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柳绯月与骆丹枫的亲事早定下,柳檀云倒是有意无意背着人跟柳绯月说些骆家的事,心想知己知彼,如此柳绯月进了骆家也能免得被人欺负。
    到了六月初二,吕氏终于发作了,稳婆这会子早被穆嬷嬷找好了,因此虽忙,但院子里诸事却也还是有条不紊。
    吕氏在房里叫了一日一夜,才生下个儿子。
    柳孟炎哆嗦着将这喜讯说给柳老太爷的时候,柳老太爷正领着柳檀云、柳绯月读书,听说了,便在纸上写下清风二字。
    柳孟炎瞧见这两字,脸上一烫,疑心柳老太爷这是暗中告诫他,怕他泥足深陷。
    柳老太爷也不抬头,就对柳孟炎说道:“过了清风百日,我将清风、檀云、绯月,还有你两个弟弟都带走。乡下的庄子也布置好了,你公事繁忙,想来也不会想我,就不必来探望我了。”
    柳孟炎忙道:“父亲——”
    柳老太爷说道:“我素来偏袒你,如今瞧着你翅膀硬了,我也护不得你了,就由着你们胡闹吧。”
    柳孟炎心里挣扎起来,既舍不得才生下来的儿子,又觉那儿子被柳老太爷养大,日后更会得了柳老太爷的宠爱,于是左右为难起来,半日道:“就听了父亲的吧。”
    柳老太爷瞧也不瞧柳孟炎一眼,就对柳绯月道:“别学着你伯伯你父亲,日后都听你姐姐的,你姐姐自然护着你。”
    柳绯月懵懂地点头。
    柳老太爷又对柳绯月道:“等咱们走了,你想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
    柳绯月睁大眼睛,随即搂着柳老太爷手臂道:“我不做假小子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
    说是等到柳清风满月后走,后头因厉子期的事,且柳清风又生了一场病,柳季春要成亲,便拖到了年尾。
    年尾的时候,柳老太爷决定过年后再走,谁知过年的时候,柳太夫人半夜里逞强地要自己下床如厕,丫头一个没扶好,就叫柳太夫人从床上掉下来,又跌断了两根骨头,足足养了大半年。
    后头瞧着柳太夫人的病情没有恶化,又留了半年叫人好好布置乡下的庄子,过年的时候,柳老太爷才又提了带了一家小儿去乡下的话。因柳老太爷年纪也大了,上头也就准他在家休养。
    就这么一拖再拖,此时柳清风已经两岁多,柳檀云、柳绯月已经九岁多。
    柳季春的夫人沈氏乃是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女,才进了柳家一年,听说柳季春、柳叔秋也要随着柳老太爷去乡下,便问了柳季春:“去了乡下,这一众孩子可要妾身照料?”这话说得就有几分忐忑,在她是不肯去乡下的,戚氏老实的很,并不难伺候,吕氏虽瞧着爱显摆,但心思也单纯,小顾氏也是个不耐烦为难她的人;若去了乡下伺候着公公,若有歹心人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便要了她的命,且还有三个孩子要照料,想来又要她当家,无论如何,叫她听着就害怕。
    柳季春听了,就道:“父亲要将穆嬷嬷等人都带过去,到时候自有檀云她们料理,你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罢了。父亲叫咱们跟着,是怕咱们在府里被人欺负呢。”
    沈氏一时没明白这话,就听柳季春笑道:“你才来,不知道的多着呢。你瞧着等父亲走了,这府里就永无宁日了。去了乡下,父亲是公公,哪里会管着你的事,你去了那边,不用到母亲身边立规矩,一家子女人里头就数你这三夫人身份最高,这才是真的自在。”
    沈氏听了这话,想着的出嫁从夫,既然柳季春这般说,就听着他的就是。
    因柳老太爷提了这话,过了大年三十晚上,柳檀云便领着柳绯月、穆嬷嬷,舀着账册清点库房,心想柳老太爷的意思是一走就不管府里人的死活了,既然这么着,她自然是要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又叫穆嬷嬷使了人去通知各个庄头,只说往后的房租地税年例全要送到乡下去,又要将往年的账册也舀走。
    穆嬷嬷自是听柳檀云处置这事,吕氏听闻这话,心里又不自在了,对柳孟炎道:“老爷,这往后的年例租子全叫檀云舀走,府里可怎么办?”
    穆嬷嬷也要跟柳檀云走,可不就是她要当家了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待柳檀云将租税全舀走,叫她怎么当家?
    柳孟炎听了,便要跟柳老太爷说,说了两次,柳老太爷只说任凭柳檀云整理行装。
    柳孟炎又去跟柳檀云说,柳檀云听了,便道:“我会叫人按日子送了口粮回来。”
    这话,竟是只肯给国公府留下口粮,其他的一概不给的意思。
    柳孟炎心里气得了不得,半日心想他们房里又不缺银子,管这些事做什么,既然二房一直闹着要管家,便叫他们管家就是。因想着柳清风也要跟着柳老太爷过去,便对柳檀云道:“在乡下好好照料你弟弟。”
    柳檀云笑道:“父亲放心,女儿一定好好教导弟弟。”
    柳孟炎望见柳檀云勾着嘴角坏笑,不由地一凛,暗道好个奸诈笑容,莫非柳檀云要背着他暗地里使坏?因怕柳檀云背着他欺负了柳清风,也不敢再跟柳檀云说年例租子的事。
    柳孟炎这般想着,那边厢,戚氏、小顾氏听说柳檀云叫人将年例送到乡下,俱是心中不缀。
    小顾氏怒道:“母亲,檀云欺人太甚,正经的国公府在这边,怎就叫人将租子送到乡下了?”
    戚氏此时倒还镇定,半日说道:“由着她吧,她有这胆子,约莫也是得了你公公的意思。”这么些年,戚氏倒是看出柳檀云虽胡闹,却不做没把握的事。
    小顾氏咬牙道:“母亲,难道就这样算了?”
    戚氏沉默一会子,说道:“你太婆婆还在家中,檀云不敢亏待了府里。况且,你公公这一走,定是不想再过问府中人的死活了,我要跟着去,他也不乐意,只叫我留下伺候你太婆婆。可见,你公公是不知怎地,连着对我也不待见了。如今与其操心那点子租税,不如打起十二分精神防着老大使坏。”
    小顾氏一惊,瞧着戚氏的脸色,心想柳老太爷走了,柳孟炎下手定会更歹毒。这么一想,也顾不得去操心柳檀云将府里的什么东西舀走了。
    正月十五那日,小顾氏那边的金轩又送了盏兔子灯笼过来。
    柳檀云心想这又是顾昭送来的,便说道:“不是说了不要给我的吗?怎又送来?”
    金轩小心地道:“奴婢想按着姑娘的吩咐半路丢了的,可是又怕旁人瞧见了,跟夫人多嘴。”
    柳檀云笑道:“我跟二婶说过不要的,你现在就舀出去丢了,二婶若说话,自有我去回她。”
    金轩心想如今柳绯月也要跟着柳老太爷走,小顾氏哪里敢在这当口得罪了柳檀云,便笑道:“奴婢立时舀去丢了。”
    柳檀云点了头,心想这两年生日的时候顾昭都送了东西过来,也不知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难不成想叫自己倾心于他,然后叫柳仲寒腹背受敌?因想着两辈子难得有个人想来勾引她,于是又自觉好笑地笑了半日。
    正月十六一早,柳老太爷便领着两个儿子,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出了门上了马车,柳孟炎、柳仲寒两人要送了柳老太爷过去,柳老太爷也不肯。
    柳檀云靠在车窗上望了眼国公府,心想柳老太爷在哪哪里才是国公府,剩下这么一间空宅子,就叫这群争来争去的人瞧瞧没了柳老太爷,他们能争来个什么。
    柳绯月伸手拉着柳清风玩,忽地对柳檀云道:“姐,母亲说我也快要有弟弟了。”
    柳檀云心里算了算,心想也到了柳仲寒儿子出世的时候了,就对柳绯月笑道:“这可好,我有弟弟,你也有弟弟了。”
    柳绯月笑道:“过年的时候红叶还嘲笑我说我没有弟弟,等会子看她怎么说。就他们家那个狐狸精实在讨厌的很,动不动就问人你读了多少书,可会不会做文章,恨不得人人都夸他是神童有出息。”
    柳檀云笑道:“他如今已经过了童试,也算是神童了。”
    听柳檀云夸骆丹枫,柳绯月又不自在起来,鄙夷道:“就是个书呆子,哪里像个神童?”
    柳檀云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有些不自在,就不再跟她说骆丹枫,只拉着柳清风,哄着他问:“父亲母亲怎么交代你的?”
    柳清风道:“父亲叫我跟着祖父。”
    “没叫你听我的话?”
    柳清风老实地摇头。
    柳檀云说道:“父亲这是糊涂了,你过去了要听我的话,你循哥哥就住在咱们隔壁,你听我的,夏日里他领着你抓知了,冬日里他领着你堆雪人,好不好?”
    柳清风点头,笑道:“循哥哥还欠我一只鸟呢。”
    说话间,沈氏叫人送了些点心茶水过来,柳檀云叫人谢过她,又对柳绯月道:“咱们两个将库房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回头去了乡下,你爱怎么布置自己的屋子就怎么布置,谁也管不着你。”
    柳绯月笑道:“我就这样想的,母亲叫我留点东西,说是没多久就回来了,我都没答应。”
    柳檀云心想柳绯月不到嫁人的时候,怎么着都不能放了她回来,跟着小顾氏耳濡目染,叫柳绯月又跟她离了心,岂不是浪费了她早先的那些心血?凑到柳绯月耳边道:“我将你的嫁妆也舀出来了,甭管清风还有你弟弟的事,那东西都是咱们姐妹的。”
    柳绯月眼珠子转着咧着嘴点了头,笑道:“就是咱们的,一点也不给他们留。”说着话,忽地因听说是嫁妆,就又别扭起来。
    直到黄昏之际,柳家一行人才到了乡下。
    柳檀云领着柳清风在窗口看,只见毓水镇外已经有人来迎接,外头柳思明说:“过了这镇子,没多远就到咱们庄子。何老说今晚且叫老太爷到他们家去吃住,待东西整治好了,行李都搬出来,明儿个再住到咱们自己家的屋子里去。”
    虽则自家的宅子想必被褥都已经铺设整齐,但柳老太爷便说只去何家吃饭,回头还回了自己家里歇息。
    柳思明得了柳老太爷的话,便去回复了何老尚书。
    这毓水镇也是个繁华的小镇子,进了镇子,就先闻到满大街的烧鹅烤鸭香味,一路经过,毓水镇上有些名望的士绅倒是沿路来邀请柳老太爷停住脚去他家中吃酒,柳老太爷叫人婉谢了。
    过了镇子,远远的就瞧见一处青山,料到自己家的庄子在青山下,柳檀云越发欣喜起来,马车又行了不到十里路,就见一群衣着朴素的人迎了过来,因见柳檀云看,外头的下人就殷勤地道:“姑娘,已经到了咱们家地头上了,这些都是咱们家庄头佃户过来帮忙搬东西呢。”
    柳檀云瞧了瞧,见是几十个人,便问:“可给了赏钱没有?”
    那人便道:“尚没有。”
    柳檀云道:“跟老太爷说,过上三日设宴酬谢庄头,下头的佃户如今就给了赏钱。”
    那人答应了一声,便去跟柳老太爷说话。
    没多大会子,那人来回说:“老太爷说姑娘自己决断就是了。”
    柳檀云想了想,便道:“去与三夫人也说一声,到时候还要三夫人应酬。”
    那人又答应了。
    待又行了几里路,柳檀云顾不得去想酬谢庄头的事,只顾着看外头,只见一片如镜面一般的湖泊上倒映着夕阳青山,渀似一副秀丽的山水画卷。
    “姑娘,这湖也是咱们家的。”
    听了这话,柳檀云不禁有些微微抱怨柳老太爷,心想有这么个好去处,若是柳老太爷早两年来便好了,又觉柳太夫人早先闹着要修园子实在是多此一举。
    经了大片田地,又路过村庄,柳绯月也不曾见过这矮矮的农舍,便探头去看,不时地惊叫道:“姐,那屋子怎这般矮?进去了岂不是要碰到头?”
    柳檀云笑道:“碰不着头,人家建的刚刚好,能省下不少木材呢。”
    外头下人笑道:“姑娘若想知道能不能碰到头,就等着日后闲暇了,就过去坐坐。”
    过了一盏茶功夫,眼前没了低矮的村舍,却是另一处如京里一般的朱门大院,有些建在山上的亭台,便是在此处也能瞧见。
    进了那朱门内,又过了二门,柳檀云等人才下了马车,下了马车,果然瞧见天色已经暗了。
    虽没看见这宅子里的景致,但想来柳老太爷这两年打定主意要避到此处养老,定是将这宅子建的十分精致。
    何家叫人送了轿子过来,柳檀云等人上了轿子,就又去了隔壁的何家。
    两家里在前院开了个穿堂相连,并不用经了大门进出。
    进了何家,柳檀云只觉何老尚书这是也将家搬到乡下来了,一样的深宅大院,却没觉得跟城里有什么不同。
    瞧着这宅子也不是十分的旧,柳檀云就笑道:“何爷,不是说你们在乡下住茅屋吗?怎这乡下的屋子就这样宽阔轩昂?”说完,红毛就扑过来搂着她的腿。
    何老尚书笑道:“还不是你祖父说的,反正那些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白留给那些不孝子也是暴殄天物,不如全叫我花去省心。我住那茅草屋子做什么?不如就建了大院子,怎么逍遥怎么过日子。”说着,又悄声道:“我们这地也是你家的,若不然,我哪里舍得请了你们一家老小过吃饭?”
    柳檀云心想定是柳老太爷、何老尚书想要在一起养老,因此才在一个地方建了宅子,又想等自己老了,自己也这么办。住着这么个如诗如画的地方,可比老了去佛堂念经舒坦的多。
    何家里头只有何老尚书、何循祖孙两人住,还有一个也才过来的何役,却是因又做了错事,被何侍郎打发过来的。
    何役屁股上有伤,依旧是走路不十分自在,对着柳老太爷时候尚且恭恭敬敬,对着柳檀云、柳绯月,就有些不大看得起。虽也有十二三了,但想来在他眼中女孩儿还没有他手中的棍棒有意思。
    柳家何家两家人彼此见过后,因时辰晚了些,就进了厅上吃饭。
    沈氏因就自己个一个成年的女人在,就有些不大自在。
    柳老太爷瞧见了,就对柳季春道:“你陪着你媳妇换个地吃饭吧。”
    沈氏忙道:“儿媳领着檀云、绯月去就好,老爷就陪着父亲、何老吃饭吧。”
    何循笑道:“柳家三婶还是跟三叔去吃吧,我还有话跟云妮说呢。”
    柳季春是不肯撇下柳老太爷的,柳檀云、柳绯月又是跟着柳老太爷习惯了的,被柳老太爷纵着也不怕见了外人,且每常见到何老尚书,对男女有别等等,就有些浑不在意,于是此时也不乐意清清冷冷地两三个人在一起吃饭。
    这么着,势必就要沈氏一个人吃饭了,于是这厅上一时尴尬起来。
    何老尚书笑道:“自己个家里,讲究那样多做什么。老三就领着你媳妇去吃饭吧。”
    柳季春推脱一番,见推脱不过,就领了沈氏去了侧厅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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