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声软语,听到他耳中,让他无法开口拒绝。
    他沉默地抚摸她的长发,没有出声。
    顾云羡明白自己适才的反应让他不舒服了,心中忍不住忐忑。然而要让她叫那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曾经痴傻天真,以为那个会温柔对她微笑的男子真的是她的良人,以为可以与他结发相携、白头到老。
    然而现实何其残酷,生生将她的美梦打碎,徒留一地狼藉。
    往事不可追,既然那些情意都已付诸流水,便让她曾经的可笑心思也随风而去吧。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唤那个称呼。
    那个她从前无比希望可以名正言顺唤出来的称呼。
    额头上忽然感觉一阵凉意,皇帝抬头,却见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沉,淅淅沥沥的雨珠坠落,如一幕珠帘。
    竟是开始下雨了。
    担心她被雨淋到,他下意识朝她看去。却见雨水滴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仿佛美玉生白露一般,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一直远远跟着他们的随从犹犹豫豫地靠近,手中还拿着两把伞。
    顾云羡瞥见他们,忍不住在心头感叹,这些人动作倒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折回去取了伞过来。
    皇帝微一颔首,他们迅速上前,撑开两把伞挡在他和顾云羡的头顶。
    “陛下,眼看这雨越下越大了,还是回马车上避避吧。”吕川道。
    皇帝点头,回头却看到顾云羡立在伞下、沉默出神。
    她这样的表情显得有些寥落,像个被冷落的孩子。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妥协的叹息。
    “回去吧。”他轻声道,握住了她的手。
    顾云羡明白这是他表明态度的方式,心头一松.
    返回的路走得更加艰难。雨越下越大,流水哗啦啦地汇到一起,冲击着地上的石头。
    顾云羡得扶着宦官的手,才能保证不脚滑摔倒。
    纵然随从为他们撑着伞,然而等他们终于回到马车上时,身上的衣服仍然湿了一大半。
    因今日出来没考虑周全,并没带什么可供换穿的衣物,顾云羡也只能找了一件斗篷裹上,这才避免了衣衫湿透、曲线毕露的尴尬。
    皇帝见她这样有些担忧,她身子一贯弱,万一回头着凉了就麻烦了。
    有心想要赶紧找个地方,让她换下湿衣服。然而雨太大,此刻下山太不安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吕川见皇帝的神情,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提议,“不如,去山上的道观里歇一下脚?等雨停了再下山。”
    皇帝沉默。
    吕川说完这句话心头便有些忐忑,只紧张地看着皇帝。
    顾云羡见这主仆二人神情有异,困惑地蹙起了眉头。
    鼻子忽然一酸,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帝被她的声音惊动,看看她湿润的头发,终于还是屈服了,“也罢。就去道观里避避吧。”
    吕川松了口气,立刻出门吩咐车夫将马车朝山上的道观驶去.
    西山道观历史悠久,历任观主皆是皇室中人,连带着连观中的道姑也身份矜贵起来,寻常信徒都不大看在眼里。
    因着这,小道姑在冒雨前来开门之后,表情颇有些不耐烦,“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吗?”
    吕川担心皇帝在车上等久了,懒得与她多费唇舌,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块令牌,“我们是宫里的人,今日来西山办事,不想遇到了大雨。还请仙姑行个方便,容我等进去一避。”
    他话说得客气,然后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小道姑被令牌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诺。我这便进去通传……诸位、诸位请先进来吧。”
    马车旁的人听见她这么说了,才转身将车门打开。小道姑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男子先下来,侍从为他撑着伞,他却并不离开,反而伸手朝向车内,扶出了一个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子。
    他好像很害怕女子摔倒,下车的时候将她半抱半拥在怀中,动作十分小心。
    他们都站在之后,她才看清楚,两个人的容貌气度都十分出众,这么靠在一起,如同画上的仙人一般。
    旁边传来一声咳嗽,小道姑转身,见吕川正蹙着眉头看着自己,才猛然发觉她竟看那两个人出了神,忘了正事。
    “我……我这便进去!”.
    顾云羡他们只在屋檐下等了一小会,里面就出来了几个人接待他们。当中一个管事模样的自称静妙,行过礼之后将他们引去了一间上好的厢房,并在里面准备好了热水和换穿的衣物。
    两盏茶之后,顾云羡换上干净的道袍,坐在房间内用巾帕擦拭乌黑的长发。皇帝原本立在窗边出神,此刻却又忽然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巾帕,接着她方才的动作替她擦拭头发。
    顾云羡没有拒绝他的服侍,脑袋里专注地思考另一件事。想来想去没个结果,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臣妾见陛下好像不太想来这里,莫非是这里有您不喜欢的人?”
    皇帝闻言动作一顿。
    薄唇紧抿,他沉默片刻,方道:“不是。”
    没有他不喜欢的人?那为何适才他和吕川的神情都那么古怪?
    耳边忽然传来敲门声,静妙立在门口,恭顺道:“观主听说有贵客至,特意准备了香茶,请两位过去同享。”
    顾云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其实从方才静妙接待他们的态度,她便已看出,这观里其余的道姑都当他们只是寻常的皇亲国戚,只有这个静妙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
    她明知道他们的身份,还请他们过去陪观主喝茶,这又是为何?
    那观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惊讶还没缓过来,皇帝却已慢慢开口,“劳烦转告观主,承蒙相邀,不胜荣幸。我们一会儿便过去。”
    静妙退下了,顾云羡转头愣愣地看着皇帝,“这位观主究竟是谁啊?陛下竟这般给她面子。”
    皇帝微微一笑,眼神有些恍惚,“是……我的妹妹。”
    他的,妹妹。
    多年前的记忆忽然复苏。荷香弥漫的听雨阁内,他醉眼朦胧地站在她面前。而她鼓起了全部勇气,只想告诉他,自己也是他的妹妹。
    他却打断了她。
    “兰溪……长公主吗?”她犹疑道,“她在这里修道。”
    兰溪长公主即是皇帝的三妹,从前的三公主姬洛微。
    皇帝一愣,“你知道?”摇头笑道,“是母后告诉你的吧。她居然连洛微的去向都告诉你了。”
    不,太后没有告诉她这些。她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三公主十六岁那年病情突然好转,神智清明,与常人无异。
    先帝虽对这个女儿不怎么上心,但考虑到怎么说她病好了也是一件喜事,遂打算为她选一个如意郎君,补偿她这些年所受的苦。
    他难得慈父一回,满腔好意却被三公主断然拒绝。
    她坦言自己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已将诸事看淡,余生只愿清静向道,为父皇和大*山祈福。
    先帝虽然有些不悦,但最终还是准了。
    顾云羡从前曾好奇过三公主究竟在哪里修道,然而宫里的人却都对此一无所知。她不敢多问,只得遗憾作罢。
    原来,她一直在西山修行。
    宫里之所以没什么人知道这事儿,应该是皇帝不愿妹妹被人打扰,所以封锁了这个消息吧。
    “没有。太后没有告诉臣妾这个。”她道。
    “母后没告诉你?”他挑眉,“那你怎么知道朕说的是洛微?”
    她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他适才提到“妹妹”二字时,脸上既愧疚又无奈的表情吧。
    与那夜在听雨阁如出一辙。
    那一晚,是她把一腔真心彻底倾注到他身上的开始。是她上一世悲剧的开始。
    她不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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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的妹妹一共也就那么几个,臣妾都是见过的,也没听说哪一个突然出家当了女冠。唯有兰溪长公主,臣妾一直未曾有缘一见,所以才会这么猜测。”顾云羡道。
    皇帝闻言点点头,眼神看向窗外,“洛微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了很多年。痊愈之后,她就执意出家,说要侍奉道君终身。父皇其实是有些不乐意的,不过我希望她能够开心,所以出面求了父皇。”
    “陛下与长公主感情很好么?”顾云羡道。
    出于某种原因,她不希望皇帝知道自己清楚他与三公主之间的往事,所以故意装出好奇的样子。
    “曾经很好。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病了,我们有很多年不曾说过一句话。不过她出家之前,曾来见过我。有些事情说开了也就好了。”皇帝微微一笑,“我们如今,挺好的。”
    顾云羡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其实演得不太好,神情间仍有不自然的痕迹。然而皇帝此刻的心思全在接下来与妹妹的会面上,根本没空去注意她的异常。
    顾云羡见他如此,心中也起了好奇。
    不知道那位三公主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其实若严格论起来,自己的命运,也算是被她给改变了的。
    若不是因为她,她也不会对皇帝情根深种,以至于后来,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踏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
    顾云羡见到姬洛微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烹茶。
    纤细白嫩的十指,小巧玲珑的手腕,执杯的姿势随意而优雅,如同在三月的夜晚伸手接住一朵落花。
    她着了一身青色的道袍,长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圆圆的发髻,跪坐案前的背影自有一股出尘潇洒之意。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回过头,顾云羡对上了她平静无波的眼神。
    她的目光平和而恬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抑或渴求。
    顾云羡曾在泠充媛身上也看过这样的眼神。然而泠充媛的眼神要比她多出三分冷漠,不如她从容。
    姬洛微仔仔细细地把皇帝和顾云羡打量了一番,露出一个微笑,“我的衣服你穿着很合身。”
    这话是对着顾云羡说的。
    她口气随意,仿佛二人不是初次见面,而是相识多年。顾云羡被她的态度影响,也回以一个微笑,“原来是三妹妹的衣服,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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