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听得响动,李显猛然抬起了头来,轻吭了一声,也没多言,手一伸,便已将张明武手中的小铜管接了过来,熟稔无比地扭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取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摊开一看,心猛地一抽,脸色瞬间便铁青了起来。
    “殿下,出了何事了?”
    鹿回部落只是暗中归附大唐的诸多中小部落之一,这一点身为中军官的张明武自是心中有数,本来对鹿回部落的信也不是很在意,可一见李显面色狂变,立马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出言探问道。
    “是出事了,嘿,孤小觑了钦陵老贼,这厮居然跟孤玩了手暗度陈仓之计,而今其主力已是尽皆北上,李谨行那头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张明武乃是心腹之臣,李显自是不会对其有太多的隐瞒,这便轻摇了下头,略带一丝苦笑地解释了一句道。
    “主力西进?不好,李大将军怕是要危险了,殿下,末将以为钦陵老儿定当是将埋伏设于天峻山口,李大将军若是无备,一旦受攻,恐难有胜算,事不宜迟,还请殿下即刻发兵去救。”
    张明武原本就是个心细如发之辈,这些年来跟着李显又学了不少的军略,平日里也肯下苦力钻研,早将吐谷浑的地形地势完全吃透,此际尽管李显只是略略一提,他却能瞬间便道破了噶尔?钦陵的埋伏之所在。
    “嗯。”
    救自然是要救的,问题是该如何救却是个大麻烦之事,李显一时间也不敢轻易下个决断,面对着张明武的恳切建议,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脑筋却在沉默中高速运转了起来。
    时间,关键是时间,自进兵以来,为稳妥起见,李显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快,至今不过方才深入吐谷浑一百多里地而已,按路程算,距离天峻山还足足有五百里之遥,要想全军赶了去,最少也须得五日方可,而依预定之作战计划,此时的安西军应该已经接近了天峻山,最多再有半日路程便会落入吐蕃大军的包围圈中,就算安西军再能战,要想在十数万大军中坚持五天时间显然不太可能,毫无疑问,全军赶去救援不太现实。
    解围的办法不是没有,以骑军轻装急进便能有一线成功的可能性,只是这种可能性也着实是高不到哪去,毕竟李显手中这四万五千大军中,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骑军只有一万五千而已,其余都是步军,虽说步军也大多都配了战马,可惜因着骑术以及装备的缘故,压根儿就无法跟上骑军的脚步,反倒有可能在长途急赶之中被生生拖垮了去,而仅凭一万五千的骑军,李显实在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得出安西军,万一要是己部援军也深陷泥沼之中,那后果可就不堪了,自由不得李显不小心再小心的。
    “报,殿下,李大将军急件!”
    就在李显沉吟未决之际,却见一名亲卫急匆匆地抢到了近前,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拿来!”
    李显正寻思着该如何去救李谨行,这冷不丁听闻其有急件到来,心立马再次抽紧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一把便抢过了那名亲卫手中的小铜管,急速地扭开暗扣,从内里取出了一张卷着的小纸条,细细一看之下,紧皱着的眉头霍然便松了开去。
    “殿下,李大将军他……”
    张明武先前不敢惊扰了李显的沉思,可这一见李显的眉头豁然开朗,显然已是有了所得,好奇心不由地便起了,这便紧赶着探问道。
    “呵呵,是好事,安西军耽搁了行程,如今离天峻山还有一日的路程,倒是先派了王秉那小子率先锋军前去取乌海城,嘿,这真是天欲亡吐蕃之兆也!”
    一天的路程耽搁固然无法让李显全军赶到天峻山,可用来飞鹰传信却是绰绰有余了的,不单可以巧解吐蕃军主力的埋伏,更可趁机摆噶尔?钦陵一道,但消运筹得当,一场大胜已是可以预见之事了的,李显的心情自是大好,这便笑呵呵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这真是太好了,天佑我大唐啊!”
    张明武本性聪慧,自是一听便知晓事情的关窍之所在,大喜之下,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取纸笔来!”
    李显兴奋归兴奋,却是不会忘了正事,也没多啰嗦,一挥手,断喝了一声,自有数名亲卫取来了几子以及笔墨纸砚,李显也不嫌草地尘土多,一撩战袍,端坐了下来,提笔速书了一番,末了,将密信细细地折叠好,亲手封进了一枚小铜管中,吩咐饲鹰的亲卫将消息发送了出去。
    “传孤之令:所有骑军即刻集合,配双马,随本王急速赶往天峻山口,其余各部由黑齿将军统带,务必于四日内赶到天峻山,不得有误!”
    李显默默地目送着雄鹰展翅向西北飞了去,直到已是瞧不见苍鹰的影子之后,这才低下了头来,面色突地一肃,高声下令道。
    “呜。呜呜,呜呜……”
    李显的将令一下,自有号手吹响了集结的号令,原本正缓步挺进的唐军登时便是好一阵子的慌乱,各部将领呼喝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太慢了,传令各部,加快速度,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柴达木盆地中,安西军依旧在艰难地跋涉着,奈何因着先锋军带走了一大拨的战马之故,行军的速度不可遏制地慢了不老少,尽管紧赶慢赶了一天,可也就是只能遥遥望见天峻山耸立在地平线的远端,真要走到,最少还得一日余的时间,这等状况一出,李谨行心头的火气可就有些子压不住了,骂骂咧咧地催促着手下大军向前狂赶,丝毫不顾天已将黑这个事实。
    “报,大将军,殿下急信!”
    就在李谨行火冒三丈地连番下令之际,却见一名亲卫架着苍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拿来!”
    一听是李显的来信,李谨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顾不得再去喝斥诸军,忙不迭地一伸手,几乎是抢地接过了亲卫手中的小铜管,三下五除二便从中取出了封卷着的密函,深吸了口气,将信纸摊平了,只一看,脸色立马便古怪了起来。
    “竟然会是这样,呵,还真是出人意表,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死地而后生!”
    信不长,拢共也就十几行字,可李谨行却是看了良久,末了,神情怪异地呢喃了起来,满脸子的惊诧之色。
    “大将军,您没事罢?”
    李谨行那副自言自语的样子,说有多古怪便有多古怪,简直跟走火入魔了一般,这等情形一出,随侍在侧的亲卫队长李微自不免有些子担心了起来,忙从旁闪将出来,狐疑地探问了一句道。
    “没,没事,传令:全军就地安营,各部将领即刻到此议事!”
    事关机密,李谨行自是不想多言,哪怕这亲卫队长乃是其堂弟也是一样,这便随口敷衍了一句,而后面色一肃,断喝着下令道。
    “啊……”
    先前李谨行还不停地下令急赶,这才多大会功夫,居然要扎营了,前后之变化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李微惊疑之下,一时间竟不敢应命而动,只是一味木讷讷地望着自家主帅。
    “混帐,还愣着作甚,找抽么?”
    一见李微目瞪口呆地站着没动,李谨行的火爆脾气可就发作了,双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喝骂了一嗓子。
    “啊,是,末将遵命!”
    眼瞅着李谨行要发飙,李微自不敢再多耽搁,赶忙应答了一声,自去安排传令不迭,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原本正一路向前急赶中的安西军立马收住了前进的脚步,忙乱着开始了安营之工作……
    第五百四十二章烽火连天(一)
    高原的秋日总是显得格外的短暂,这才申时正牌而已,太阳便已将将要落了山,血色的残阳下,落鹰岭上尸体陈横,残肢遍地,一滩滩的血迹乌黑发暗,刺鼻的血腥味四下蔓延,中人欲呕,整一个的人间之地狱景象,然则先锋营众将士却是恍若无睹,尽皆坐到在血泊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人人的脸色皆是铁青一片,这并非是先锋营将士体质脆弱之故,而是尽皆都已到了极限——一日里接连打退了吐蕃军六拨强攻,纵使是铁打的人,到了此时,怕也一样得腿软不已。
    “营长,贼子又有动作了!”
    士兵们累,身为营长的陆三胜自是更累,但却无法歇着,还得强撑着指挥救护兵往山顶大营转移伤员,正自忙碌间,却听瞭望哨突然发出了一声的惊呼,心不由地便是一沉,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石墙前,往下一看,入眼便见又是一拨吐蕃军从阵后开了出来,正缓步向山脚下推进而来。
    “该死!杜高山!”
    陆三胜的眼光可不是那名瞭望哨所能比拟的,只略一观察,便已发现了这拨吐蕃军的与众不同,不单身形比前几波攻山军卒强壮上不少,所配的衣甲兵刃也尽皆档次不低,行进间虽无甚特别的动作,可一股隐隐的煞气却是慑人得紧,很显然,这一拨攻山部队乃是吐蕃军中的精锐之所在,而此时的先锋营已是力竭之师,虽尚能战,却未见得能挡得住敌军之兵锋,身负守御之重担,陆三胜自不免有些子焦躁了起来,咒骂了一声之后,有些个气恼地断喝了一嗓子。
    “到!”
    陆三胜喝声刚落,一名身形略显单薄的士兵已如弹簧般从坐倒了一地的士兵丛中跳了起来,这人正是先锋营通讯兵杜高山。
    “去,通禀团长,贼军精锐已出击,我部请求增援!”
    陆三胜个性素来要强,求援的话自是不怎么情愿说将出口,奈何形势比人强,到了如今这般田地,纵使再不甘,也只能是如此做了去了的。
    “是!”
    营长有令,杜高山自不敢不从,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调头便向第二道石墙处冲了过去。
    “全营集合,备战,备战!”
    尽管已派人去请了援兵,可陆三胜还是不敢稍有大意,眼瞅着山下的吐蕃攻山大军已在山脚下排列成阵,虽不忍,却也只能是硬着心肠将疲惫不堪的官兵们全都叫了起来。
    “三胜!”
    一众先锋营的官兵们都已是倦极,虽也都依令行事,可动作的速率上却明显比平常慢了不少,这不单是久战疲惫的缘故,更多的恐怕还是高原反应开始发作的影响,这等懒散状一现,登时便令陆三胜心急火燎不已,正要再次出言催促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呼喝。
    “团长,您怎么来了?”
    陆三胜回头一看,见来者是团长万成河以及二营营长苏大勇,心头立马滚过一阵不安,可也顾不得多想,忙小跑着迎上了前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疑惑地问了一句,至于二营营长这个向来的竞争对手么,陆三胜可就很有选择性地来了个视而不见了。
    “三胜,前锋营守御任务已毕,阵地即刻移交二营。”
    吐蕃军攻势在即,万成河自是无心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啊,这……,团长,不是说好了,我营任务是守满一日半,如今太阳都还没下山,怎地……”
    陆三胜求援归求援,却绝不肯就此放弃自己应承担的任务,他可丢不起这个脸,先锋营也同样丢不起这个脸,这一听万成河如此说法,陆三胜登时便急了起来。
    “老陆,这话可就不对了,是你自己守不住的,怎能怪到团长身上,您啊,还是一边凉快去罢,接下来就看俺老苏的了。”
    万成河尚未开口,一旁站在的苏大勇可就忍不住了,幸灾乐祸地笑着抢了出来,毫不客气地讥讽了陆三胜一句道。
    “放屁,老子先锋营从来都是第一,何时轮到你二营来说事了,滚一边去!”
    先锋营与二营向来是竞争对手,陆三胜与苏大勇也一向是彼此不服气,哪怕再艰难,他也绝不肯在苏大勇面前低头,这一听苏大勇那满是讥讽的口吻,陆三胜立马便炸了锅,跳着脚地嘶吼了一声,而后,也不等苏大勇出言反驳,飞快地朝着万成河敬了个礼,苦苦地哀求道:“团长,再给俺一个连,不,一个排就足够了,卑职定能守住阵地,团长,求您了!”
    “团长,我等还能打,不撤!”
    “对,不能撤,我先锋营丢不起这个脸!”
    “团长,您就下命令罢,我等能守得住!”
    ……
    一众先锋营的官兵尽皆是血性汉子,向来视荣誉高于生命,自然不肯在这等时分向二营低头,也无须陆三胜鼓动,全都聚集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嘶吼着。
    “那好,我就给你补充两个排,守不住阵地,提头来见!”
    望着那一张张被硝烟熏得乌黑发亮的脸庞,万成河心中滚过了一丝的不忍,很想就此强硬下令将先锋营撤将下去,奈何他却是不能,只因第一团的守御任务是四天,而如今方才是第一天而已,过早换防的话,后头的仗那可就不好打了,有鉴于此,万成河也只能是硬下心肠,让先锋营再顶将下去。
    “多谢团长,卑职……”
    陆三胜只求能保住守御之责,自是不会去多计较补充兵员的多与寡,唯恐万成河反悔,紧赶着一个立正敬礼,便要满口子应承下来。
    “营长,贼子攻上来啦!”
    没等陆三胜将话说完,瞭望哨已是发出了一声惊呼。
    “列阵,各就各位,备战,备战!”
    一听敌情出现,陆三胜自是顾不得再跟万成河再多啰唣,猛然一转身,便即高声呼喝了起来,原本正兴奋欢呼的先锋营将士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转身冲向了战位。
    “端起碗来!”
    就在先锋营围着万成河请战不休之际,甲衣半卸,袒露着右胳膊的噶尔?摩索多手端着个大碗行到了排列整齐的出征将士面前,将碗一举,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唰!”
    整整一千五百吐蕃官兵闻令而动,如同一人般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端着的大碗,无数细碎的酒花四下飞溅,空气里的酒味浓烈得有若着了火一般,直呛人心肺。
    “尔等皆我大蕃勇士,随本将军征战四方多年,从未遭挫,今,唐寇猖獗,强占我河山,我等岂能容之,现与君等同饮一碗断头酒,不胜便死,杀上山去,剿灭唐寇,喝!”
    眼瞅着太阳已将落山,自知若败将回去,恐难被噶尔?赞婆所容,噶尔?摩索多这便打算拼命了,将其亲卫队尽皆派上了场,充当敢死队来用,为的便是赌上最后一回,此际,望着一众心腹手下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一股子豪气陡然从其心底里狂涌了上来,嘶吼着发出了决战的宣言,手一抬,将大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用力往地上一摔,但听一声脆响,一只上好的瓷碗已是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咣当,咣当……”
    不管愿意不愿意,主将既然已下了令,不喝也得喝了,若不然身后那一排手持大刀的督战队也断容不得众人退缩,一众吐蕃官兵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只能是将碗中的烈酒一气饮尽,而后,纷纷将瓷碗摔于地上,脆响一阵紧接着一阵,无数的瓷片四下横飞不已。
    “好,出击!”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该押上的赌注也已押上,眼瞅着敢死队上下都已饮尽烈酒,噶尔?摩索多也就不再多废话,一挥手,大吼了一声,下达了攻击之令。
    “呼嗬,呼嗬……”
    命令既已下达,一众吐蕃官兵们全都瞪圆了泛满了血丝的双眼,发出一阵阵如狼嚎般的啸声,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山腰处冲了去,前面三排全是巨盾兵,以蒙了数层厚牛皮的大型木盾遮挡着全身,只露出半个脑袋于外,后头紧跟着的是三排弓弩手,最后则是整整一千手持利刃的突击队,很显然,经过了数轮的厮杀之后,吐蕃官兵已是逐渐找到了应付火枪军的办法,那便是拼死推进到离唐军不远之处,以前方将士的牺牲来换取发动突击的机会。
    “上滚雷!”
    眼瞅着这拨敌军来势汹汹,陆三胜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嘶吼着下令将最后所剩下的十枚滚雷全部投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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