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们夺嫡的时候,太子,老四他们都死了,原本十几个兄弟现在还活着连一半都没有。当日太子率领禁军在皇宫里掀起的血雨腥风,有五个皇子被太子贪婪的欲望吞噬了下去尸骨无存。宅心仁厚的大皇子,勇武好胜的五皇子,文韬武略的老四,胸无大志的老七,还有才不过十一岁顽皮可爱的老十四,一个一个都没了。
    侥幸活下来的皇子们虽然如今个个都封了王,但早就没有了手足之间的那种血浓于水。老三刘论封了齐王,三十岁不到就借口说自己年老体弱,打算在王府里一辈子颐养天年。每日里喂喂鸟,喂喂鱼,自孝帝登基至今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走出过半步,更是谢绝所有的访客,活生生的把自己圈禁在王府大院里,难道那种日子真就过的舒坦?
    老六刘彦封了楚王,他却主动提出要为大汉戍边保家卫国,自己领了一个从四品明威将军的官位,跑到西北边陲享受风吹日晒去了。说是为国戍边,可是在一个叫安远的小县城里定居下来之后,刘彦这个堂堂的王爷就整日里和一群门下的文人游山玩水赋诗作词,看似逍遥自在。
    只是周延公在出使西夏的时候路过安远,刘彦曾经以东道主的身份设宴款待了周延公。在周延公的奏折里虽然对这位闲散王爷只提到了只言片语,但是其中难掩对这位一直有智者之称的王爷那种深切的失望。孝帝知道刘彦跑去安远是干什么的,他是避祸去了,他怕自己留在太原一个不小心就步了兄弟们的后尘。
    周延公描述他眼中的楚王是这样的,虽然还不到而立之年,但是这个曾经以智慧而著称的王爷已经两鬓斑白,一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神采,看他的眼睛,就好像在看一潭死水。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虽然留在了太原城里,但是都借口说能力不足恐怕耽误了国事,坚决不肯上殿议事。年纪小的鲁王十二皇子刘元,十三皇子刘专,每日就知道饮酒作乐妖姬艳舞,身子骨虚的一阵风都能吹倒。而素来和老九一文一武齐名的十皇子刘植,自从前年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后就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家里。
    整个大汉皇族中,除了一个和帝王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虎亭侯刘茂还能堪大用,其他的人一个一个都好像敷不上墙的烂泥,或醉生梦死,或歌舞升平。只有一个老九刘凌,肩并肩的和自己一起扛着这满目疮痍的大汉江山。
    孝帝如何能不替刘凌多想些事情?
    若是刘凌再堕落在女人的罗裙下,这大汉江山就只能靠着他自己扛起来,他真怕自己坚持不住倒下来。太子刘立才不到四岁,这大汉的江山将何以处之?
    所以孝帝和苏皇后才会硬着头皮干预刘凌的家事私事,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兴师动众。这份苦心,刘凌却似乎并不在意,孝帝如何能不急?
    西夏,大辽,后周,都是拥兵百万的大国,北汉在这三个强国的夹缝中求生存。卑躬屈膝在所难免,却又不能一味的示人以弱。不弱势一些,那些强国就会把北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而这个示弱的事,就是他这个皇帝来做的。正如南方之战,刘凌大获全胜他却下令尽快与周世宗柴荣议和。
    而刘凌身为三军统帅则必须强硬一些,让三个大国既不把北汉看在眼里,又不能太过于忽视。
    本来十皇子刘植之才是可堪大用的,他和刘凌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正是孝帝的左膀右臂,可惜的是,也不知道是意志消沉故意为之,还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老十刘植整日躺在病床上不理世事。
    有时候孝帝就想,若是以大哥的宅心仁厚以控臣下,以老五的一身武功冲锋陷阵。以老九居中调度,以老十应对外事,这北汉的江山虽小却或许真会铁桶一般的牢靠。
    上天其实对他的父亲不薄,给了他十四个儿子且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可是老天却没给他的父亲以睿智,以至于皇子之间争风吃醋最后更是刀剑相向。孝帝也知道自古帝王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情在,唐王李渊嫡子不过才四个,和自己大哥一样宅心仁厚的太子李建成最后还不是被心狠手辣的李世民乱刀砍死?
    可是孝帝就是忍不住去幻想,自己兄弟十四个若是真的能齐心,别说面前西夏,大辽,后周这三只猛虎拦路,就是再多几只吞毛的畜生又能如何?
    刘凌带着柳眉儿从宫里告辞出来之后,孝帝坐在椅子上发了好长时间的呆。苏笺黎就默默的站在他身后,满眼里都是温柔。她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的夫君现在需要静一静。但是她也不会走,因为她同样知道的是,孝帝的肩膀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孤单。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孝帝转身,看着和自己已经相濡以沫近十年的妻子温柔的笑了笑。苏笺黎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他,如今已经九年零四个月。那个青涩的含苞待放的少女已经盛开如一朵华贵的牡丹,没变的是她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深情款款。
    拉住苏笺黎的手,他的手在那只依然白皙水嫩的柔荑上摩挲着。顺势一拉,孝帝将苏笺黎揽在自己的腿上。苏笺黎先是四下看了一眼,见侍女们都远远在外面站着并没有外人,她身子一软靠进了孝帝的怀里。
    伸出手轻轻的帮孝帝抚平他眉头的褶皱,苏笺黎轻声说道:“陛下,臣妾之前在酒席上表现肯定让忠王心里不舒服了,陛下赎罪。”
    孝帝笑了笑说道:“老九他不糊涂,知道你这是为他着想,他不会往心里去的。老九为人忠厚淳朴对你也是发自真心的尊重,我了解他的。”
    苏笺黎轻笑,依然美丽的好像一朵盛开在威风中的牡丹花。她的脸上没有一条皱纹,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蹉跎的痕迹,有的只是越发醇厚的滋味。她已经没有了十几岁时候的懵懂无知,有的是看似浅浅的却不容忽视的魅力和智慧。
    “陛下,既然知道忠王不糊涂,那你还愁什么?”
    她揽住孝帝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忠王的经历在陛下兄弟们当中算是最坎坷的吧?不管是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不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了?陛下,或许咱们真的是有点杞人忧天了呢。”
    她的话就好像三月里的春风,能吹化冰雪。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传旨
    就在孝帝夫妻二人为了刘凌的私事而烦恼的时候,刑部尚书裴浩带着孝帝的圣旨,领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骑兵已经出了太原城往西走了四十里。夜里在一个叫做跃马店的小村子住宿,大概凌晨五点钟就起来继续赶路。
    这五百骑兵是裴浩跟忠王刘凌借来的,孝帝让他从刑部挑选一百名干吏送给周延公做随从。但是裴浩不得不抗旨了,不是他不想从刑部派人,而是他在如今的刑部里真的找不出一百个心腹,还得是能干且公正的衙差。
    他在刑部里有自己的派系,他和原来的刑部尚书司马律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他身边还是有一部分追随者的。刑部的事不是什么太深的秘密,只要在刑部待上两年的老人们都知道司马律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干净。而在太行山下河东大地上,向来不缺敢于和恶势力作斗争的死心眼。
    但裴浩在刑部这么多年一直是被司马律压制的死死的,身边的亲信加在一起连十个人都没有。让他从现在的刑部中选派人手,他还真怕自己还没找到周延公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在半路上了。
    刑部中受司马律惠及的人不少,那个看似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其实在分赃的时候还是公平的。司马律所不能忍受的是,到了他手里的钱还要被人搜刮了去。比如一次收入分作五份,他会一点儿也不埋怨妒忌的收起自己那份,该给别人的一个铜板都不会少。可是钱若是已经进了他的腰包,再想让他掏出来难如登天。
    所以,刑部中打算给司马律报仇的大有人在,坚持认为司马律的死和裴浩脱不了干系的同样大有人在。司马律死了,裴浩接任,这就相当于断了那些人暗地中的财路。所以有人想杀了裴浩替司马律报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裴浩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一天半天之间就能将刑部的事情理顺,就能将刑部那些各怀鬼胎的人收服,虽然有陛下,有忠王给他撑腰,但是那些老油条们明着恭顺暗地里下杀手使绊子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就比如裴浩要调阅司马律在任期间的卷宗,下面的官员一句话都没说就搬来足足能装下三辆大马车的资料来。刑部这些年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记录在册,只不过有用的消息却少的可怜。
    下面的官员明知道裴浩要的是什么,可是他们偏偏把刑部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卷宗都搬来,并且打乱了类别顺序,就好像一大车杂乱无章的野草。他们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裴浩你不是要看吗?那就给你看,就算累不死你,也要气死你。
    幸好裴浩跟着刘凌南下这几个月心智上已经逐渐成熟了起来,虽然还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乱的地步,但是最起码喜怒不形于色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他才不会真的因为刑部里这些宵小们而生气,那样不理智也不值得。
    明知道这些人不堪大用却还用着,裴浩无非是不想大汉的刑部从此散了架。可是让他从刑部中找出几个能委以重任的人,他也只能苦笑一声了。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裴浩没有回刑部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忠王府。正在看着孝帝派小六子送来的三份奏折,刘凌一见裴浩来就笑了。孝帝打算让裴浩去西面迎接周延公的事已经通过小六子告诉了刘凌,所以刘凌第一时间就猜到裴浩是来搬救兵了。
    二话没说,刘凌就从自己的亲兵中拨了五十个人出来。然后从皇帝派给忠王府的六百甲士中分了一百五十人。又派人把八门巡查司的提督岳麒麟叫来,连诈带骗加上恐吓的从八门巡查司借了二百差役。再加上裴浩自己从刑部下面的低级差役中选出来的一百人,五百人的队伍足够强大了。
    不过这五百人不都是派给周延公的,刘凌的五十个亲卫再加上一百五十的禁军甲士肯定是要留给周延公壮胆色的,而其他的三百人的任务则是在裴浩的带领下将那数千头畜生从西面赶回来。
    周延公路过安远县的时候,楚王刘彦派了三百兵卒沿途护送周延公,这已经是他能调动的最大限度的人数了。虽然楚王还挂着个从四品明威将军的武官职位,但是安远县那么一个偏远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太多的驻军?本来建雄军指挥使何坤是分了三千兵马给楚王刘彦的,可是这个打着为大汉戍边旗号的王爷为了不被朝廷猜忌,硬是一个兵都没留下。
    算上民勇,县衙的差役,楚王刘彦能调用的人马不超过五百人。除去为了维护地方治安必须留下的人员之外,可以说楚王已经是尽心尽力的帮助周延公了。建雄军指挥使何坤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自然不会在朝廷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派兵保护周延公。何坤这辈子最大的壮举就是前一阵子居然敢主动出击抢了大周的两个小县城,更何况建雄军的主力部队离着安远最起码还有二百多里,等建雄军的人赶到了,周延公也快走到太原府了。
    周延公出使西夏的时候只带了几十个随从,若不是西夏国主嵬名曩霄派了八十个牧民帮着周延公驱赶牛羊,只怕周延公进了北汉的境内就会寸步难行。不过好在现在的北汉太穷了,穷的连山贼马匪都养活不起。
    太行山历来出大盗,可是北汉境内连几十人一伙的毛贼都屈指可数。这不能不说是北汉的悲哀,一个连马贼劫匪都不愿意出现的地方,不是地方上政绩突出民心稳定就是穷的鸟都不在这里搭窝。
    很显然,北汉大部分地区都属于后者的范畴。太行山上有山贼,但是他们宁愿出去几百里在大周的境内抢几个村子后往山里一扎,也不愿意在本地作案。山贼马匪也是人,都知道北汉的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虽然周延公这次回来算得上一只大大的肥羊,可是谁也不愿意抢他的东西。
    周延公出使西夏换来一个强援帮助忠王赶跑了大周的二十万大军,百姓们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若是抢了周延公的东西,吃羊肉都会被噎死。再说了,以北汉现在的国力,这大批牲畜送过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真要是有山贼敢抢了这批牲畜,只怕北汉朝廷立刻就炸了窝。
    救命用的牛羊被山贼抢了,恐怕不用朝廷动员,北汉的官军就会好些被一群被兔子咬了一口的饿狼,不把这一段太行山犁地三遍绝对不算完。而北汉境内最大的一伙山贼是自号安乐公的史不动,他手下满打满算不过五六百口人,真就不敢吞下这口肥羊。
    所以周延公这一路走的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除了赶着数千头牛羊牲口实在太累之外,一点危险都没有遇到,甚至路过史不动的地盘的时候,周延公明明感觉到半山腰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背脊上都被盯的一阵阵发凉,可是最后还是安然而过。
    史不动自号安乐公,他才不会放着安乐不享受,没事触十几万刚刚打败了周军士气正盛汉军的霉头。真要是那样做了,他只能赶着牛羊马匹跑到大周去表忠心了,当然,他只要能过得去六万抚远军把守的北汉南大门。
    所以当裴浩带着五百骑兵接着周延公的时候,除了在周延公的脸上看到了尘土和疲倦,其他的一点也没有看到。提心吊胆的裴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在见到周延公的这一刻就算完成了一大半了。
    剩下的任务就是将皇帝的圣旨传达到,然后赶着数千头牛羊马匹回到太原府去复命。自古以来充当牧羊人的刑部尚书,估计着他是前无古人的一个,搞不好也会很荣幸的后无来者。算上楚王刘彦的三百步卒,裴浩领着六百人的队伍再加上八十个经验丰富的老牧民,回去不会太艰难,最起码比周延公要轻松一倍都不止。
    而周延公则坚持只留下刘凌的五十名亲兵,其他人一概帮裴浩护送牲畜。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只能折中。周延公带走一百人,另外一百人跟随裴浩先回太原府,等把牛羊马匹安全送到之后再折回来寻找周延公。
    两个人只短暂的相聚了两个时辰,随即分道扬镳。周延公带着钦差大人六州巡案专使的印信和圣旨,换了官服,骑着裴浩带来的高头大马一路往东南去了。其实嵬名曩霄送过来的牲口中有不少西域良马,但周延公知道这些东西的意义,所以一根马毛的便宜都没占。
    路过的几个州府都是久旱成灾,田里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周延公有心想把牛羊分下去安抚灾民,可犹豫了再三他还是没敢这么做。
    裴浩的运气就比周延公要差了不止一筹了,他带队赶着牛羊才走出去六十里不到就遇到一伙上千人的灾民。这些人早就饿的绿了眼睛,看见肥的流油的牛羊马匹立刻就流出了口水。一群人扑上来就要抢,好在裴浩手下的人够多,再加上那八十个老牧民都经验丰富,驱散了人群后清点只损失了十几只羊。
    有了前车之鉴,裴浩不敢托大,在凤宁县驻扎了两天,等着朝廷派来的一千甲士到了之后才继续上路。而他到了太原府城门外的时候,周延公已经在南下的第一站平安县大展官威了。
    第一个捋周延公虎须的人,是平安县的县令苏晖,这个人没什么能力还胆大包天,依仗的无非是太原世家苏家还有在军机处任职地位堪比宰相的大学士苏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安县
    周延公虽然身为钦差大臣,但是因为行程匆忙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仪仗。一百名气势非凡的亲兵骑着高头大马簇拥在周延公前后,倒也显得威风凛凛。一百人,尤其还是一百骑兵,其实看上去已经如同一股洪流了。
    马蹄踩翻起来的泥土在半空中短暂的停留,完成了或许注定了只有这么一次的飞行。隆冬的下午虽然阳光充足但是挡不住冷冽的北风,尤其是在骑着马飞奔更觉得风吹在脸上好像刀子刮一样生疼。
    一路上的景色除了萧条还是萧条,大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道路泥泞难行,马蹄激荡起来的泥土飞起来老高。在山坡的阴面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连融化不了的积雪都呈现出一种无精打采的浅黄色。
    路边偶尔有一棵早就落光了树叶的老树,奇形怪状的样子更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路从北往南赶了六十几里路,半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周延公可以想象出现在那些成群结队的叫花子指不定躲在什么避风的地方依偎在一起取暖,其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蹒跚学步的孩子。
    北汉这些年连年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孝帝登基之前老皇帝刘业曾经想过给百姓免一年的赋税,可是大辽那边逼的紧,这个善举也只不过在老皇帝的脑子里转了一圈随即流产。
    饭都没得吃,哪里来的钱粮交税?按理说朝廷制定的税款并不是特别的高,要是平常的年景除去赋税之外一般农户人家还会略有盈余。可是这只不过是理想化的事,朝廷定的税额到了地方上最少翻了两倍,就算是丰收年老百姓都不一定天天都有饱饭吃,更何况现在这样的灾年。
    荒芜的土地上银装素裹看上去颇为壮丽,这要是盛唐时期指不定有多少个文人墨客又开始文如泉涌了。周延公也是个满腹经纶的人,只是此时他心里只有悲凉苍茫,哪里提得起一点吟诗作赋的兴趣。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白雪覆盖下那一层已经枯黄了的秧苗,还有土地上一道一道龟裂般的深深的沟壑。幸好,老天爷总算没有瞎了眼,这一场大雪溶化后最起码能缓解一下灾情,不过那也是明年开春之后的事了,现在老百姓缺衣少食,指不定连冻再饿要死多少人。
    一想到成千上万的灾民猫在破破烂烂的房子里仰望着苍穹发呆,为了节省体力一个个好像冬眠的蛇一样互相依偎着蜷缩在一起,周延公的心就火烧火燎的急,他恨不得一天就能跑完所有的县城开仓派粮。
    哪怕一天两顿热乎的稀粥,对于那些已经提不起力气讨饭的灾民来说也是一种天大的幸福。更何况这样的灾年,北汉就那么大,全国都在闹灾,讨饭还能讨到什么地方去?往北走,往西走,只能沦为契丹人或者党项人的奴仆,死的更快更窝囊罢了。往南走去大周?除非过得去六万抚远军把守的边关要塞。
    再说了,大周那边的官员是不会允许北汉的灾民入境的。数以万计的灾民涌入大周的话,对于他们那里的本地人将会造成致命的冲击。别说两国现在交恶,就算是盟国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数万灾民冲击本国的百姓。
    这样的大灾年已经不是靠一两个清官就能解救万民于水火的,若是朝廷不开仓派粮的话只怕再过不了一个月,整个北汉南方上百万人口连三分之一都剩不下。没有了人民,国也就算不上国了。
    在凤宁县的时候县令沈伏威已经扛着被砍头的罪行私自打开了粮仓,县里粮库中为了筹备大辽岁贡和军队补给而存下来的上万石粮食被拉了出来,在县城的四个城门都设置了粥棚每日施粥给本地和过往的灾民。周延公和裴浩在凤宁县相聚的时候,县令沈伏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摘了顶戴,脱了官袍,让手下衙役将自己绑了送到两位京城大员的面前。
    只是让沈伏威大感意外的是来自京城的两个大员非但没有责罚他,更是亲手替他松了绑还好言宽慰了几句。尤其是那个周姓的官员,居然还当场提拔了他,将他的品级升了两级为从六品。沈伏威不过是个小县的县令,是从七品下的官职。
    北汉的官爵虽然混乱,但是大致上还是延续自唐朝而来。县令这个官职基本上分为三个等级,京县令是正五品,畿县令是正六品。地方上县,也就是规模比较大的县,县令是从六品。中县,县令是正七品。而像沈伏威掌管的凤宁县不过是方圆不到四十里的小县,县令是从七品。
    从七品到从六品,要是按照唐代官位等级来细算的话,那就不是两级了。按照唐代的县域等级划分,沈伏威这样的县令不过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到从六品上中间还隔着六个等级。不过唐朝灭亡之后,中原分裂成了十几个小国。各国的领土都不大,没有必要将官位等级如此的细化。
    如同北汉这样的弹丸小国,全国上下不过才六十几个县,没有必要还将官位等级分的那么森严。再说了,北汉正一品的大将军都不止一个,这在其他国家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要知道自隋唐以来除了太宗李世民自己做过正一品的天策大将军,再无一人到过这个高位。
    正二品的骠骑大将军,已经是武职的巅峰。
    沈伏威私自开了官仓,不但没有被处置还升了官,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周延公当着他的面宣读了圣旨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感动之余沈伏威对着太原府的方向庄重的行了三百九叩的大礼,一脸的肃穆。
    告别了沈伏威之后,周延公先行南下,受了点小惊吓的裴浩却在凤宁县等了两天,直到京畿大营的统领陈远山派来的士兵到了之后才继续启程。周延公自凤宁县一路往东南,相隔七十几里就是一个规模比凤宁县略大的县,叫做平安县。
    具沈伏威介绍,平安县的县令叫做苏晖,是太原大家族苏家的人。虽然沈伏威话里话外对苏晖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敬的地方,但是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周延公已经隐约猜到这个苏晖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孝帝不让自己回太原府复命,而是给了一个六州巡抚使的名号赈济灾民。但是既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用,他就有责任把这份差事办好。裴浩还给他带来了忠王刘凌的一封亲笔信,信里也没有提到为什么孝帝会安排这样一个职务给他,只是告诉周延公放手去做,有皇帝和忠王给他撑腰,只要办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就什么都不用顾忌。
    有了孝帝和刘凌站在身后,周延公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推诿。更何况他的志向就是做一个为国家做大事,为百姓谋福利的清官,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他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从凤宁县一路狂奔了七十多里,即便是京畿大营的那些骑兵都颇为疲劳,更何况周延公一介文人,只是他硬撑着没有言语而已。
    眼看着平安县城已经遥遥在望,周延公偷偷松了口气。说实话这一路跑下来,他的屁股早就疼的快没了知觉。两条大腿的内侧已经磨破了劈,露出红肉的肌肤粘在衣服上火烧火燎的疼。
    军队战马配置的马鞍和大户人家中给马装上的马鞍有很大的区别,前者窄小且粗硬,主要是为了减少战马的负担。而后者则宽厚舒适,就算大家闺秀坐在这样的马鞍上走几里路也不会觉得太辛苦。
    离着还有一二里的样子,周延公就看见平安县城北门外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群人。等到了近处才确认堵在城门口的是数量不下两千人的灾民,一个个衣衫娄烂的百姓聚集在一起都没有什么生气,倒像是一群行尸走肉。
    堵在城门口的灾民大声的喊着什么,似乎是在责问守城的官兵为什么不开城门。围聚在城门前的灾民听到身后马蹄响动,回头看见是一队威武的骑兵立刻就让出了一条通道。在这些百姓的心里对当官的和当兵的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尤其是看到那上百匹高大的骏马风一般的跑过来,大家都怕躲闪的慢了被那些高头大马踩成肉泥。
    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草,当兵的纵马踩死一个平头老百姓根本不算什么事。
    周延公等人还没到城门外面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城墙上一阵梆子响,随即城墙上呼啦一下子冒出来不少守备军的士兵,一言不发就开始对着人群射箭。
    顿时,就有数十个百姓被羽箭放倒,围聚在城门口的百姓立刻就惊慌起来,他们就好像一群看见了饿狼的黄羊,也不分东南西北就开始乱跑。周延公的骑兵队伍被乱民冲撞,他们就好像大河的惊涛中一叶随波逐流的扁舟。
    周延公一边让亲兵安抚百姓,一边对城墙上的守军大喊:“住手!我是从太原来的钦差周延公,奉旨巡察六州,快开城门!”
    一个县丞装扮的人从城墙垛子里冒头看了看随即冷笑:“你这样的要是钦差,老子就是忠亲王了。一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的兵痞也敢大言不惭,再靠近一步别怪老子下令放箭!”
    第一百三十章  军礼
    钦差大人被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丞阻挡在城门口还出言不逊,周延公就算忍得了刘凌麾下那些亲兵又怎么会忍得了?这次负责周延公安全的正巧是刚回到刘凌身边任亲兵队正的王小牛,他可不是吃素的。
    提马护在周延公身前,王小宁扯着嗓子喊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说话呢!钦差大臣,银青光禄大夫,六州巡抚使周延公大人就在这里,赶紧麻溜儿的把城门打开!”
    “呦呵!这是哪儿来的野狗在我平安县的城门口乱叫啊,还他妈的钦差大人,平安县自打大汉立国到现在二十年了,郡守大人都没有来过,还钦差?别跟老子扯淡了,再不走你们就跟那群乱民的下场一样!”
    王小牛气的还要骂人,看着受伤的灾民心里在滴血的周延公催马上前走了几步。他让王小牛将圣旨和印信从包袱里取出来,亲手举起明黄色绸缎的圣旨大声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本官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巡察南方六州,再不开城门休怪本官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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