的不是他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吗?早晚收拾了他!”
    二人都是他之心腹,前几年他落难,这两人也是始终跟他不离不弃,因此得了他之信任,有些话也愿意在两人面前说。
    这几日来,袁世凯没少在他两人面前抱怨,愤怒京畿之地的军队他指挥不动,尤其是禁卫军更是在统制良弼的带领下,公然违抗他之调令,迫使他最终不得不从东北跟山东调兵,结果有情报……胶东半岛跟东三省的局势这段时间不甚明朗。一帮子目光短浅、贪生怕死的所谓权贵,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结果南方祸乱还未平息,恐又要引来虎狼觊觎。他袁世凯自认有些贪恋权势,却还未到置家国利益于不顾的地步,但是清廷却做到了!
    阮忠枢道:“朝廷最忌讳的就是有臣子人望太高,盖过朝廷,大人之前不也是因为新君继位,老太后去后遍观朝野一众大臣之中仅有老张大人能与你相媲美。而张大人年迈体衰,朝廷将他调来京城之后便随手安排满人任了湖广总督。只是大人,北洋六镇新军多少将官出自您麾下,更添洋人与您亲近,如今这世道是旗人横行,咱们汉人再怎么忠心,那也是他们的奴才,叫咱们做事可以,但要把权交给咱们,那是缘木求鱼。前几年大人入京之后圣眷衰了,最后不得不被迫离京返乡,怎一个凄凉。如今若不是南方祸乱无人可平,难道紫禁城里的那帮爷们会想到大人的好吗?”
    这话说到袁世凯的心中去了,他叹了一口气,只是饮茶却不说话。
    “大人也不必灰心。”尹铭绶摇了摇头。“自从朝廷新政开启,大人夙夜誓心,勤勉辅政,废科举、兴实业,练新军、倡立宪,新政蒸蒸日上,成绩有目共睹,天下如今谁人不知大人威名?连洋人的报纸上都说大人乃是‘开明之巨手’,如今立宪风潮日急,大人一向主张君主立宪,正是天下归心的时候,待平定了南方祸乱之后,大人威望更胜一筹,看他一帮小人还敢再动大人不成?”
    “尹兄读得君子书多了些,对人心险恶看得还不太清楚。”阮忠枢苦笑道,“今番若是没有南方之乱,朝廷焉敢再请大人出山?前后三年之鉴在,满人在朝野中大肆打压大人故旧属下,收拢了大人兵权,正是畏惧大人如虎的表现。如今又有南方之乱,现在的朝廷,对我汉人的猜忌之心日重,大人柄政日久,门生故旧遍天下,推行新政又颇得人心,倡议立宪更是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皇族内阁……皇族内阁一动,咱们可就真跟那帮宗贵们结下仇怨了。从来只有他们与人夺权,如今却被大人借势清走,虽大快天下民心,却也令大人得罪光了一帮小人。你看那庆亲王,原先与大人关系多好,如今虽说他口称是要避嫌……但是见面连个招呼也不打,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大人,咱们现在可是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下场。自古以来,大臣功高而不赏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如今的大人,也可当得上‘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大人出山就任内阁总理,却得罪光了一帮爱新觉罗氏的宗贵们,禁卫军不听命令可见一斑,实则是处处提防着大人,怕您重掌兵权,对朝廷不利。日后一旦南方祸乱平息,全国各路勤王大军一到,恐怕便是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三人都是唏嘘不已,袁世凯心中更是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一一涌来。
    经历过甲午中日战争的他至今还对那个以不过大清一省之力走上强国之列的邻居忌惮不已,尤其是日俄战争之后,日本以小搏大成就列强之名后,他更是满心恐惧,惟恐某年某日这个邻居便要吞并了大清。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年他忙前忙后的一心编练新军、热衷推行新政,倡议立宪,改革官制的原因之一。当然了,这里面也包含了他不少的私心,若是当真实现了君主立宪,就凭他袁世凯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到时候那内阁首相的位置还不是为他预备的?再说了,这宪法一立,皇帝要想再杀他袁世凯,也不是一句话的事了,那得按照法律来。
    但是袁世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忙前忙后,到头来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那帮旗人亲贵倒是赞成“新政”,但他们主持新政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叫他袁世凯上位,更不是为了限制君权,所以,官制一改,他袁世凯立刻丢了几顶官帽,兼差连续被革了几个,到了最后,连北洋军都叫旗人给拿了去,只剩下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的头衔,地位虽尊,但实权已去,若不是他在军中素有威望一帮旧将拼死保他,加上又有洋人护他,只怕三年前摄政王要拿他开刀的时候,他就死在那场暗杀之中了。
    仕途险恶,官场中人的座右铭啊。
    “官场如戏场啊。”袁世凯又想起了早年伯父对他讲过的那句做官秘诀,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算是将这演技练得炉火纯青了,若非如此,早几年前便丢了性命。
    当然,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没有实力,再好的演技也没用,对于这一点,袁世凯深信不疑,一帮皇亲宗贵们现在请他出山,除了南方祸乱难平之外,未尝没有顾忌他在军中影响力的原因。曾经差点失去了对北洋新军的掌握,如今沉寂了三年,更是令他领悟了掌兵的重要性,因此一就任了内阁总理之后,他便连下数十道军令,将山东、河南等省之兵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甚至不计较北洋六镇之中一群曾经背叛过他的将领们,重新接纳了小站系的军官们。正是通过这些手段,如今的他不断比以前站得更高,甚至隐隐已经掌握了北疆十数万大军,日后便是朝廷想要对付他,也得看看他手下的兵愿不愿意了!
    见他沉默不语,感觉前面已经铺垫好了的阮、尹二人对视一眼,均是一笑,然后由跟袁世凯关系更好的尹铭绶站出来,突然道了一句:“还请云台公子出来说话!”
    “什么?”
    老袁正在低头沉吟日后对策,被他一句话喊得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就见与他交情莫逆的尹铭绶一脸严肃的行了个跪礼,道:“之前是吾欺瞒袁公,但请袁公稍稍等待,待云台公子出来后,我而二人必将给大人一个解释!”
    话刚落下,便听到他这厢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脸笑意的袁克定带着一个有些矮瘦的文人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
    “云台、皙子?”袁世凯看了眼面前两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被弄了个糊涂,不过看到他之长子袁克定跟素有君宪旗手之称的‘杨度’站在一起时,他眉头微微一皱,已经有些明白这几人如何走到一起去了!
    “云台,通知下面没事不要来打扰……让外面的人都退去吧!”
    他皱眉跟长子袁克定道了一声,心中虽然不喜他这一次没经过自己便私自联系其余三人的举动。不过对于他这个心气十分高的长子,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是,爹!”
    袁克定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顿时心中大喜,连忙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下去了!
    “皙子,坐!”
    这杨度虽然不是他之心腹,但是两人之间私交甚好,说起来杨度与他还有救命之恩呢。当年西太后西去,摄政王上台之后高举屠刀,欲要以杀震慑群臣,确立自己的威严时,选中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被一群皇室宗贵们联手搬倒的他袁某人,也亏得与他有知遇之恩的杨度在接到摄政王命他起草诏书的时候,一边派人秘密通知自己,一边与他举例论证,方才打消了摄政王杀他之意,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
    袁世凯也是知晓报恩之人,待他成功就职内阁总理大臣,组阁之时便强压下属下不满,将与他北洋系无甚瓜葛的杨度调来认了学部大臣。就是为此,这段时间来,老袁可是没少被下面的人埋怨过。
    第四卷 帝国东升 第354章 选秀与启航
    想不出来就不想,事实上钱谦益是一个很豁达之人,否则也不能若大年纪还受到柳如是青睐,既使在大明灭亡后,还能活上十几年,直到八十多岁才去世。
    进入御书房内,看到皇帝的身影,钱谦益将刚才的事抛开,连忙行礼道:“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微一笑:“爱卿免礼,大军和朝鲜使臣可是已经出发?”
    “回皇上,已经出发了。”
    “朝鲜使臣可说了一些什么?”
    “皇上,朝鲜使臣只是感谢皇上对属国的厚待,其余并没能多说什么,只是……”钱谦益回忆了一下才道:“只是朝鲜正使李世绪好象很关心两名新进才人在宫中生活。”
    “父女连心,这也正常,若非为了两国关系,朕也不忍让他们父女分离。”
    “皇上多虑了,朝鲜女子能进入皇宫是她们的福气,若是能诞下一男半女,朝鲜上下也脸上有光。”钱谦益不以为然的道。
    皇帝摇了摇头,这个时代,身份最高贵的女子终究还是男人的附庸,国与国之间用女子充当联姻的工具更是平常,好在大明没有这个必要,自己的女儿绝不会充当和亲的工具,嫁给那些属国君主,自己身为男子,却没有必要与钱谦益争辩,只是钱谦益提到两名朝鲜公主时,皇帝却免不了心中动了一下念头,说起来,快过去了一个月,自己还没有见过两名朝鲜公主,不管长得如何,这两人终究算是自己的妃子,自己若是一面也不见,实在说不过去。
    正当皇帝在想什么时候过去见一见这两名朝鲜公主时,钱谦益脸上神色郑重起来,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皇帝疑惑的看了钱谦益一眼,君臣两人单独相见,本来就有彼此轻松之意,何况今天派钱谦益送朝鲜使臣回返虽然是大事,却没有什么批漏才对,怎么一幅郑重其事,象是有大事向自己禀报一样,皇帝忍住心中的疑惑,道“爱卿请讲。”
    “禀皇上,皇上登位已经六年,除了开初,一直没有在全国征选秀女,如今天下太平,海内宁清,臣恳请皇上下旨在全国征选秀女,为皇家开枝散叶。”钱谦益刚才提起两名朝鲜公主,用意却是在这里。
    “这个……”皇帝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在全国征选美女,恐怕没有这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只是王福多少还有一点不忍,为了自己一个人的欲望,将不知多少青春少女圈进在深宫中,哪怕是五年,十年后会放出,终究是一种残忍之事。
    “皇上,宫中的秀女最短也入宫六年,按规定必须放出一部分出去嫁人,若是不征选秀女,宫中无人可用,实有损皇室威严,臣恳请皇上下旨选秀。”
    钱谦益言词恳切,讲的也不无道理,这几年,宫中无论中内侍还是宫女都少进,人手本身已经不足,若是再放出一批人又不补充的话,确实连打扫的侍女都不够,除非不放人出去,只是不放人的话还不如新招一批。
    “既然如此,此事就由内阁协商着办吧。”皇帝最终还是抵御不住诱惑,答应了下来。
    “微臣遵旨。”钱谦益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他的要求正当,内阁没有不同意之理,办成此事,选秀成功后,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微臣这就着手准备,三个月后,必定为皇上选出一批品貌端正的秀女入宫。”
    钱谦益这么一说,王福倒是迟疑起来,道:“三月之后,正是朝廷恩科举行之时,礼部同时要应付国家的论才大典,又要全国选秀,是否会太过劳累,若是因选秀而使恩科有所疏漏,得不偿失,朕倒是宁愿选秀能够向后拖一拖。”
    所谓恩科,自然是有别于正科,科举每三年一次,不过,也有例外之时,比如遇到国家喜庆之年,皇帝会在不是科举之年下旨举行一次考试,多举行一次考试,等于考生多一次考试的机会,俗称恩科。
    弘光朝已经举行过两次科举,一次是弘光二年,当时朝廷虽然成立,只是正处于风雨飘摇之机,皇帝率军御驾亲征在外,加上北方全面沦陷,许多考生或是观望,或因为道路的原因无法赶来,结果参考之人不足平常人数的三分之一,朝廷也只录用了数十人,可谓草草了事。
    第二次科考则是在去年,这次皇帝同样征战在外,不过,大明已经重新崛起,前方捷报频传,这次科举虽然不如以前大明全盛之时,只是比起第一次来不可同日而言,参加科举的士子高达数万人,朝廷按正常录用的比例,一共有二百多名进士入选,如今已经充实到朝廷各个部门。
    按照正常程序,下一次科举将会在弘光八年举行,只是今年皇帝二月返回南京便宣布为庆祝朝廷收复北方数省故土,特加一次恩科,为了让北方的士子来得及参加考试,皇帝将恩科放在九月举行,如今已是六月,一些性急的士子已经赶到京城。
    对于这次恩科,无论是朝廷还是士子都分外重视,毕竟朝廷收复了北方数省,需要大批官员,有消息称,这次朝廷录用的士子人数将前所未有,何况前两次虽然是国家正常取士,只是皇帝都在外征战,只有这次皇帝才会亲自参加论才大典,若是在殿试中表现良好,以后必定会青云直上,因此虽然去年才刚刚举行一次科举,礼部预测,今年参加应试的士子会比去年要多的多,为止,户部还拨出一笔银子对贡院进行修膳和扩充,以便容纳更多的士子。
    “皇上放心,科举仍国家大典,臣安敢懈怠,礼部已做好了准备,科举仍是收天下英才,选秀则是收天下美女,科考与选秀同时进行,无论是英才还是红颜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若是流传至后世,正是一则佳话。”
    不得不说,钱谦益很善于说话,皇帝听得连连点头,再无忧虑:“好吧,既然爱卿如此有把握,朕就交由交卿了。”
    “皇上圣明,臣先行告退。”
    “嗯。”王福点了点头,钱谦益兴冲冲的起身退出皇帝的书房,看着钱谦益退下的背影,王福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于钱谦益甚至有点羡慕起来,在这个医疗水平低下的时代,能上七十岁的人极少,要不然也不会有古稀的说法,可是钱谦益马上就要到七十了,依然是生龙活虎,比四十五岁之人的精力还要好。
    伸了一下懒腰,皇帝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迈出书房,又不由自主的向重华宫方向走去,浑然忘了先前要去看一下两名朝鲜公主的想法。
    对于皇帝选秀之事,内阁果然毫无阻拦,一致通过,半月之后,通过驿站的快马传递,大明两京十三省,除去一些偏远地方外,都知道了皇帝选秀之事,对于这次选秀,地方官都拿出了极大的热情来对付这场选秀。
    六年前,大明京城被流寇攻破,四十余天后满人又在吴三桂的引导下引关,许多还心向大明的官员士绅几乎绝望,认为天下改朝换代已经不可避免。
    若没有当今皇上数次御驾亲征,谁也不知道大明会落到何种境地,眼下大明蒸蒸日上,不但兵力强大,而且国库充盈,又是一幅新朝气象,百年后,皇帝圣君的名声肯定少不了,若是能得到皇上青睐,青云直上,史书上也可以隆重着上一笔,成为一代名臣,难得有这样好巴结皇帝的机会,各个地方官自然不愿错过。
    大明选秀与以前历代不同,无论是秀女还是妃嫔多出于小户人家,反倒是高官之女较少,这是因为朱元璋担心外戚干政,给历代子孙立下的规矩,当然,也不是绝对,朱元璋给自己长子和燕王朱捷所选的妃嫔就有勋贵之女,如今皇后依然空悬,而且皇帝子嗣不旺,只有一名皇子的情况下实难令大臣们放心,不少勋贵高官也纷纷推出自己的女儿,想获得宫中的高位,让这次选秀也变得越来越大起来。
    就在全国都在为皇帝的这次选秀和即将到来的科考吸引时,南京码头,一支由四十艘战舰,五千精锐水手组成的探险队伍悄然出发,这次舰队将穿过整个南洋,然后再前行超过上千里的海路,到达皇帝所说的大陆。
    虽然大明海军在南洋已占上风,只是远离大陆行进万里,又有数千里不熟悉的路线,一路上,他们不但可能可能和海盗,不有可能和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等西洋人相遇,为了安全,这四十艘战舰无论是人员还是船只,都是顾三麻子从南海舰队精选而出,艘队的座艘是由一艘三层楼高,装有七十二门大炮的战舰组成,其余战舰,四十八大炮战舰有十艘,三十六门大炮战舰十艘,十八门大炮十九艘,这只舰队汇聚了整个南海舰队的精华,若是出事,可以说整个南海舰队将会一厥不振,几乎要重组才可能恢复战斗力。
    第四卷 黑幕下的南北议和 第三百零二章 劝进(下)
    说起来这杨度还真不是个一般人物。
    杨度,字皙子,湖南湘潭人,是当世大儒王闿运的得意门生,醉心于帝王之学,当年戊戌变法时“六君子”中的刘光第、杨锐都是他的同门师兄,戊戌变法之前,谭嗣同、唐才常等人在长沙举办时务学堂,杨度亦曾入堂听课,从此与“维新”结下不解之缘。
    光绪十九年,杨度考中举人,但之后屡试不第,庚子年后,求变心切,于是自费留学日本,直到光绪二十九年,朝廷举办经济特科,杨度回国应试,得以高中一甲第二名,排在他前头的是梁士诒,由于“维新乱党”的魁首康有为原名康祖诒,当慈禧询问军机大臣这个一甲第一名的状元公是什么来历时,那位军机大臣为了交差,只好胡说梁士诒是梁启超的亲戚,而且名字最后一个字与康有为一样,所谓“梁头康尾”,必非好人,结果慈禧震怒,下令查办阅卷大臣,取消众人功名,如此一来,杨度的“榜眼”是做不成了,而且由于他曾上过时务学堂,是谭嗣同、唐才常等人的学生,朝廷要严办“乱党余孽”,杨度心灰意冷,淡了功名之心,随即再次东渡日本,继续学业。
    在日本留学期间,杨度先后结识了梁启超、黄兴、汪兆铭、蔡锷等人,思想变得愈发激进,虽不赞成同盟会的革命主张,但也不满君权统治,开始认真研究君主立宪。清廷宣布“预备立宪”,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走马观花,又对宪政一窍不通,自然写不出考察报告,无奈之下只好派随员熊希龄赴日本向杨度求助,杨度也不客气,拉来“乱党魁首”梁启超一起写,之后,一份周详妥帖的宪政考察报告就摆在了慈禧的御案上,所以,清廷立宪新政的指导原则实际上是两个“乱党”写的,这个秘密官场上众人皆知,惟独慈禧被蒙在鼓里。
    杨度也借此而声名大振,被人誉为“君宪旗手”,他的大名很快传到主持新政的袁世凯耳朵里,一心想靠宪政限制君权的袁世凯有心收纳此人,便联络张之洞联名会奏,保举杨度为四品京堂,任宪政编查馆提调,在王府里给旗人亲贵讲授君主立宪的好处,后来袁世凯更是将他延入幕中,礼贤下士,倾心结纳,杨度感激莫名,士为知己者死,从此便成了袁世凯的左膀右臂,袁世凯总督直隶行省时所举办的新政措施多半出自他手。
    前几年袁世凯被迫辞官归乡,这杨度本要与他一同辞退。却被老袁劝了下来。开玩笑,他并不是真心要彻底退出官场,自然希望在京城内还有他之眼线。当时已经凭借着出色的口才在摄政王载沣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杨度便入了他的眼,当时他虽跟那庆亲王乃是利益同盟,但是旗人的本质他比谁都更清楚,一旦他短时间之内不能复出,那么他早年苦心经营的利益集团则可能瞬间分崩离析,因此他却不敢完全指望庆亲王奕劻!
    不得不说,他这棋子走得够妙!
    后来的种种迹象都证明了,庆亲王奕劻果然很快便忘却了他这个曾经最好的利益合作伙伴,转而开始扶持起了小皇帝,借助着德隆太后之势,加上他的庆亲王身份,依旧是混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还记得他的存在。
    反倒是并不是他之心腹的杨度,这几年留在京城兢兢业业,不但为他发展了不少的新关系网,还攀上了摄政王的高枝,更是在后来的皇族内阁内任了统计局局长,在京城混得好不风光。要说这杨度却也是一个忠君之人,初时他一心以为袁世凯就是他要找的“非常之人”,日后定能成就无量伟业,说不得他也能因此做个‘帝王之师’,也正是因为这种执着,在袁世凯失势之后的几年间,每年他都不忘记派人送些钱财过去孝敬袁世凯,并且为他复出上下奔走,搜索京城内的情报。
    这些袁世凯都看在心中,对他,某种意义上来讲,袁世凯比身边的所有人都信任。
    “袁公看来对于皙子此番来意已经了然与胸了!呵呵!”
    这杨度到底是一妙人,他在袁世凯面前很懂得分寸,跟阮、尹二人见过礼之后,略有些玩世不恭的说道。
    袁世凯面上苦笑,伸手指了指他,摇了摇头,“你啊……算了,佩芝你也起来吧。我已经知道你们今天的来意了。云台尚且年幼,你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有些事情,你我明白就行,说不得,也做不得!”
    “谢过袁公!”
    见他面上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那尹铭绶方才起身见了一礼,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杨度在一旁只笑不语,像是在等待一般。袁世凯不开口,阮、尹二人知道自己私自联系大公子犯了袁世凯的忌讳,因此这时也不好开口,直到好一阵门被推开之后,袁克定走了进来,屋内方才复又有了声响。
    瞧见袁克定走了进来,袁世凯冷哼一声,“云台,为父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这次你怎么这般糊涂,险些酿成大祸你可知道!”
    袁克定一见他发怒,顿时跪了下来,道:“爹,您交代的事情,云台正在办。您放心,这段时间来云台一直跟那汪兆铭打交道,发现他并不似表面上那般视死如归……他已经牢中被关了一年有余,云台不过多探访了他几日,昨天暗示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以我猜测要拉拢他却并不困难!”
    这袁克定虽说心气身高,不过到底自打小就跟在老袁身边,官场的条条道道见得多了,一腔心计虽然比不得其父,却也学了几分。前几日袁世凯抵京之后不久,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变局之快,甚至连袁世凯自己都没料到。短短不过几日的时间,连原本他以为稳固的河南、直隶等地都闹起了兵乱来。甚至眼看着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失去了三年的权势,如今才一复出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袁世凯自然心中不愿,不过他到底乃是当世枭雄,眼光何其毒辣,已经从种种之中瞧出了,这大清帝国只怕真是走到尽头了!南方战局不利,大清国几乎丢光了长江以南的所有富庶省份,偏偏得去的还是他最头痛的革命党,眼看着乱党势力一天天壮大,就要追赶上清廷跟他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了,这些日子来每日对着从直隶、河南、山西甚至南方各省发来的电报,他都有种寝食难安的感觉。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派出自己的长子袁克定,让他以革命身份出面,看能不能拉拢那在天下革命党人心中有大威望,并且已经被关在监狱中一年之久的革命党人——汪兆铭!
    这件事情他做的十分隐秘,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有长子袁克定一人知道,却不想他这长子也不是个一般人物。用了几天的时间,袁克定反复品味,自觉品出了父亲交代他去办的事情的缘由之后,不由开始怀疑父亲是准备要对满清的一帮宗贵复仇了,并且这天下局势怎么看都是对清廷不利,若是他真准备在这个时候推上一把,没准,这个已经入关两百多年的老大帝国,真要结束了他对远东的统治了!
    如是一想,他越发拿捏到了父亲的心思。只是袁世凯不同与他,他明白今天的权势都是朝廷给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种叫做‘利益’的无形线却是将他跟清廷这个腐朽的庞然大物绑在了一起。革命党多半是些穷光蛋,他们革命若是成功,未必不能皇袍加身,可袁世凯是什么人?那是堂堂一品大员,权利、财富、美女,对他来说都是已经到手的东西,是继续做忠臣,还是做乱臣?史书上会怎么安排他的位置?……袁世凯要顾忌的方面太多,即便现在他看出了朝廷的颓势,看出了这夕阳将落,他自己心中也有了抛弃它的打算。但是,难道他这堂堂大清国的内阁总理大臣,还要去学各地忙乱响从革命的那些官员一般掉价吗?
    加上这段时日来,他发现自己的内阁总理大臣别看风光,实际上一帮满清宗贵虽然没站出来惹事,却在背后不断的给他穿小鞋,不时捅他几刀。令他完全不能集中兵力解决直隶兵乱。眼看着江山就要不保,一群目光短浅的旗人自语贵族,还要搞什么满汉之见,没看到南方多少汉官因此跟朝廷离心离德,最后革命军还未到,干脆自己就换了身袍服,响从了革命去。
    还是这帮每日只能躺在烟榻上潇洒的王爷、贝勒们逼他做出了决定,袁世凯到底不是爱新觉罗的后人,一看到风头不对,他也生出了小心思,这才派了长子袁克定秘密拉拢汪兆铭,欲要从他身上出手,跟南方的革命党搭上线……只是具体以后该怎么做,目前他心中也仅仅只有一个腹案而已,其余还要多多思量一番。
    袁世凯却不想,他这小心思还没拿定,自认揣摩透他意思的长子袁克定顿时来了精神。比起经历了大半生大起大落,早就对‘权势’二字看的很透彻的袁世凯,三年的彰德府提心吊胆的生活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国人有个很不好的劣根,想当年他贵为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兼军机大臣长子时,不知多少豪富权贵之子在他身边溜须拍马,只为博他一笑。而在彰德府的三年间,不知道多少眼见他落魄了的早年随拥,后来变了模样百般羞辱与他,着实让他感受了一番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也令他更加认识到了权势的重要性,因此眼看清廷不保,又见父亲还没能下定决心……于是他便暗自联系了父亲麾下几员心腹,光是阮、尹二人分量还是不足,于是他又联系上了早有劝说袁世凯再进一步的杨度,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见父亲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袁克定连忙给一旁的杨度使了个眼色,杨度微微点了点头,仰起头,看着那房顶上的洋灯泡,说道:“世界局势日新月异,咱们大清和洋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了,要想不做亡国奴,咱们只有奋起直追。如今这帮旗人是指望不上了,他们除了架笼子溜鸟,就是下茶馆听说书,对咱们汉人是防范愈严。前几年西太后还在的时候,招我入境为诸位王爷贝勒宣讲立宪时我便看出来了,这帮子旗人宗贵对于立宪并不热心,我给他们讲授宪政的时候,那帮王爷、贝勒都是躺在烟榻上听讲,我在上头讲得吐沫四溅,他们却在底下议论是日本烟土劲大还是印度烟土味正。以前有西太后压着,这帮旗人还不敢明目张胆,后来太后一薨,你看吧,旗人们一个个上蹿下跳,急着抢权。新君嗣位三年,宵小弄权,咱们汉臣苦心维持了三四十年的势力,转瞬三年就给他们败了个精光。看看这帮爱好抓权的主子们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了吧?袁公,保路之乱可罪不在民。盛大人虽然干了些混账事情,不过铁路国有到底是谁经手,又是谁逼出来的,为的又是谁,咱们在座的那个心里没有盏灯……袁公,我可是听到了丰盛,东北日俄两国都有动静、山东也隐隐不稳。这帮子旗人尽干混账事情,早年西太后丢了咱们多少汉家河山,如今这帮子觉罗们又想卖国了,这祸乱要继续下去,只能便宜了一旁的觊觎的虎狼强敌。当年庚子之祸,这帮子畜生干出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袁公,逢乱世必有圣人出,而您,正是结束这天下乱局之人。再乱下去,到时候,咱们就等着做洋人的二奴才吧,旗人才是大奴才,咱们汉人抢不过他们的。”
    这杨度果然不负其狂名,当着屋内几人之面,竟然直言欲要反清,却是说的几人面上齐齐变色。就连那将他找来的袁克定,这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皙子,够了……”
    眼见杨度越说越过分,袁世凯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突然站起身来,怒视坐在他下手位的杨度,杨度面上微笑,竟然与他对视。
    良久,袁世凯叹了口气道:“今日这时不许外传,否则咱们谁都要掉了脑袋,祸及九族的!”
    阮、因二人对视一眼,起身站起来道:“我等省的!”
    他点了点头之后,两人方才坐下。
    见杨度还要说话,他叹道:“我何尝不知国事败坏的根由?别的不说,就是那旗饷,一年耗费国帑一小半,可养出来的却是一帮只会比谁的辫子油光的饭桶!旗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道理我懂,无奈袁某世受国恩,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要我做对不起大清列祖列宗的事,那你们还真不如绑了我,送去给革命党。”
    杨度说道:“我们并非是逼袁公做大逆不道的事,只是如今天下乱局已现,旗人不得人心,一帮宗贵排挤汉臣,导致南方数省汉官剪了辫子、脱了官袍、放了爆竹之后投入革命党的行列之中!乱世当有圣人出,此时却还需要一大威望、大能力之人力挽狂澜,方才能够止住这天下颓势!咱们只是想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定乾坤,将这君主立宪的事尽快定下来。若是立了宪,虽说剥夺了一些君权,但这大清国的国祚却没被咱们灭了,大清国还是大清国,只不过不再由旗人亲贵说了算了,那得全国士绅说了算,得袁公说了算,得议院说了算!当年英国‘光荣革命’,迎去继位的可也是个异族人,这么几百年下来,国祚未断,皇位稳固,这足见立宪的好处啊。若是立了宪,对那爱新觉罗家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否则,就等着被革命党押上断头台吧。”
    “皙子,不可胡说!”袁世凯脸一沉。
    杨度并未住口,侃侃而谈:“现在摆在咱们大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革命,如那法兰西大革命一样,轰轰烈烈,杀得天昏地暗,人头滚滚,满地腥膻,将全国折腾个几十年不得消停,然后从头开始收拾旧山河,至于收拾得好收拾不好,那还两说;其二,改良立宪,便如那英国‘光荣革命’一样,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于无声处听惊雷,若干年后蓦然回首,却已是旧貌换新颜,国强民富,雄立于列强之林。袁公,国家安危系于你身,在于此时,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袁公的了!今日大公子来找我,商量来商量去,如今正是逼迫清廷立宪良机,不可错过。袁公如今这内阁总理虽然舒服,但是在旗人那里受的气恐怕也不少吧?若不是有滦州兵谏威胁,一群旗人怎么舍得放权。便是现在看似放了权,也未必心中就甘愿了。日后一旦袁公平息了祸乱,少不了又有人要站出来闹事,兴许再来一出三年前的脚本也不是不可能!袁公唯有趁机确定立宪,组建议院,颁布宪法,如此,天下士族归心,再调大军平乱,不出数月天下革命自然烟消云散。到时遍数天下,还有谁威望能在袁公之上,未来的大清内阁,袁公内阁总理之位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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