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角度让她想起从前她还是周王妃的时候,有一次在椒房殿陪顾皇后说笑,宫娥突然进来通报,说太子殿下到宫门口了。
    “既然到了怎么还不进来?”皇后问道。
    “太子妃见庭中的海棠花漂亮,看得入迷,不愿意走,殿下便在一侧陪着。”
    殿内众人都发出善意的微笑,徐淑容道:“到底是新婚夫妻,真是如胶似漆。”
    “可不是嘛。”顾皇后也是一脸欣慰的样子。
    大家都在为那位未曾蒙面的太子妃高兴,只有她没有。
    她在心里说,不,不是这样的。
    她知道那个男人,他就是这样。天生的怜香惜玉、风流脾性,对待身边的女子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然而他对你温柔体贴,并不代表他就把你放在了心上。
    也不知他现在的妻子能不能明白这一点。如果她不明白,被这样的温柔弄昏了头脑,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要求太多、举止失当而被他厌弃。
    她且等着。等着看她的下场。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大概看够了花,终于朝椒房殿走来。
    她的位置靠窗,正好可以看到外面。微风浮动,海棠花瓣飘飞,而那个被她放在心上的男子一身玄衣,淡笑着朝她走来。
    是的,她这么告诉自己。
    他是朝她走过来的。
    多年之后,世易时移。当他真的朝她走来时,她却暗暗期盼着,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你在那里做什么?”
    她转头,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57
    “你在那里做什么?”
    她转头,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臣妾在看陛下。”
    “看朕?”
    “是啊,白瑜告诉我说陛下来了,臣妾本想出去迎接,奈何身子实在无力,这才退而求其次,坐在这里看您。”
    闻言他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然而笑意浅浅,未达眼底,“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好些了么?”
    “谢陛下关怀,好多了。”
    她这么说着,却在拿眼睛偷觑他。他见她神情古怪,不由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臣妾醒来时,本以为会看到陛下守在身旁,结果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元贵姬。”她低声道,“虽然元贵姬告诉臣妾,陛下是有要事需要处理,这才不得不离开,但臣妾还是有点难过。”
    “难过?难过什么?”他深深地看着她。
    “陛下不明白?”她睁着一双剪水秋瞳,“但凡女子卧病,都希望有夫君陪伴在侧的……”
    语声轻软,如黄莺般动听。他却在这样的娇声软语中,凝眸打量她。
    因在卧床静养,她并未多作打扮,身着珍珠白的中衣,乌发绾成一个简单的髻,发尾部分垂在胸前,黑鸦一般的颜色,衬着她白玉一般的肌肤,越发静美堪怜。
    说这话时,她的神情似怨似恼,还有隐隐的悲伤。这样的姿态往往最易引起男子的怜惜之心,可他却难以像从前那样去欣赏。
    移开目光,他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为何会突然昏厥?”
    她眼神一黯,“知道。元贵姬告诉我了。她说……我是中了毒。”
    “什么毒她说了吗?”
    “恩。鲤鱼加甘草,二者相克,误食过量便可致命。”她抬眸看向她,“听说,是如芳华做的?”
    “是啊。”他淡淡道,“她一直矢口不认,不过证据确凿,由不得她抵赖。”
    见她只低头不语,他慢慢道:“阿姝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大概……知道吧。”她笑容有些惨淡,“她……她恨我。”
    “恨你?为什么?“
    她抿唇,“她似乎听信了宫中的谣言,觉得是我害死了她的姐姐。所以她一直恨我。”
    “你害死的瑾娘?”皇帝挑眉,“哦,是了。瑾娘生前与阿姝你交好,临死前却喊着你的名字咒骂不绝,这些事情朕也听说过。”
    她眼睫猛地一颤。
    旁边白瑜忍不住道:“陛下,您不知道,如芳华有多过分!她多次当着宫人的面,对娘娘言辞不敬。也就是娘娘好脾气,换成旁人,早按宫规惩处她了!奴婢气不过,想去讨个说法,还被娘娘给拦下了!”
    “还有这样的事?”他漫不经心道,“不过白瑜说得对,阿姝你没必要这般容忍她。她是你的宫里人,你直接处置了朕也不会有半句话的。”
    她低着头,“臣妾也想过,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陛下如今正喜欢她,臣妾担心我若处置了她,陛下会不高兴。”她道,“臣妾受点委屈没什么,只要陛下别生我的气。”
    她的口气无比动人,里面满满的都是无悔的深情。这样的痴恋,足以打动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
    可是他眼中却没有动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拉过她的手,他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让人心悬,“怎么会?只要你做的都是对的,朕就绝不会生你的气。”
    这话隐有深意,景馥姝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颤了一下,几乎就想把手抽回来。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脑中还在想着她适才说的那番话。
    是的,没错。她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是她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人。一如既往的周全通透,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
    从前他最喜欢的就是她的聪明。但如今他娿觉得,她也许聪明得过了头。
    自嘲一笑,他不想再兜圈子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朕适才去见了薄徽娥。她跟朕说了一些有趣的话。”
    她神情困惑:“什么话?”
    他并不回答,只是道:“阿姝你昨夜一直昏迷着,所以大抵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朕不妨再跟你讲一次。因为你吃的鱼是薄徽娥亲手做的,所以她当时被第一个怀疑。她也认了罪,还让朕赶紧赐死她。不过朕觉得事有蹊跷,就让人把她暂且关起来,打算回头再审。可还没等朕去细查,她的贴身宫女就来跟朕哭诉,说她家娘子是冤枉的,如芳华才是始作俑者。于是,后面的事情就是你知道的了,如芳华的宫人招供,承认在菜里动了手脚。”
    她颔首,“是,元贵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朕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亲自去娴思阁看了薄徽娥,想问她为何要承认没有做过的事。可谁知她听说如芳华被定罪之后,居然大惊失色,跪地一壁痛哭一壁说出了一些昨晚没说的事情。”
    他定定地看向她,“她说,那道红焖鲤鱼在她呈给你之前,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甘草。”顿了顿,“也就是说,你中毒和那道菜没有关系。或者说,如果你只吃了那道菜,绝不会中毒。”
    她眼睛倏地睁大,愕然地看着他。
    “阿姝,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她低下头,怔怔地思考了半晌,终于露出恍然的神情,“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臣妾自己吃了甘草,然后去吃她的鱼,为的是嫁祸给她,对不对!”
    他不吭声。
    “陛下,这种荒唐的话您相信吗?”她道,“臣妾为何要害她,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也许是因为,你担心自己不先出手,就会被对手抢占先机?”
    她闻言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慢慢道:“陛下您这么说,就是相信了?”
    “朕如果深信不疑,就不会过来了。”他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说出来。朕总要给你个辩解的机会的。”
    她轻笑出声,“陛下您口中说着不信,其实已经信了是不是?怪不得您方才进门时,看我的眼神那么冷淡。臣妾还以为是我病中无状,说了什么胡话呢!”声音悲凉,“辩解?还有必要吗?反正您已近觉得是我做的了!”
    两人一时陷入僵局。
    外面忽然传来人声,一小会儿之后,吕川进来禀报,“陛下,含章殿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元贵姬娘娘身体不适,想跟陛下请道旨意,到尚药局请侍御医入宫诊治。”
    他眉头一蹙,“什么病要专程跑去请侍御医?”声音中带上几分担忧,“很严重?”
    “陛下请放心。臣看采葭的神情,应该不是太严重。”
    他想了想,“这样,派你徒弟何进带朕的口谕去。让侍御医即可前往,不得耽误。朕晚一点会亲自去含章殿看看。”
    “诺。”
    吕川领命出去了,皇帝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景馥姝。
    却撞上她怔怔的神情。
    她就那么看着他,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悲伤。
    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方才那一瞬间的表现,是真真切切担心着某个人的神情。顾云羡说她不舒服,他便心绪不宁了。她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还没跟自己说清楚,他会立刻前往含章殿去看她。
    “罢了,你不想说也不打紧,反正这件事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朕都不会公布出去。”皇帝淡淡道,“朕已给如芳华定了罪,打入永巷、永不赦出。薄徽娥也得了朕的吩咐,会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永远不告诉任何人。”
    她看着他许久,“为什么?陛下如果认为臣妾有罪,为何不深查到底?”
    他淡淡道:“因为没有必要。”
    是的。没有必要。
    反正他要给如芳华定一个罪名,如今这个再合适不过。他没必要让旁人知道,她其实是无辜的。
    “朕今日来见你,只是想要提醒你一声,好自为之。”
    他转身欲走,她在原地呆坐半晌,忽然尖声道:“陛下!”
    他驻足。
    “陛下,您已经厌弃臣妾了对不对?” 她泣不成声,“您明明答应过,会护着臣妾的。您忘记了吗?”
    他转身,淡漠地看着她,“朕没忘记。就是因为没忘记,所以这么多年朕才一直偏袒着你。即使是这次,也不打算定你的罪。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发生什么,朕一定秉公办理,绝不徇私。”
    .
    含章殿内,顾云羡散开一头青丝,依靠在床榻上。
    阿瓷将一碗乌黑的药汁递给她,到底没压抑住心头的困惑,低声道:“娘娘,您为何要让陛下去见贞贵姬?你就不怕陛下见到她之后,被她的哭诉给搞得心软了?”
    “你以为我不让,陛下就不会去见她了?”顾云羡无奈道,“他心头存了这么大个疑惑,定然是要去问一问的。我一味阻拦不仅没用,还可能会让他不悦。”
    “就算是这样,您之前又何必要去跟贞贵姬交那个底?”阿瓷道,“她知道是您设局害的她,一咬牙跟陛下说了怎么办?”
    “我说不说她都会猜到是我做的,没什么分别。如今她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来拖我下水?”顾云羡道,“这回的事情这么大,她不可能承认,只有假装不知一条路可走。她既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又如何指证我设局害她?况且陛下正对她疑心着呢,她说的话你觉得陛下能信几分?”
    见阿瓷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又道:“还有,你担心陛下见了她会心软,纯粹是想多了。陛下对她疑心已就,不是几声哭诉就能化解的。不过,我们恐怕不能期待更多。陛下多半只会冷落她,不会给她定罪。”
    阿瓷睁大眼睛,“这是为何?她明明犯了这么大的事,凭什么不处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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