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上的影子终于平息下来,顾渊揽着她,帮她撩起散落在面颊上的碎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心发出了几声爆裂声响,最终晃晃悠悠地熄灭了,帐篷之内又陷入一片昏暗。
    顾渊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并未放松下来,而是就这样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装睡。他也就同她一起闭眼装睡,殊不知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未曾放松,对方也一样能感知到他的动态。
    又过了好一会儿,容真微微抬头看了似乎在闭眼熟睡的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拉过被子掖好,最后确定没什么地方露在外面了,这才安心地闭眼睡过去。
    黑暗里,顾渊缓缓地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身侧全然放松的女子。
    此去净云寺,路上的行程就要花去三四天,那晚在宣明殿外,他将她召入殿内,讲的正是此事。
    他只说会与她同行祈福,但此事不可声张,在出宫之前谁也不能说,而原因却没有告诉她。
    容真自然明白,皇上做事有自己的打算,她就算不解也不能多嘴,而一路上也真的谨言慎行,不曾多问过一丝一毫。
    第四日清晨,车队终于抵达映湖山脚下,接下来的路程就开始颠簸起来,哪怕是坐在舒适宽敞的马车里,有柔软厚实的坐垫缓冲,那种道路不平所带来的晃荡仍然叫容真脑袋晕乎乎的。
    这半日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总算车停了下来,距离山顶的一小段路太过狭窄,必须亲自步行。
    顾渊身边随行的小太监蹲在车前,等待着主子踏下来,容真照例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朝一旁跳了下去。
    抬起头,就看见郑安脸色有些尴尬。
    皇上是第一个下马车的,当然是踏着那小太监下来的,而容真却这么不给皇上面子,当面就表示了对这种举动的不赞同……
    见郑安脸色有异,她会意,顿了顿,才移过目光去看着顾渊,半是无奈半是忐忑地说,“嫔妾方才晕车,脚有些软,怕踩着软的物什栽跟头,因此……”
    她朝地上的太监努努嘴,意思是他胖乎乎的,身上的肉也软趴趴的,自己不踩他是怕摔。
    顾渊知道她在找借口,这个理由也着实蹩脚了些,但也并不让人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朝山顶上被层林掩映得只隐隐露出一角的寺庙看了眼,也不拆穿她,“走吧,到了寺里喝些清粥,歇上一会儿就好了。”
    清晨的林子很安静,只有鸟鸣声叫得欢快。因为映湖山并不矮,山顶的温度较低,容真一开始还冷得有些哆嗦,闲云赶忙要拿大衣来给她披上。
    “不用了,正走路呢,一会儿就热乎了。”她摇摇头,见顾渊脚步稳稳的,赶了这么几天的路,一点也没有养尊处优的样子,也便直起腰来精神抖擞地跟着走。
    顾渊偶尔回头看她一眼,她的额间虽是出了点细密的汗珠子,但表情很淡定,走起路来也从容好看,一点不似宫中娇生惯养的女人。
    嘴角轻轻扬起了些,果然不是庸脂俗粉。
    要走的路并不长,他们很快就从林子里的小路抵达了净云寺。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抬东西的抬东西,伺候主子的伺候主子,方丈早已候在寺门外,双手合十,轻道,“老衲恭迎皇上。”
    他虽是方丈,穿的却十分朴素,而这个寺庙虽是国寺,却也不像容真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反而古朴简单,真的半点也看不出皇室的踪影。
    至少光从外面看,大门上的朱漆都有一点脱落,叫人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朝佛之地。
    寺里隐隐有钟声传来,一下一下,回荡在群山之间,有种沉沉的力量,叫人不由自主心生肃穆。
    顾渊与方丈十分温和地谈着话,一行人走进了寺里,而容真被安排进了一间厢房,原因是顾渊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回头看她一眼,“容嫔累了,还请方丈请人先带她去厢房休息,有劳了。”
    容真是真的晕车,爬了一会儿山,腿也虚软无力,当下被带到一间干净的厢房里,待闲云铺好床、长顺打理好房间之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原本只是想打个盹,岂料再睁眼时,外面已是日头高照。
    “什么时候了?”她问坐在窗边翻着经书的闲云。
    “主子醒了?”闲云赶忙放下书,也不答话,匆匆忙忙打开门去叫长顺,“可以端来了。”
    于是容真不明就里地看着长顺从外面端来只盘子,上面摆着只素净的小碗,碗中是尚且冒着热气的白粥。
    “已是午后了,皇上方才来过,见主子睡得熟,就没让我们叫醒您,说是舟车劳顿,累了您了。这是皇上专程命人煮的白粥,一直放在火炉上煨着,皇上说这里不比皇宫,不能随时饿了就叫人去御膳房弄些吃食来,还请主子凑合着垫吧垫吧。”
    容真笑了,接过粥碗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感觉一下肚,顿时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服。
    这里不是皇宫,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锦衣玉食,可是就这么一碗白粥都让她喝得喜笑颜开,谁看得出她并不爱宫里那种勾心斗角的压抑氛围。
    顾渊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却没有进来,只是注视着她唇边那抹满意的笑容静默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去。
    “皇上不进去?”郑安跟着他往另一间厢房走。
    顾渊睨他一眼,也不说话,郑安立马咳嗽两声,“奴才多嘴,该罚。”
    说实话,他是有点捉摸不透皇上的想法,看样子应该是对容嫔上了心的,可是眼看着众人推了容嫔来担这趟苦差事,他也不言不语,任由一干妃嫔们胡来。还有以前,容嫔的家人受到窦太后的威胁,性命危在旦夕之时,他也是淡定地听之任之,最后弄得傅家家破人亡,只为了自己的部署不被破坏。
    这大概就是为人君王者了,不论何时何地,都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点的个人情思而影响大事。
    当女人难,当皇上的女人更难……
    思及至此,郑安兀自庆幸了一下。
    你说说,在这皇宫里,当男人要看皇上的脸色行事,费了大力气若是没做好他吩咐的事,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当女人则要处理好与皇上的关系,你要是不爱他,得不到他的垂怜,那一辈子都只有坐冷板凳;可是相反,你若是大费周章去取悦他,爱慕他,那一辈子都只能活在等待里,和无数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还是不男不女才好,既不用辛苦拼命,也不用后宫争宠。
    郑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顾渊坐在窗前借着日光看书,没过多久,侍卫统领聂清风就带人赶上了山,风尘仆仆地带回了好消息。
    “启禀皇上,与皇上前些日子料想的一样,末将坐在皇上的车内,还未曾踏入皇陵范围内,就遭到围捕剿杀。”满面倦容的男子单膝跪地,面容坚毅,沉声道,“末将隐藏在车内,一言不发,一直到对方的人将帘子拉开,一剑想要取末将的性命,这才出其不意地杀出了马车。同时,埋伏在周围的侍卫都冲了出来,一举将对方拿下。”
    窗前的皇帝面容沉静地坐在那儿,捧着书的姿势都没有一点改变,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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