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一见李显不愿多谈此事,张柬之虽心中存疑,却也不好深究,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之后,再次埋首于公文之间。
    第七百七十九章献俘则天门
    调露元年七月初一,太子李显上表,为上官婉儿请封贤妃,后不准,以上官婉儿乃罪臣之后为名,驳回了李显的表章,太子固请,而朝臣附和者众,高宗闻之,以为上官仪虽有过,却也不乏功劳,特册封上官婉儿为昭仪,事遂作定论。
    调露元年八月十七日,裴行俭设计,大破突厥劫粮队,斩杀突厥精锐骑兵三千余,生擒四千,由是,通往单于都护府的粮道已然畅通,大军一至,都护府之围遂解,突厥叛军首领阿史德温傅率部逃往黑山(今巴林右旗小罕山),麋集各部叛军,妄图与唐军展开决战,裴行俭按兵不动,任由阿史德温傅大聚各部,至调露元年十二月初,聚集在黑山地区的突厥叛军总兵力已超过五十八万。
    调露二年正月初九,帝下诏改元,是为永隆元年,并诏令裴行俭进兵黑山,与突厥叛军展开决战,务求毕其功于一役。三月初七,圣旨抵前线大营,裴行俭领旨出兵,三十八万大军分三路向黑山进发,兵行极速,日行过百里,突厥叛军闻之唐军骤至,仓促迎战,连败三阵之后,不得不回军黑山,妄图死守,却不料裴行俭早已派出悍将程务挺率奇兵袭下了突厥老营,前后受敌之下,突厥军大败,无以为继之下,产生内讧,有部将杀死伪可汗泥熟匐来降,自号突厥军大统领的阿史德奉职被唐军生擒,叛军将领阿史德温傅、阿史那伏念率残部向狼山逃窜。
    永隆元年四月初六,捷报传回洛阳,高宗大喜,以为突厥已平,遂有意班师,太子李显以为不可,进谏曰:除恶须务尽,以防死灰复燃。高宗深以为然,遂下令裴行俭趁胜追击,不给突厥人丝毫喘息之机,裴行俭遂兵分五路,横扫草原大漠,程务挺、何迦奇、李多祚等新锐诸将各自用命,唐军纵横数千里之地,连战连捷,阿史德温傅、阿史那伏念等突厥叛将尽皆被歼,至永隆元年七月,大草原上再无成建制之突厥叛军,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事就此告终,唐军全胜!
    永隆元年八月初一,捷报抵洛阳,高宗闻之大喜,下诏重赏三军,并以薛仁贵为新任单于都护府大都督,调右羽林军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安西大都护府都督;诏令程务挺、李多祚二将各率边军五千回师洛阳,补羽林军之缺,二将分任左右羽林军大将军之职,封裴行俭为镇国公,其余唐军各部将领赏赐有差。
    永隆元年十月初一,大军凯旋,回抵洛阳,高宗下诏初九日则天门献俘,召各藩属国在洛阳之使节同庆,并大赦天下,大唐之威一时鼎盛无两。
    则天门,又名应天门,乃洛阳宫之正门,由门楼、朵楼、阙楼及其相互之间的廊庑连为一体,规模恢弘,气势壮观,是皇权的象征和标志,但凡帝驾在洛阳,肆赦、观(酉甫)、改元、建国、献俘受降、接见外国使臣要人等重要政治活动皆在此门举行,此番献俘自也不例外,自打圣旨下后,新任礼部尚书武承嗣便率礼部诸官张罗开了,又是搭建观礼棚子,又是张灯结彩,生生将偌大的则天门布置得花团锦簇一般。
    十月初九,正值秋高气爽时,哪怕午时将至,日头也依旧不甚艳,碧空万里无云,正是个举行大型户外仪式的好时机,从一大早起,则天门外便聚集了无数的臣民,不止是洛阳城数十万军民齐至,便是连周边县城的百姓也闻风赶来,都想着一睹这十数年难得一见的壮观仪式。
    紫宸殿中,一身整齐朝服的高宗高坐在上首,兴致勃勃地与裴行俭等宰辅们闲聊着,时不时地便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神情愉悦至极,满面红光,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病态,那挥斥方遒的样子,浑然就一天下共主之模样。
    “启奏陛下,时辰已至。”
    就在群臣笑谈无忌之际,程登高急匆匆地从殿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御驾前,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好!摆驾则天门!”
    高宗今日是一大早就起了的,等的就是这个仪式,此际一听时辰已到,自是一分钟都不想多耽搁,霍然站起了身来,甚是豪气地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诺!”
    高宗金口一开,一众随侍的大小宦官们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各自高声应了诺,侍奉着高宗出殿,上了软辇,摆出帝王起驾的行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要往则天门赶去。
    献俘仪式乃是国之大典,所有能位列城门上者,都足以留名青史,众宰辅们自无不兴奋之礼,可李显却是高兴不起来,倒不是嫉妒裴行俭的功劳,而是在担心高宗的身体状况——事有反常即为妖,高宗今日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好了些,龙行虎步之下,哪有一星半点病人的样子,这显然不正常,只是高宗正在兴头上,李显也不好多言,只能是暗中吩咐太医院医正孙乞延加派人手,随时准备应变。
    “圣上驾到!”
    一名在则天门上负责唱礼的礼部郎中一见帝驾到来,自不敢有半点的耽搁,运足了中气,扬声嘶吼了一嗓子,刹那间,城门下原本正喧哗嬉闹的臣民立马安静了下来。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天后娘娘!”
    鼓乐喧天中,高宗与武后并肩走上了城门楼,方才行到城碟前,早已有了准备的臣民们全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齐声呼喝了起来。
    “众爱卿平身!”
    望着下头跪满了一地的臣民们,高宗原本就好的心情立马更高涨了几分,面色红嫩得几欲滴血,很是兴奋地观望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虚虚一抬手,叫了声起,自有礼部郎官高声将此言复述了一遍。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一叫了起,下头数十万臣民立马三呼万岁,声浪之响,几乎能将天都捅出个大窟窿来。
    “好,好,开始罢。”
    耳听着这山呼海啸一般的称颂声,高宗原本就红的脸色瞬间便更红了几分,隐隐间已是有些发紫了,心中豪情澎湃不已,不容易啊,在位三十余载,扫平周边无数国度,举目望去,四野再无敌手,自古以来,还从未有那任帝王能达成他这般的伟业,纵使是号称“千古一帝”的太宗,也没能走到这一步,高宗自是有理由自豪的。
    “献俘大典开始,奏乐!”
    高宗金口一开,侍候在侧的礼部郎官自然不敢怠慢了去,运足了中气,一声高呼之下,鼓乐立马喧天而响,一队队着装整齐的大唐骑军开始列队入场。
    “好,这才是朕的铁骑,好,好啊!”
    入场的大唐骑军乃是程务挺所部的辽东骑军,一个个身形高大魁梧,胯下战马更是神骏不凡,专一为阅兵挑出来的两千匹白马这么一进场,当真气势恢宏,高宗一见之下,自是兴奋不已,鼓着掌,高声地叫好不迭,他这么一叫好,下头百官自然也跟着欢呼了起来,整个场面顿时有若沸腾了一般,气氛可谓是闹腾到了顶点。
    不好,要出事了!
    所有人等都在喝彩不已,唯独李显却并没有将心思放在下方的骑军身上,而是时刻注意着高宗的神情变化,此际一见高宗口角流涎已是成了线,却兀自不知,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已知高宗的身体出了状况,刚想着出言传太医,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生咽了回去,不为别的,只因他也不知该不该如此行了去。
    论父子关系,李显自然是不能坐视自家老父身陷死地而不理,可论到社稷,李显却又不想看到高宗再赖在大位上,不说别的,光是高宗如今对李显的猜忌之心已重,真要是此点被武后利用了去,李显的处境势必要更危殆上几分,纵使最后能得胜,大唐的元气怕也得因此大伤了去,这自然不是李显乐见之局面,正因为此,李显犹豫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决断才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唐骑军队列一过,便到了步军押解被俘之突厥贵族入场,原本就兴致高涨的数十万臣民见此,尽皆齐声高呼起了万岁来,声如雷震中,气氛已是到了沸腾之状态。
    “献俘!”
    步军方队方一进入宫门前的广场,礼部郎官已是高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激昂之豪气,这也不奇怪,此时正是整个大典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也是宣扬国威的时刻。
    “好啊,朕……”
    礼部郎官话音一落,满场再次沸腾了起来,高宗同样也兴奋得难以自持,嘴一张,似乎要就此发表些甚看法,只是话未说完,身子猛地一歪,竟毫无知觉地向地上倒了去。
    “陛下!”
    “快,保护陛下!”
    “太医,快传太医!”
    ……
    高宗这么一倒下,整个城门楼上顿时一片大乱,武后失色,百官惊呼,唯有李显却是一派的茫然,心中不知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
    第七百八十章摩擦(上)
    紫宸殿的寝宫里静悄悄的,几无一丝的声响,但并非无人在,实际上,此际的寝宫里挤满了人,不单武后、太子皆在,裴行俭等诸般宰辅也都在房中,只是所有的人等尽皆屏气凝神,面色忧郁地望着数丈远处的木榻,便是连大气都不敢稍喘上一口,这一切只因对高宗的急救还是紧张地持续之中,这都已是近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也没见忙成了一团的太医们能有个结论出来。
    “孙医正,陛下如何了?”
    忙碌接忙碌,还一通子的忙乱之后,太医院医正孙乞延终于从太医堆里行了出来,早已等得心慌的武后见状,忙迎上了前去,语气急迫地追问了一句道。
    “娘娘明鉴,圣上性命已是无忧,只是……”
    抢救皇帝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一个不小心,就是被满门抄斩之下场,纵使孙乞延在宫中历任医正已是多年,同样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这会儿满脑门都已是汗水淋漓,却顾不得擦上一下,面对着武后的追问,连头都不敢抬起,略带一丝惊惶地回答道。
    “嗯?只是怎地?”
    武后所有的权力都来自高宗,自然是不希望高宗就此报销了去,这一听高宗生命无忧,心下自是稍安,只是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紧赶着往下追问道。
    “娘娘恕罪,臣等已是尽了力,却只能保得陛下性命无碍,奈何陛下兴奋过度,以致中了风,龙体受损,恐将不利于行矣。”
    被武后这么一追问,孙乞延脸上的汗水顿时淌得更急了几分,却又不敢不答,只能是斯斯艾艾地解释道。
    “嗯,本宫知道了,有劳孙医正先去开了药方罢。”
    武后担心的只是高宗突然死去,至于其它,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的,这一听高宗中了风,倒是没怎么在意,不过么,脸上却是表现出了浓浓的担心与忧虑之色,轻咬了下唇,作出一副哀愁状地吩咐道。
    “诺,微臣遵旨。”
    这一见武后没有追究太医院救治不利的意思在内,孙乞延暗自松了口大气,赶忙应答了一声,疾步走回到了榻边,与一众太医们低声商议起药方的处置来。
    “程登高!”
    武后没再去理会太医们的商议,在原地呆愣了片刻之后,猛然转了下身,面向着一众宰辅们,神情肃然地低喝了一声。
    “奴婢在。”
    一听武后点了名,随侍在侧的程登高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忙不迭地从旁闪了出来,紧赶着应答道。
    “去,宣本宫口谕,昭告天下臣民,就说陛下只是偶感风寒,龙体已无大恙,克日便可尽复。”
    武后寒着脸,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将口谕宣了出来。
    “诺,老奴遵旨。”
    武后旨意一下,程登高自不敢稍有耽搁,高声应了诺,领着几名小宦官便向则天门方向赶了去。
    “诸位爱卿,陛下龙体已无大碍,却恐须得修养些时日,朝务繁杂,就有劳诸公了。”
    武后环视了一下诸宰辅,语气淡然地说了一句,虽是嘱托,却隐含着逐客之意在内,很显然,武后并不想众宰辅们继续留在此处。
    “臣等自当为陛下、娘娘分忧,臣等告退。”
    众宰辅们都是人精,自是都听得懂武后话里的潜台词,哪怕心思各异,却也不敢不依言请辞而去。
    “显儿也累了一天了,且下去歇息罢。”
    众宰辅都已离去,可李显却是站着没动,武后见状,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但并未就此发作,而是语气平淡地下了逐客令。
    “是,孩儿告退。”
    李显并不想此时离开,他还想探听一下太医们的具体诊断结果,原因无他,高宗的身体状态究竟如何对李显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不止是牵扯到下一步的应对策略,更有可能关系到生死存亡之事,奈何武后已发了话,李显也不好当众与武后起争执,左右让“鸣镝”去查一下,也能得知详情,却也没必要急于一时,有鉴于此,尽管不甚甘心,可李显还是恭谨地应了诺,转身离开了寝宫,自行回转东宫去了……
    “末将叩见天后娘娘!”
    屏退了李显以及诸宰辅之后,武后并未在寝宫里多呆,只是低声嘱托了太医们几句,便即起身出了寝宫,径直到了一间偏殿中,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时的噶尔?引弓一见到武后到来,忙疾步抢到近前,恭谨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免了。”
    武后缓步走到了殿中一张几子后头落了座,一扬手,将跟随而来的几名宫女尽皆打发了开去,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噶尔?引弓一番,这才不动声色地叫了起。
    “末将谢娘娘隆恩。”
    噶尔?引弓并未因久等而不耐,神情平静地谢了恩,垂手站在了一旁,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嗯,爱卿此番去军中历练,看来收获颇多么。”
    这一见噶尔?引弓之气度沉稳更胜往昔,武后的眼神里便有了丝欣赏的意味,随口夸奖了其一句道。
    “此皆娘娘栽培之恩,末将永不敢忘。”
    噶尔?引弓投效武后已久,自是清楚武后的性子,哪敢有甚自矜之心,忙不迭地一躬身,赶忙出言表忠道。
    “嗯,这话本宫爱听,说罢,程、李二将确实可用否?”
    对噶尔?引弓的表忠,武后心中未必便信,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受用的样子,点了点头,抚慰了噶尔?引弓一句,而后便即转入了正题。
    “回娘娘的话,末将已试探过多回,应该是可用无虞!”
    噶尔?引弓此番随军出征的根本用意不在于搏取战功,而在于考察可为武后所用之将领,程务挺、李多祚二将之所以能被调入羽林军任左右大将军,全是出自噶尔?引弓的举荐,此际事已定局,噶尔?引弓就算心中再有疑问,那也不可能说出打自己脸的话来,当然了,为了保险起见,他也没敢将话彻底说死。
    “应该?嗯……”
    武后乃是心细如发之人,噶尔?引弓话里的不确定虽轻,却又哪能瞒得过她,这一听噶尔?引弓如此说法,眉头立马便扬了起来,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
    “娘娘明鉴,末将确可担保程、李二位将军皆是忠心耿耿之辈,然,这只是末将一人之判断,实不敢为娘娘越俎代庖,这一条还请娘娘圣察。”
    这一听武后语气不对,饶是噶尔?引弓胆大包天,却也有些吃不住劲了,忙一躬身,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番。
    “哦?圣察么?那爱卿就说说本宫这个圣察又该是如何个圣察法?”
    武后之所以同意了噶尔?引弓的举荐,将程、李二将委以重用,固然是对噶尔?引弓的眼光有信心,可未尝不是武后手下没得用之武将的缘故,在她看来,程、李二将若是能用,自是皆大欢喜之事,若是不能引以为用,却也无妨,找个借口外调了去也不是啥难事,左右如今羽林军之事务都是武后说了算的,正因为此,如何考察一下二将的忠心程度也就是件相当必要之事了的。
    “回娘娘的话,末将倒是有个主意,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噶尔?引弓敢于推荐二将,自然是有着一定的把握在,同时也早就想好了考核之道,此际,面对着武后的逼问,自是毫不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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