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附和:“我说各位,你们有谁见过把脉算命的?这叫算命先生变郎中,哈哈哈哈!”
    更多的人哄笑起来。
    张仪似已忘记了站在旁边的姬雨公主,直将两眼圆睁,紧盯鬼谷子搭脉的老手。
    把过一时,鬼谷子松手,微闭双眼,朗声说道:“客官天赋异秉,贵至卿相,老朽恭贺你了!”
    众人无不惊异,有人手指苏秦,哈哈笑道:“就他——哈哈哈哈,贵至卿相?哈哈哈哈,大家瞧瞧这个乡巴佬,还是结巴,哈哈哈哈,你们哪一个见过结巴卿相?”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有人认出苏秦,顿时惊咋起来:“这不是轩里苏家的二小子吗?什么贵至卿相?出了名的浪荡子儿,二流子,差一点没把他的阿大气死!”
    有人应道:“要不怎叫天赋异秉呢?”
    哄笑声越发响亮。
    苏秦却是不羞不恼,朝鬼谷子缓缓跪下,连拜三拜:“谢——谢先生——吉——吉言!晚——晚生没——没有一金——”从袖中摸出在米铺里挣到的那枚铜币,恭恭敬敬地放在鬼谷子面前,“晚生只——只有这枚铜——铜币,不——不足以酬——酬报先——先生!”
    鬼谷子睁开眼睛,凝视他一会儿,复又闭上,缓缓说道:“客官请起,老朽要的就是这枚布币,至于余下酬金,待你官至卿相之时,再付老朽不迟!”
    苏秦又是三拜:“晚——晚——晚生谢——谢——谢过先生!”
    不待鬼谷子发话,人群中猛地爆出一声冷笑。众人齐齐望去,却是张仪。
    姬雨扭头一看,陡然认出张仪,大吃一惊,忙将斗笠斜在脸上。张仪看出二公主也认出他来,忖知显示自己才气的时机就在眼前,当下豪气攀升,瞥一眼姬雨,朝鬼谷子抱了抱拳,朗声说道:“看相的,你这牛皮吹得也忒大了点吧!”
    鬼谷子微微睁眼,斜睨张仪,早已认出他是学宫里的那个狂生,当即说道:“客官何出此言?”
    张仪手指旗幡:“你那招幡上写道,‘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鹏程万里一时无法验实,谁都可以胡诌。晚生请问,旦夕祸福,先生可能算准?”
    鬼谷子缓缓说道:“当然!”
    张仪眼睛一眨:“若说旦夕,晚生有点为难先生。晚生请问,一月之内,在下可有福祸?”
    鬼谷子不再搭脉,睁开眼睛,将张仪仔细打量一番,闭眼道:“你将遭逢人生大悲!”
    听到卦得凶,张仪只道他是故意的,勃然怒道:“你——你一派胡言!好吧,我再问你,依你所说的这位贵至卿相的客官,一月之内可有福祸?”
    鬼谷子看也不看苏秦,随口应道:“他将遭逢人生大喜!”
    张仪彻底震怒了:“什么?我有大悲,他却大喜,列位说说,天下可有这等巧事儿?哼,似你这等信口胡诌,不过是为那枚钱币而已,张仪我可是一清二楚!”
    童子听到张仪出言不逊,怒目圆睁,直盯张仪。鬼谷子睁开眼睛,又看张仪一眼,再次闭上,以无比肯定的语气缓缓说道:“命数如此,信与不信,客官自便!”
    张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大声叫道:“老先生且慢闭眼!晚生问你,一月之内,如果先生所言并不灵验,该当如何?”
    鬼谷子并不睬他,依旧闭着双眼。
    张仪哈哈笑道:“就知道你是一派胡言!不然的话,为何不敢说话?”
    鬼谷子似乎已经入定,口中却是跳出一句:“年轻人,老朽在此候你一月就是!”
    “好!”张仪转向众人,左右拱手道,“诸位看客,你们权且做个见证。三十日之内,若是灵验,晚生向这位老先生磕三个响头!若是不灵验,哈哈哈哈——”瞟一眼童子身边的招幡儿,“先生的这个小招幡儿,只怕要成布条条儿!”
    童子朝他怒瞪一眼:“你敢——”
    观众再爆哄笑。
    鬼谷子再次送出一句:“年轻人,待到那时,只怕你早没了这份心气儿。”
    张仪又是一阵长笑:“好,我们君子一言!”
    说完此话,张仪如同斗胜的公鸡似的,昂首挺胸,转头去看姬雨,见她与婢女早已扭身远去。张仪甚觉失望,正欲尾追上去,眼角瞥到苏秦正沿大街朝相反方向走去。张仪心中一动,顾不上二公主,拉上小顺儿,远远跟在苏秦身后。
    正如童子所言,苏秦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响。夕阳西下,正值晚饭时候,街头面摊上面香扑鼻,摊主招徕客人的声音此起彼落。苏秦停下步子,望着坐在那儿的大小食客,咽了一下口水,想要离开,两腿却重似千斤。
    苏秦再咽一下口水,狠心正欲走开,肩上被人轻拍一掌。苏秦陡然一惊,扭头一看,身后站着两人,正是张仪和小顺儿。
    因有前面两次交道,苏秦马上认出,弯腰深揖一礼:“苏——苏——苏秦见——见过士——士子!”
    张仪不无讥讽地说:“是该称呼苏子苏卿呢,还是苏相?苏卿相吧,这样就都齐全了。在下姓张名仪,魏人。”动作夸张地还了一礼,“魏人张仪见过卿相大人!”
    苏秦脸色涨红:“张——张子莫——莫开玩——玩笑!苏——苏秦——吃——吃罪不——不起!”
    张仪调侃他道:“咦,苏卿相说的是哪儿话?我见苏卿相在此流连忘返,可是饿了?”
    苏秦的窘境被张仪一语道破,顿时脸色紫涨:“在——在下——”
    张仪哈哈大笑:“卿相大人,屈天屈地,屈人屈己,万不可屈了肚皮。只是——这些面摊上的饭食实在太差,只配下人填填皮囊。依苏卿相之尊,自当换个高雅所在才是。”扭头看一眼小顺儿,“你小子,可知王城里面,何处可配苏卿相进膳?”
    小顺儿眼珠儿一转:“回少爷的话,文庙附近有家万邦膳馆,听说是专门招待列国使臣、达官显贵的,在王城首屈一指!”
    张仪点了点头:“嗯,万邦膳馆,名字不错,正配卿相大人进膳。苏卿相,在下就在万邦膳馆请大人小酌一杯,还望大人赏脸!”
    苏秦听出是反话,面色羞红,连声推辞:“我——我——不——不——”
    张仪却是不依不饶:“苏卿相,在下诚意相请,大人您就赏个脸,算是在下赔罪好了!”
    苏秦甚是诧异:“赔——赔罪?”
    张仪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方才在太学里,是张仪让卿相大人难堪了!”
    苏秦见张仪说出此话,不免感动,嗫嚅道:“苏——苏秦不——不怪士——士子!”
    张仪连连摇头:“卿相大人可以不怪,张仪之礼却是要赔的。苏卿相,请!”
    小顺儿也走上去,一把扯住苏秦胳膊,嘻嘻笑道:“苏大人,少爷请客,您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何必饿着肚子逞能呢?走吧,万邦膳馆就在前面。”
    苏秦感觉二人不似在拿他取笑,只道张仪真心赔礼,深鞠一躬:“张——张子盛——盛情,苏——苏秦谢——谢了!”
    张仪朝他呵呵一笑,挽住他的手道:“嗯,这才像个卿相!走!”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万邦膳馆。一眼瞧见膳馆里面的华丽装饰,苏秦揉揉眼睛,像是做梦一般。
    见张仪衣着华丽,小二满脸堆笑,引领他们走进二楼雅室。张仪伸手礼让:“卿相大人,请!”
    早已晕头的苏秦亦伸手道:“张子,请!”
    张仪朝小顺儿喝道:“还不快扶卿相大人上座!”
    小顺儿扶苏秦坐于首位,张仪于陪位坐下。
    小二趋前一步,跪地道:“小人恭请二位爷点菜!”
    张仪将手一摆:“不用点了,你自去配吧,要八热八凉。嗯,记住,熊掌、鱼翅、豹唇、麋心四品,不可缺少!”
    小二听到此话,满心欢喜,朗声应道:“爷放心,这些均是本馆招牌菜,误不了的!几位爷欲饮何酿?”
    张仪眯起眼皮:“你家都有何酿?”
    “回爷的话,全是大周陈酿!”
    “大周陈酿?”张仪思忖有顷,“多少年陈?”
    “有三年陈、五年陈、七年陈、十年陈、二十年陈、五十年陈,还有一坛八十年陈酿,天下少有,是极品了!”
    “好!”张仪朗声说道,“就来那坛八十年陈酿!”
    小二抖擞精神,高声唱道:“好咧!”
    不多一时,众伙计开始上菜,一盘接一盘,直把眼前的几案摆得满满的。苏秦也不知上的是些什么,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美味佳肴,结巴道:“张——张子,这——这么多菜,岂——岂不糟——糟践了?”
    张仪将伙计抬来的一坛陈酿打开,果见酒香四溢。张仪斟满两只酒爵,朗笑一声,接住话头:“苏卿相何等贵人,几碟小菜,一坛老酒,如何能是糟践?”朝小顺儿喝道,“我和卿相大人在此喝酒,你小子在此干啥?去,外面守着!”
    小顺儿见张仪朝他连使眼色,心中明白,只好咽下口水,巴巴走出门去。
    苏秦急忙说道:“张——张子,这——这么多菜,我——我们又吃——吃不完,何——何不让——让他也吃?”
    张仪呵呵笑道:“此等下人,岂能与卿相大人共席?”举起一爵,将另一爵推至苏秦面前,“卿相大人,请!”
    苏秦迟疑一下,举爵道:“张——张子,请!”
    张仪不停劝酒,两人一爵接一爵,不多一时,便将一坛陈酒喝得见了底。如此陈酿,酒劲自是奇大,平时很少喝酒的苏秦哪里经受得住,眼见已是酩酊大醉。
    张仪端起酒坛,将酒坛子翻底儿倒上,滴满最后一爵,递予苏秦:“最后一爵了,请卿相大人品尝!”
    苏秦面色紫红,胆子早让酒精鼓舞起来,伸手一把夺过酒爵,朗声说道:“张——张子,你——你真——真是人——人中豪——豪杰!看——看我的!”举爵一饮而下。
    张仪觉得差不多了,咳嗽三声。候在门外的小顺儿听到信号,推门进来,在张仪耳边低语几句。张仪听毕,朝苏秦抱拳说道:“外面有人找在下议事,卿相大人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来,待会儿再开一坛!”
    苏秦起身,拱手让道:“张——张子只——只管前——前去,苏——苏秦等——等你再——再开一坛!”
    张仪装作醉状,在小顺儿的搀扶下走出雅室,下楼而去。
    门外,天早黑定,已交二更。小二见张仪走出大门,急追几步,拦住他道:“这位爷,您哪儿去?”
    张仪喷着酒气:“爷方便一下,去去就来!”
    小二忙赔笑脸:“爷,馆内就有方便之处,小人领您去!”
    张仪脸色一变,破口骂道:“本少爷想到哪儿方便,是你管的吗?”
    小顺儿急忙拉过小二,轻声说道:“少爷喝多了,想到外面吹口凉风,醒醒酒去,迟一会就来!你若是惹恼少爷,他敢砸了你家馆子!”
    小二想到楼上还有一人,谅他们逃不了,赶忙赔笑:“爷要方便,尽管去就是!”
    张仪指着楼上,喷着酒气:“小二听着,那位爷喝多了,你小子替本少爷好——好生照看着些!”
    “爷放心,小人这就让他喝碗醒酒汤去,保管没事儿!”
    张仪点了点头,在小顺儿的搀扶下,步态踉跄地出门而去。
    两人出门,走到暗处,见小二并未盯梢,撒腿即走。不一会儿,回到张仪租住的客栈,小二打开房门,张仪一头倒在榻上,哈哈狂笑。
    笑过一阵,张仪吩咐道:“小子,你得再去一趟,探探风声!”
    小顺儿点了点头,开门出去。过有半个时辰,小顺儿疾步回来,张仪听出脚步,迎上问道:“那小子怎样了?”
    小顺儿气喘吁吁道:“回禀少爷,两个壮汉守在雅室门口,立逼结巴付账!”
    “结巴在干什么?”
    “正在雅室里坐等少爷您呢,听人说,他仍旧嚷嚷着要与少爷再开一坛,说要一醉方休!”
    张仪思忖有顷,点了点头:“嗯,再去打探!”
    小顺儿转身跑去。又过半个时辰,小顺儿再跑回来,急急说道:“回禀少爷,掌柜动粗了,将那结巴吊在梁上,说是明早就要押他送官。”
    张仪微微一笑,鼻孔里哼出一声:“哼,什么贵至卿相?什么人生大喜?本公子倒要看看,这个结巴喜从何来?贵在何处?”
    小顺儿试探道:“少爷,还要小人干什么?”
    张仪打声哈欠:“去,端洗脚水去!”
    天色大亮,街上现出不少行人。万邦膳馆里,一个壮汉打开大门,掌柜与小二走进大厅,两个汉子跟在身后。掌柜扫一眼在梁上吊了一整夜的苏秦,朝一汉子努了下嘴。那汉子直走过去,解开拴在柱子上的绳头,猛地松开。苏秦像只麻袋一般,“咚”地掉在地上,疼得“哎呀”惨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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