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涓急将目光射向孙膑:“孙兄!”
    孙膑转身,朝太子申揖道:“殿下盛情,膑心领了。膑恳求殿下准允贤弟所请!”
    太子申点头,扶起孙膑:“孙子请起。何处安歇,孙子自便。明日待魏申禀过父王,当为孙子安排宅院。”
    “膑谢过殿下!”
    庞涓别过太子申,携孙膑之手登上马车,一路驰往武安君府。庞葱早率众仆恭候于外,见两人进来,叩拜迎接。
    庞涓携孙膑之手,引他观赏府宅,指点道:“孙兄请看,这一进是库房,共一十二间;这一进是客房,共一十五间;两边厢房是仆从居所;左边一排是膳食房,小弟的主房就在前面,是三进院子……”
    孙膑一边观看,一边频频点头:“贤弟府宅,果然雄伟!”
    庞涓笑问:“孙兄可知此府原是谁的?”
    孙膑笑道:“不会是陈轸的吧?”
    “哈哈哈,”庞涓大笑数声,“真就让孙兄猜中了,此府正是陈轸宅邸!奸贼陈轸畏罪潜逃,陛下震怒,凌迟了戚光和丁三,将此宅赐予小弟。小弟几经改造,去其奢华,除其淫逸,方有今日模样。”指着主房,“主房到了,孙兄请!”
    “贤弟先请!”
    两人携手并肩,接连走过两重大门,方进客厅。早有侍女沏好茶水,迎跪于地。二人分宾主坐下,庞涓让道:“孙兄,请用茶!”
    “贤弟先请!”
    两人同时举杯,各啜一口,放下茶杯。
    孙膑揖道:“临别之际,大师兄、师姐、苏兄、张兄他们,无不托膑问候师弟!”
    “涓谢他们了。先生可好?”
    “先生也好,就如贤弟在谷中时一样。”
    “孙兄下山,先生没说什么?”
    “先生将在下名字更改一字。”
    庞涓略显惊异:“哦,更改何字?”
    “改在下的‘宾’字为‘膑’。”
    “这……”庞涓眼望孙膑,“‘膑’字不祥,孙兄可知先生为何改之?”
    孙膑摇头:“在下不知。先生之言,在下不敢有违。”
    “呵呵呵,”庞涓笑道,“既是先生所改,自有道理。不瞒孙兄,先生学问高深难测,涓由衷敬服。涓下山之际,先生也曾送涓几字,叫‘遇羊而荣’,结果真还碰巧了,涓之得用,果真与羊有关,哈哈哈哈——”
    庞涓只提前面四字,将“遇马而绝”刻意隐去,孙膑自然不知,当下亦笑一声,不无叹服道:“先生实乃真人,但有所言,字字珠玑。”
    庞涓附和一句,抬头望着孙膑:“说到这里,涓有一问,还欲请教孙兄。”
    “贤弟请讲,膑知无不言。”
    “传闻孙兄得授先生秘传,可有此事?”
    孙膑迟疑一下,点头。
    庞涓面色有变,趋前问道:“请孙兄详言。”
    “贤弟出山之后,先生使我们三人驱鼠,膑打死一鼠,得授一书。”
    “哦?”庞涓眼睛大睁,“敢问孙兄,是何宝书?”
    “是膑先祖孙武子的《孙武兵法》。”
    庞涓深吸一口凉气,又缓缓吐出,沉吟许久,方才叹道:“唉,先生之宝,层出不穷啊!敢问孙兄,先生可曾对你提及《吴起兵法》?”
    孙膑摇头。
    庞涓似已明白,又叹一声:“唉,小弟下山过早,与此宝书失之交臂了!”
    孙膑劝道:“贤弟莫急,待有闲暇,膑必将胸中所知,讲予贤弟。”
    闻听此话,庞涓跪于地上,连拜三拜:“孙兄果有此意,于涓便是再生之德,涓没齿不忘!”
    孙膑跪地对拜:“你我金兰结义,便如骨肉兄弟,贤弟何说此话?”
    “好好好,涓弟不说这些了。今日车马劳顿,孙兄还是早点安歇为好。来人!”
    庞葱走进:“主公有何吩咐?”
    “孙兄的馆舍安顿妥否?”
    “回主公的话,安顿已毕。”
    庞涓起身,转对孙膑:“孙兄,请!”
    相国府中,惠施盘腿坐于池边的草坪上,正在打盹,太子申从花径上悄悄走至,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惠施微微睁开眼睛,见是太子,起身叩道:“微臣叩见殿下!”
    太子申扶起惠施:“先生免礼,魏申有扰了。”
    惠施重新坐定:“殿下几时回来的?”
    “刚刚回来。”
    “请问殿下,云梦山之行,感觉如何?”
    “鬼谷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处,即使一个童子,亦非寻常之辈。”
    “哦?”惠施甚是惊讶,“这么说,殿下见到鬼谷子了?”
    太子申摇头:“鬼谷先生正在闭关潜修,魏申无缘拜见。”
    “这就是了!”惠施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莫说是太子,纵使陛下亲去,此人也是断不肯见的。孙膑可曾下山?”
    “是的,魏申将他请回来了。”
    “此人如何?”
    “与武安君不同,为人谦恭,从不谈兵,乍看上去,不似习兵之人。”
    “嗯,”惠施半闭两眼,点头道,“果真如此,当是大家。他现在何处?”
    “本来拟定歇于魏申府中的,武安君闻讯,登门将他请走了。”
    惠施彻底闭目,半晌,又微微睁开:“这个武安君,开始让人头疼了。”
    太子申惊异道:“先生何说此话?”
    “此人要把魏国变成一座兵营。”
    太子申急道:“这如何能成?此番前往云梦山,魏申路上亲眼所见,田园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怎能再堪征战呢?”
    “唉!”惠施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魏国多事啊!”
    魏惠王正在御膳房用餐,毗人轻步走来,不无兴奋地说:“陛下,殿下回来了!”
    “哦,申儿回来了。”魏惠王淡淡应了一句,伸手提箸,夹牢一块肥肉送入嘴里,大口咬嚼起来,似乎这事儿平淡无奇,根本不值一提。
    毗人一怔,悻悻地站在一边,脸上的笑容也僵起来。
    魏惠王又嚼几口,似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扭头,欲说话,满口肥肉,欲咽下,尚未嚼碎,也似等不及,急得唔唔几声,“呸”的一声吐出,喷了毗人一脸一身。毗人吃此一吓,擦不敢擦,躲不敢躲,怔怔地傻在那儿,目光呆滞地望向惠王。
    魏惠王腾出口舌,急问:“你方才说什么?申儿回来了?”
    毗人一时惶急,竟是说不出来,只好点头示意。
    魏惠王两眼大睁:“孙子来了吗?”
    毗人又是一番点头。
    魏惠王忽地站起,几步走出御膳房,口中叫道:“快快快,宣他书房觐见!”不及毗人答话,就又停下步子,扭过头来,“孙子人在何处?”
    毗人总算缓过神来,急前一步,小声说道:“回禀陛下,孙子已去武安君府上。”
    “备车,”魏惠王急道,“寡人亲去迎他!”
    毗人略加迟疑:“陛下,夜已深了,陛下若是兴师动众,恐有不便。再说,孙子既在大梁,陛下欲见,也不急在眼前一时,老奴——”见惠王摆手,赶忙止住。
    魏惠王似也冷静下来,缓步转回,点头道:“嗯,你说的是。贤婿与孙子也有一年未见了,让他们叙叙旧也好。你去安排,明日晨起,宣二人前殿觐见!召申儿来!”
    “殿下已在书房外,等候复旨。”
    魏惠王闻言,旋即转身,大步朝御书房走去。
    翌日晨起,庞涓引领孙膑早早驰往魏宫。
    远远望见宫门,庞涓笑道:“孙兄你看,陛下、殿下都在那儿迎你来着!”
    孙膑抬头,果见魏惠王、太子申、毗人及宫中近侍一堆三十余人,站在宫门外面的台阶上,无不引颈候望。看到他们的车马,魏惠王迈步走下高高的石阶,迎至阶下。
    孙膑急对庞涓道:“贤弟,快,停车!”
    庞涓叫庞葱停住车马,与孙膑下车,并肩迎向惠王。双方在宫门外面约五十步处相遇,孙膑、庞涓屈膝跪下,各拜三拜。
    庞涓再拜,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魏惠王朝他点点头,随口说道:“爱卿免礼!”
    孙膑亦再拜叩道:“草民孙膑叩见陛下!”
    魏惠王却不答话,只将笑意堆在脸上,两眼微微眯起,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孙膑,好像他是来自异域的稀客。孙膑不见复话,只好五体投地,动也不动地叩在那儿。
    过了片刻,魏惠王陡然意识到什么,急前几步,伸出双手将孙膑扶起:“孙子请起!”
    魏惠王扶起孙膑,拉住他又是一番打量,点头赞道:“嗯,孙子好仪表,既有儒雅风度,又有轩昂气势,果是名家之后啊!”
    孙膑揖道:“陛下褒奖,草民愧不敢当。”
    二人只在这里说话,不知不觉中,竟将庞涓晾在一边。庞涓又跪一时,见惠王仍然没有记起他,只好悻悻爬起,不无尴尬地候于一侧。听到惠王赞誉,庞涓偷眼望去,果见孙膑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与在谷中时大不一样,心中微微一凛,跨前奏道:“陛下,此地风寒,莫要伤了龙体!”
    魏惠王朝庞涓看一眼,呵呵笑道:“爱卿说的是,此地不是礼贤之处。”转向孙膑,拱手一揖,“孙子,宫中叙话!”
    孙膑还一揖:“陛下先请!”
    魏惠王不由分说,上前携住孙膑之手,径自走去。庞涓见状,又是悻悻一笑,与太子申并肩跟在身后。
    到前殿之后,大家分宾主坐下,魏惠王转向孙膑,拱手说道:“寡人望孙子之来,如渴思饮哪!”
    孙膑抱拳回揖:“草民初来乍到,无尺寸之功,却蒙陛下如此垂爱,实在惭愧!”
    魏惠王再揖:“孙子为天下大贤,寡人本当亲去云梦山恭迎大驾,无奈国事繁冗,一时走不开,请申儿代劳,已是失礼了!今蒙孙子看重,躬身至魏,寡人未能郊迎三十里,这又失礼了!”
    孙膑感动,起身叩拜,声音略略哽咽:“陛下——”
    魏惠王再次起身,将孙膑扶起,携他回至席位,按他坐下,复至自己席前坐定,充满爱意地将目光望望庞涓,又看看孙膑,感叹道:“不瞒孙子,寡人自得庞爱卿,国威大振。闻孙子与庞爱卿同窗共读,已有大成,寡人心中挂念,夜不成寐。《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此之谓也!今得孙子,寡人总算能睡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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