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内空气中弥漫的火药与血腥气味似乎还没散尽,而站外不远,此起彼伏的交火声还一直在持续中!
    “锵嘁锵嘁”
    一列火车缓缓驶进车站,那滚滚黑烟和白茫茫的蒸汽弥散开来,呜呜的警笛声响个不停,像是在催促这站内注意一般。
    还没等车完全停稳,站台上的穿着清军军装的一个军官就骂骂咧咧的将那些蜷缩在车站内各处休息的士兵们喊了起来。
    “快快快,都他妈的给老子起来,没看到来车了吗?准备干活了!”
    他们是河南过来的一营清军,由于管带跟大多数的军官都在方才车站的激烈战斗之中不幸被一个炮弹炸死了,因此如今陷入指挥混乱之中的这一营便被留在了方才攻下来的刘家庙车站,负责清理车站内的死尸、清理丢弃的武器、炮弹,以及督促技工修理退走前的民军炸毁的一段铁轨,以保证后续的大军远远不断的开来。
    这场恶仗已经打了整整一天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如今这场胜利战役的指挥者却不是随军南下的钦差大臣——萌昌,而是北洋新军第三镇的统制官——段祺瑞。
    更加古怪的是,那萌昌似乎非但没有失落与不满,反而今天脸上多出了几分笑意,好似推脱了什么天大的祸事一般。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因为一个人的一封电报。
    那个人正是袁世凯!
    原来二十六日,早年在朝中搭建了一个巨大关系网的袁宫保得到了一个他如今最详听到的消息。即萌昌南下督军半月后,湖北省内之兵变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呈现愈演愈烈之势。前几日湖北军政府麾下第一镇大将——李汉出兵鄂中,先后拿下了省内五府。如今这湖北除了恩施跟黄州两府之外,可是几乎全部落入了乱党手中,加上这几日来先后三省响应,难怪京城那边坐不住了。一帮满清宗贵们权衡轻重之后终于在‘摄政王’跟袁世凯之间做出了选择,决定授予他实权……而且还是相当大的实权。
    如此也就好解释了,为什么之前一路磨蹭的段祺瑞等好不容易到了湖北之后每天也不过派出一队士兵与对面的民军小小开上几枪便熄了战火,而如今却主动站了出来应下来接下来的战事。
    盖因他也受到了袁世凯的电报,老袁的意思十分隐晦,这段祺瑞等正愁前两年疏远了老上司,眼看袁公复出并荣登高位举日可待,他心中怯怯不安切只好强硬着头皮,准备做出些成绩给即将胜任钦差大臣的袁世凯看看。
    这才有了段祺瑞亲帅北洋新军第三镇强攻渝口车站,如今更是拿下了刘家庙,将战线推至汉口境内的壮举。
    当然,能够在袁世凯手上混上高位的没有傻子,别人比他或许稍显不足,但是如今既然反应了过来,这汉口战事可就热闹了!
    听到有军官催促之后,忙活了整整一天,浑身累得酸软的士兵们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拢着袖子等在站台上。
    这汉口如今可谓是将星云集,不但北洋六镇来了三镇,还有不少名气稍差一些的地方协统之流,稍微一个不注意都可能给自己带来祸事,这帮老兵油子们一个个精的跟鬼一样。
    中国的铁路建设发端于同治年间,太平天国战争尚未结束,英国、法国等国商人就曾多次向清廷提出修筑铁路的建议,但是因为涉及内地通商权益和挑夫生计问题,再加上保守势力的敌视,所以中国的第一条铁路迟至1876年才得以在上海至吴淞间铺设,即所谓的“淞沪铁路”,这条铁路一开始就掌握在英国商人手里,由英国怡和洋行控股,由于此时清廷保守势力依然反对修建铁路,因此这条铁路的修筑权实际上是英商采取诓骗手段从上海道台手中骗取的,从一开始修建就阻力重重,通车后不久就被迫卖给清廷,赎回这条铁路之后,清廷立刻将其全部拆除,但因主持拆除事宜的是洋务派干将沈葆桢,因而使用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将拆下来的铁轨和机车、设备运到台湾,为丁日昌修建铁路提供方便。
    但因保守势力的阻挠,丁日昌的台湾铁路到底是没有修建起来,之后的数年之间,洋务派与保守势力进行了数次交锋,最终因为中法战争的刺激,清廷才开始认真考虑铁路建设问题,1886年,在李鸿章的主持下,开平铁路正式开工建设,中国的铁路事业从此蹒跚的走入国人视线,甲午战争之后,随着国力的进一步削弱,中国已无力独自从事铁路建设,庚子国变之后,中国的铁路正式成为列强新的瓜分对象。
    作为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京汉铁路早就在洋务派的规划中。
    京汉铁路原称卢汉铁路,是甲午中日战争后,清政府准备自己修筑的第一条铁路。当时国库空虚,为了修筑卢汉铁路,1897年3月17日,比利时驻汉口领事法兰吉见张之洞面商筑造卢汉铁路事宜。经过谈判,清政府最终与比利时人达成了协议。1898年6月,《卢汉铁路比国借款续订详细合同》和《卢汉铁路行车合同》正式签订,清政府向比利时公司借款450万英镑(年息5厘,9折付款,期限30年)。该合同规定,筑路工程由比利时公司派人监造;所需材料除汉阳铁工厂可以供应外,都归比利时公司承办,并享受免税待遇。在借款期限30年间,一切行车管理权均归比利时公司掌握。这不仅使中国完全丧失了铁路主权,还在财政上受到巨大损失,为以后帝国主义者利用债款关系掠夺中国铁路权开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先例。
    合同签订后,此前仅断断续续修筑了100多公里的卢汉线,终于可以大举兴建了。光绪二十四年,清政府又以同样的条件,向比借款1250万法郎。
    1906年4月1日(光绪二十二年),连接北京与汉口的全长1214.49公里的宏大铁路干线卢汉铁路正式全线通车运行。因力主修建这条铁路才被派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与直隶总督袁世凯一道验收工程后,改卢汉铁路为京汉铁路。
    京汉铁路通车以后,营业发达,余利很多,在义和团运动的影响和全国人民纷纷要求收回铁路主权的压力下,清政府几经周折,终于在1909年1月,拨官款500万两白银和借英国汇丰、法国汇理两银行款5万英镑,还清了京汉铁路借款,把铁路赎回,收回京汉铁路管理权。
    前半月前湖北闹起了兵变之后,朝廷便下令停了南下的火车,如今这京汉铁路实际上直到河南信阳便停了,武胜关至应山县一段的京汉铁路早就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如今便是偶尔有火车驶到了还在清军掌握中的滠口车站,也都是清军所运的兵丁,而且走的也不是京汉线。
    因此不少心思活络的老兵油子们都猜出来了,这即将入站的火车里面拉的不是满满的士兵,便是刚从河南运过来的军火补给!
    结果自然不消说。
    火车头“吭哧吭哧”的喘着气停了下来,那几十节闷罐子车厢死蛇一般瘫在了轨道上,让人惊讶的是,这列火车的车厢格外的多,几乎已达到了火车头动力的极限。
    一群清兵急忙走上去,将那关着的车厢滑门拉开,这时才发现,那滑门上根本就没上铅封!
    门一个接一个的被打开了,借助着车站内昏暗的灯光,大家这才看到这些闷罐子车厢里装的根本就不是普通货物,而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而且都穿着崭新的新军军装,身上扎着武装带,半边肩膀上还背负着长枪,可比他们身上带着的药好的多了!
    “北洋军!好家伙,看模样又来了至少一协的北洋军!”
    “段大人的第三镇不是还在城里杀着呢吗!”
    “是啊,是啊,看样子是来支援的!”
    一些见识广的老兵油子立刻从那军帽上的镶边认出了这支军队的身份,有认识的三无交头接耳的小声交谈了几句。
    “看……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腾出地方来!”
    火车里传来一声怒喝声,男人的声音特别威严,只喝了一声,这车站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一群清兵赶忙散开了,在火车停靠处附近腾出了一块巨大的空地!
    “各就位,速度队列,齐步走!”
    随着一阵阵的喊操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北洋军自火车之上走了下来,整个过程之中很少出现杂声。
    “你们,立刻去把后面几节车厢里的东西搬出来,小心出了岔子!”
    瞧见这群老兵油子站在旁边不做事,立刻便有北洋新军的将官走了出来,命令他们去将后面车厢内的军火、补给的子弹、炮弹,甚至还有十余门大炮一同搬出来。
    “是,大人。小的马上去办!”
    第三卷 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刘家庙失陷(下)
    车站内到底一下次要将几千人挤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加上站外交火声不断,显然战斗一刻都没有终止过,因此这一批方才刚驶入车站内的北洋新军们却根本就不停歇,在各营管带、各队队官的指挥之下,一队队迈着整齐的步子,往车站外跑去。
    “混账,你们几个,叫你们小心一点,没看到这里面都是炸药吗?”
    一个中年将军才刚下了火车,就看到几个河南清军搬运着一口盛放火药的箱子不小心磕碰了一下,当下面上一阵铁青,开口便是怒骂。
    “大帅开恩……大帅开恩,小的们不敢了!”
    几个清兵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求饶。
    那将军不耐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后面几节车厢里的东西都要小心卸下来,放在站台上。若再有闪失,军前正……法!”
    “谢大帅开恩……谢大帅!”
    几人见他最后并没有处罚,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方才起身搬着箱子走了。
    受此一惊,不少的清兵都是精神一振,手上的活儿再不敢马虎,纷纷小心的干起了活儿来。
    “大帅,咱们是先做休整还是……”
    那中年将军不是别人,正是这北洋军第二镇步兵第三协的协统王占元!
    而这趟列车载来的是他手上的两个标的兵力!
    原来晚上段祺瑞指挥第三镇发动突袭,一举趁民军疲惫,拿下了刘家庙江岸车站。只是他们也没能得了好处,民军顽强抵抗了近三个钟头,撤退时又炸毁了一段铁轨,也幸亏他们随军南下的时候,陆军部想到了会有这种情况,派人请了不少洋技师跟随着,加上车站内还有备用的闲置铁轨,这才那么快的修好了被炸的铁路。
    “不必休整,叫大家加快了动作,段大人那边遇到了麻烦,民军拼死狙击之下,他们已经被堵在车站外两里处不能前进,所说民军也损失惨重,但是他们为了拿下江岸车站,几乎打光了炮弹,如今还等着咱们将补给送过去!”
    他微微摸了摸胡须,下面有知道他习惯的立刻便醒悟了过来,快速的取出一张汉口地图与他。
    “子嘉(卢永祥)!”
    “是,大人!”
    “你跟段大人乃是至交好友,便由你前去将段大人所需的炮弹、军火送去!”
    “是,大人!”
    他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地方说道:“根据细作来报,这里有一处颇有规模的造纸厂,而且占据上风口,地势也可以俯视周围几里内。第三镇如今陷入恶战,不过我料民军损耗也是甚重,想必也是强弩之末。这时只许我等拿下这造纸厂,民军首尾不顾、有左右受击之危,倒是势必能解刘家庙之僵局。”
    王占元治军多年,对于阵列指挥之术经验丰富,地图只是张开不久,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主意。
    “尔等随我强攻此处,霆九(鲍贵卿),你率第四标自南墙攻入,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想必民军中会有人瞧出来的,定然埋下重兵把守!”
    “是!标下领命!”
    “子勤(朱泮藻),你的第二标被大人抽调一部前往济南,等会便随我从正门强攻吧!”
    “是,标下领命!”
    “通知炮队,让他们跟上!”
    “是,标下等领命!”
    王占元布置好了军务之后,便派人叫来驻守车站的一营清军临时管带,命他等人严加看守车站,莫要被歹人趁黑摸了进来之后,方才在一营的护送下,沿地图往造纸厂攻去。
    见大官们都走了之后,一群老兵油子顿时又松懈了下来,手上的活儿虽然没停过,不过比起刚刚明显慢了下来。
    那临时胜任的清军管带明显也知道自己威望不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权当没有看见了。
    只是,他们这一松懈,却给一些人得到了可趁之机,加上如今已是深夜、加上车站内灯光昏暗,不注意就连几米外的对面走过来什么人都瞧得模糊,大家完全是看军装辨认的。
    车站出口处几个负责警戒的清军打着呵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浑然没有觉察到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趁他们不查已搭成人墙,翻墙混进了站台。
    翻进墙内之内绕行了一阵,这一队黑影逐渐的摸到了刚刚进站的这一列火车不远处。
    “啪!”
    其中一个黑影因为不小心,摔落了腰间的武器,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小心,大家快隐蔽!”
    “什么声音?”
    附近有站着警戒的清军脸上一惊,原本还有些困意的精神顿时清醒了过来,连忙口中喝了一声,举枪往声音传来出看过去。
    “搞什么鬼,哪里有人了,别偷懒,快干活去!”
    旁边刚好经过一位正在指挥手下清兵搬运物资的正目,不耐的冲他挥了挥手,督促他快些干活去!
    那清兵委屈,他真的听到什么声音了,“长官,标下真的听到有什么声音啪的一声响了!”
    谁知道他声音刚落下,自不远的屋顶上掉下了一块砖石,原来今日战时北洋军投入了大量火炮炮击江岸车站,这车站内如今绝对说不上安全,至少不时的便有砖石之类的东西掉下来。
    “大惊小怪,这里战时才刚结束了不到一个钟头,没看到掉的是什么东西吗?别想偷懒,快干活去!”
    “是,长官!”
    瞧了一眼掉在不远处的砖石,那清兵还真以为是上面掉下来的东西了呢,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赶忙扛过递过来的一口子弹箱,忙碌了起来。
    “呼,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等到没人注意之后,一队摸进来的黑影方才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都注意点,谁要不小心坏了咱们的任务,我们可就都要成为革命的罪人了!”
    “是!”
    一阵小声的回应,那个掉了枪的黑影默默地捡起自己的武器,将它放回了腰间。
    一对黑影顺着车道跟火车的背影面,一路抹了过去。
    “看他们的方向,东西都在最后几节车厢不会错了!”
    “好家伙,光搬出来的东西就够吓人了!”
    “记住咱们的任务,炸毁一切能炸得东西,江岸车站已失,刘家庙的局势越发不利与我。方才又来了数千清军,看着装都是比咱们湖北新军还有名的北洋新军,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编制。新三兄给咱们的任务是炸毁了敌人的补给,大家等会要小心了。咱们等会可能有人要永远回不去了。渭南,你跟刘东家里还有老母,现在要退出还来得及!”
    接着黑几人很快摸到了最后几节车厢处,那个沙哑的男音再一次响起,看样子他是这一队人的领头!
    “陈哥说的什么话,汉口危急,天下不公。此时正是我革命之大有可为之时,我等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也是自当应该,莫要再提、莫要再提,我来之前新三兄已经保证日后为我照顾老母,我这一条命,今天便是为天下革命交出去了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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