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将玉佩拿了回来,想了想,又收进袖子里。
    夜色沉沉,唯有月色无疆,苍白地照亮深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容真白日里撞见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顾渊。
    过了几日,容真忽地发现一直系在衣襟处的玉佩不见了,匆匆忙忙一阵好找,将房间里翻了个遍,却都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珠玉纳闷地问她在找什么,她欲哭无泪地说,“玉佩,玉佩不见了。”
    珠玉安慰她,“别急,指不定是掉在御膳房里了,走,我陪你去找找。”
    可是御膳房也找了个遍,来去的路上也找了个遍,始终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容真郁郁地叹口气,“算了,若是掉在路上,被人看见也一定给捡去了,哪儿还会容我找回来?”
    珠玉也只能好言安慰,“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等到咱们攒够钱了,出宫以后,再买更好的。”
    容真点点头,面上却始终没有笑意。
    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并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不值钱的玉佩,那是她出生之时爹娘亲自去镇上的玉器店买来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真字。因为从小佩戴,再加上进宫以后每每思亲之时都会拿在手心摩挲着,所以字迹已经被磨得光滑又圆润,不凑在灯光下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于她而言,不论那个字还在不在,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它的具体位置,然后一笔一划描出来。
    尔后的日子里,虽然时常为失去玉佩的事情而苦恼,但日子总归得过,特别是容真这种踏踏实实的小宫女,要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年、安安稳稳地出宫,这做事必须得仔细。
    然而有的事情命中注定终须有,你就是活得再小心谨慎,也避不开。
    已到了夏日的尾巴上,这日午后,别的宫女都去休息了,容真还在为如贵嫔熬银耳百合汤。
    没法子,那位主子喝惯了容真熬的银耳汤,别的宫女熬出来的她都不满意,容真只得认命,谁叫她天生劳碌命呢?
    可是煮着煮着,眼看都快要好了,华仪姑姑却忽然走进来,不容置疑地叫她立马出去。
    容真有些紧张,尚食局有三位姑姑,分别带下面的一群小宫女们,而华仪是她的师傅,按理说她该觉得更亲切才对,可兴许是华仪太严肃了,她总也觉得亲不起来,每次一见面就紧张得要命。
    “可是姑姑,这汤快好了……”容真为难地看了眼冒着白烟的锅里。
    “先别管汤了,叫红鸾帮忙看着点,一会儿好了再叫人给如贵嫔送去。”华仪转过头去对身后的红鸾吩咐了几句,又转过头来看着容真,“淑仪娘娘派人来了,说是叫你去元熙殿走一趟。”
    一句话差点没把容真的魂吓掉,她勉强按下心头的震惊,低眉顺眼地说,“不知姑姑知晓淑仪娘娘叫奴婢去元熙殿的原因吗?”
    华仪面色也不太好看,摇摇头道,“娘娘没说,只是命身边的小太监前来知会了一声。”
    见容真的脸色有些白,华仪又补充道,“你也别多心,你平日里做事很仔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淑仪娘娘找你不见得是坏事,这边跟着那小太监去一趟吧。好歹也是我尚食局的人,就算是坏事……”
    说到这儿,她顿住了,“好了,去吧,别担心。”
    这还是华仪破天荒地对下面的小宫女温柔了一次,容真点点头,迟疑了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朝着外面走去。
    走廊尽头,有个身着蓝服的小太监等着她,见她出来了,笑着问了句,“你就是容真姑姑吗?”
    容真被这称谓吓了一跳,一边回以笑容,一边摆手道,“公公莫要折煞小的了,我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哪里当得上姑姑一称,叫我容真便好。”
    那小太监也笑着摸摸鼻尖,“那姐姐也莫要折煞我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太监,哪里称得上公公呢?姐姐叫我小路子吧。”
    淑妃娘娘住的的宫殿离这里有好一阵子的路程,容真跟着小路子走着,试探性地问他,“不知淑仪娘娘为何突然传我呢?”
    小路子瞧她面上有些谨慎,忍不住咧嘴一笑,“姐姐不必担心,是好事儿呢!”
    好事儿?
    容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下也算松了口气,“可能透露透露是什么事儿?”
    她长得秀气好看,肌肤莹润透亮,虽然为着不惹是非,她很是注意打扮方面,能怎么老气就怎么老气,头发上也从来不别饰物,但天生丽质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挡也挡不住的。
    小路子瞧见她比身边的宫女都要和善漂亮,忍不住就卖弄了点消息,“我见姐姐和善,也就说给姐姐听了,只是姐姐一会儿见了娘娘,可别说我给你透露了这些,否则娘娘说我嘴快,怪罪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容真笑吟吟地点点头,“你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于是小路子便简单地说了几句,原来前些日子皇上要来元熙殿,淑仪娘娘便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没想到皇上对其中一样点心特别中意,向来雨露均沾的人这月竟来了元熙殿两次,第二次还特意问起那个点心。
    容真一听便明白个中缘由了,那点心正是她做的芙蓉沁露糕。
    联想到前些日子上面特意吩咐她做了两次这道点心,原来竟都是淑仪娘娘要的,她稀里糊涂地就帮了淑仪这么个大忙,所以淑仪是要打赏她?
    可是心里无端紧了紧,若是打赏,那么叫人送点赏赐来不就行了么?为何要她亲自登殿呢?
    纷繁的思绪在脑子里嗡嗡嗡的,小路子说的那些奉承话也没听进去几句,直到一句“到了”,她才回过神来。
    抬头,元熙殿三个字高高挂在殿门上,有人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那人出来对小路子说了几句,后者就回头对她露齿一笑,“姐姐,可以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章.淑仪【二】
    第五章
    淑仪是从二品宫妃,地位很高,家世也不容小觑。她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官属正二品,统管全国军事。
    当今皇上讲究雨露均沾,对后宫诸妃也不甚上心,每月也只是尽其事,所以子嗣方面颇为遗憾,到如今也只有一子一女。
    只是皇上毕竟年轻,不足三十,正值盛年,也不用过多担忧子嗣问题,除却太后时常唠叨几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子嗣这样少的时候,特别是连皇后也只有一位公主的情况下,淑仪能有一子,这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元熙殿里气派典雅,窗边的座椅上坐着个身着华服的宫装女子,梳着归云髻,金饰灿烂耀眼,合着一身绛红色的石榴裙,竟是说不出的华贵美丽。
    此刻,她笑吟吟地喝了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合上盖子,递给身边的宫女,这才柔声道,“起来吧,别跪着,本宫叫你来是要赏你,不是要罚你。”
    不是在她跪下请安后立马让她起身,也不是要她跪上多久以后才傲慢地让她起身,这时间不少不少刚刚好,既能显示身为淑仪的威严,又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自己对下人的体谅。
    容真一边谢过淑仪一边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直觉这位主子不是盏省油的灯。
    淑仪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减过,“果真是个乖巧的丫头,不仅手巧,长得也是如此讨喜,本宫看着很是欢喜。”
    容真忙道,“娘娘过奖了,奴婢何德何能。”
    淑仪笑吟吟地说,“你不必自谦,过来让本宫瞧瞧。”
    容真不敢延误,便上前了几步。淑仪端详了几眼她的脸,然后又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瞧了瞧,那双手当然不像主子们的那样娇贵柔嫩,非但有了茧子,还分布着一些平日里做活计时留下的伤痕,虽然浅浅淡淡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
    放下她的手后,淑仪这才淡淡一笑,“果真是个能吃苦的丫头,难怪做得一手好菜。前些日子万岁爷来了本宫这儿,吃着你做的点心,龙颜大悦,本宫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你做的,听说如贵嫔也很喜欢你做的银耳百合汤呢,本宫这便起了惜才之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容真却是心头一颤,差不多猜到下文了。
    淑仪朝站在身后的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会意,从桌上端起盘子来到容真面前,“这是娘娘赏你的。”
    那黑木托盘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白玉镯子,质地莹润,在日光下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华,显是不菲之物。
    容真忙跪下,稳稳地说,“奴婢谢过娘娘美意。只是万岁爷喜爱那糕点,乃是因为对娘娘的喜爱,奴婢不敢居功。奴婢不过一介低贱宫女,哪里受得娘娘如此抬爱,这镯子太过珍贵,奴婢……奴婢不敢要。”
    淑仪的意思很明显了,赏赐不过是个样子,言下之意是要她留在元熙殿,将她收为己用。
    既然皇上喜爱她的手艺,一道点心便能让他一月之内摆驾元熙殿两次,当然要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人,淑仪才会放心。
    可是容真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平步青云,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远离权势的尚食局里,相对于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而言,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出宫和家人团圆。
    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太过惊心动魄,若是答应下来,从今以后她就只能站在风头浪尖上过日子了。
    淑仪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一下子就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了,当下也不明说,只笑了笑,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在欣赏刚涂上去的丹蔻是多么美丽。
    “你这自谦的性子固然好,可是太过谦虚就等于骄傲了,本宫说你手艺好,你当然就手艺好,毕竟做主子的只要认同了,那么做奴才的就算是成功了,不是么?”
    尊卑之分已然表示得很明显,淑仪在暗示容真,如今夸她手艺好,还望她识抬举;若是不识抬举,到时候做主子的要是说她手艺不好,恐怕她连尚食局也待不下去了。
    容真心下一片寒意,这样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抬头含笑道,“那奴婢便谢过娘娘的美意了。”
    她双手接过那白玉镯子,只觉得这东西简直重千斤。
    淑仪满意地笑了,柔声道,“本宫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宫会命人去尚食局跟华仪姑姑说一声,就说本宫很满意你的手艺,将你要来元熙殿了。这几日你先准备准备,待内务府那边也安排好了,本宫自会派人去接你过来的。”
    容真茫然地应了一声,再次行礼后跟着小路子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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