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娉婷站在一旁,面上也露出哀伤的神色,但对上耶律彦的目光时,微微一惊,露出一丝丝的慌乱。
    耶律彦的目光犀利冰冷,从她脸色一扫而过。他走到门边,对外面的众人道:“都退下。今日之事,不得传出半个字,否则立刻杖毙。”
    关氏,刘熙等人皆战战兢兢地离开,连秦树也带着内监宫女退到了数丈之外。
    耶律彦将房门掩上,回过身来,目光如炬看向玉娉婷,“皇后,朕想听实话。”
    玉娉婷心里一惊,当即道:“皇上此话何意?”
    耶律彦指着墙上的血迹道:“赵真娘若想撞壁而死,必定是要助力跑过来,以她的身高,血迹绝不该是这里,而应该更矮一些。而且,赵真娘她绝不会自尽。”
    玉娉婷道:“皇上,今日她从摘星楼上跳下来,众人亲眼所见,还是德妃亲自救了她。”
    “她生于江南,自小做过采莲女,深谙水性,今日跳楼,不过是做戏。她若真的想死,不会爬上摘星楼,坐在临水的那一面栏杆上,直接冲着岸边的青砖地面跳下去便必死无疑。”
    慕容雪听到这番话,惊诧地止住了眼泪。而玉娉婷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摘星楼临水而建,东面临水,西面朝着岸边。赵真娘按照常理,应该趴在西面的栏杆上,才方便和楼下的人对话才是。
    耶律彦道:“她脑后发髻松散,想必是有人抓住她的头颅,撞击而死。公主脖颈上的青痕绝非一个弱女子的力道所能达到,赵真娘从湖水中捞起来,受寒发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玉娉婷的声音骤然变调:“臣妾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不是你做的?”
    玉娉婷厉声道:“皇上有何凭据冤枉臣妾?”
    耶律彦道:“朕不会冤枉你,只是朕不知道你为何这样做?”
    乔雪漪放下公主,摇摇欲坠地朝着玉娉婷走了过来。
    玉娉婷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乔雪漪双目赤红,难以置信地看着玉娉婷,逼问道:“当真是你?”
    “不是,我没有。”
    耶律彦冷冷道:“你此时若肯招认,还有回旋余地。你若是不招,朕便将关氏,刘熙,以及你身边的宫人都交给审刑司,大刑侍候,不信他们不招。届时,此事人尽皆知,你可知是何后果?”
    玉娉婷脸色苍白,眉宇间流露的犹豫害怕,已经佐证了耶律彦的猜测。
    他怒道:“朕没想到,你竟然心肠如此歹毒,竟连一个两岁的孩子也下得了手。”
    玉娉婷跪到地上,哭道:“臣妾一时糊涂,求皇上饶恕。”
    乔雪漪难以置信地抓住她的衣领,颤抖着问道:“你为何如何?”
    玉娉婷哭道:“因为你。”
    乔雪漪惊诧不解:“因为我?”
    “公主死了,你就可以离开皇宫,不再纠缠皇上。”玉娉婷哭着对耶律彦道:“皇上,臣妾也是皇上着想,这等不伦的丑事若是传将出去,皇上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住口。”耶律彦怒道:“你竟然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乔雪漪笑了起来,笑得凄凉而可笑。“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我。”她目光散乱而痛苦,恨恨地看着玉娉婷:“我真是瞎了眼,助你当了这皇后。你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你又何曾是什么好人?”
    “不错,许威死后,我不再做个好人,蛊惑昏君,干涉朝政。但我,从未害人性命。”乔雪漪泪满双目,缓缓道:“你真是个愚蠢又歹毒的女人,可惜,你却是玉家的女儿。”
    她掉转头看着耶律彦:“皇上,念在我曾帮过你的份上,求皇上给玉家,乔家留一份薄面。”
    玉娉婷没想到此刻乔雪漪竟然会帮着自己说话,立刻便哀哀哭起来:“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恕臣妾一时糊涂。”
    耶律彦默立在两人中间,眸色沉沉,像是已经接纳乔雪漪的恳请。
    慕容雪看到这里,伤心失望到了极致,她含泪道:“难道乔家的颜面,玉家的颜面,比人的性命还贵重么?公主何辜?赵真娘何辜?活生生两条人命,居然当做没事一样,让罪人逍遥法外,只为了顾全乔玉两家的颜面。王法何在?公正何在?”
    耶律彦回眸看着她,欲言又止。
    玉娉婷气道:“住口,你这贱人有何资格来说我。”
    慕容雪冷冷道:“不错,我身份比你低贱,但我心地比你高贵千百倍。你白白长了一副人身子,却心如蛇蝎。我真是不屑于和你这样的恶毒之人,共处这肮脏之地。”说罢,她打开房门,疾步而去。
    玉娉婷气得险些昏过去。
    耶律彦看着那一抹俏丽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一角,心里无比沉重。世人都到作为君王便可以为所欲为,其实处处都是束缚壁垒,稍有不慎,便会遗恨终生。
    慕容雪一路急行回到懿德宫,对耶律彦已经失望到了极致,心里充满了伤疼和愤怒。所谓的公正严明,都屈从与权势之下,怪不得世人都拼了性命也要争权夺利。
    她立在窗下,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沉声道:“丁香,有酒吗?”这宫城,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她真想一醉方休。
    佩兰对丁香暗暗摆了摆手,丁香点点头,过了会儿,手中托着一块映着暗花的绫罗走过来。
    “小姐,喝酒伤身,不如撕布吧。”
    慕容雪看着丁香手中的暗花绫罗,黯然一笑,曾经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撕布,可是后来怕他怪自己奢侈浪费,便改了这个毛病。如今,她再也不怕惹他不喜欢。他现在富有天下,许多东西都不放在眼里了,连人命都不屑一顾,又何况这点布呢。
    佳音侍立在外殿,听着里面传来嘶嘶的声音,像是清冷的风声,在暗夜里一点一点地侵蚀人心。
    翌日是先帝驾崩百日之期,由鸿恩寺的高僧来宫里做最后一场法事,至此,先帝的丧事算是彻底结束,而他的嫔妃们也就随着鸿恩寺的僧人一道离开皇宫,从此便在鸿恩寺里度过余生。
    当日下午,八十多位先帝的嫔妃从静心宫里迁出,带着简单的包袱,坐上马车离开了宫城。这里面有慕容雪认识的同乡秦明月,还有当初和她一路同行进京的其他秀女,嘤嘤低泣声此起彼伏,怨江的水,又将添进无数新人的眼泪。
    若是以前,慕容雪一定去求耶律彦,让他放了这些女子回家,可是现在,她不会再去求他了。经历了许泽和赵真娘之事,她已经看得无比透彻,他的心比铁石还要冷硬。
    耶律彦隆重安葬了文昌公主,对外只说是因病亡故。先帝的几位子女都在幼年夭折,文昌公主的故去也未能引起众人的猜疑。慕容雪心里失望之极,他果然是按下了此事,任由赵真娘母女就这样冤死。
    这后宫,真是后怕。每个人进来之后都变了,包括他。
    慕容雪养病不出懿德宫,耶律彦也没有过来探望,却在翌日派秦树送了一匹上好的绢布。
    丁香暗暗想,看来皇帝虽然不来,却对这懿德宫里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这分明是送来给慕容雪撕的。
    慕容雪将养了几日,身体渐好,这日天气晴好煦暖,便出了寝宫,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透透气。春意渐浓,后殿宫墙的墙角下几丛蔷薇开了花,风里终于有了春日的气息。她看着那蔷薇,不由走了神,御花园里也有一面蔷薇花墙,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从花墙里跳出去抱住了路过的耶律彦,让他救自己出宫。当时,他又急又气又无奈的表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惜,耶律彦再也不是那个热心善良的昭阳王爷,他现在冷酷无情,偏袒徇私。
    为什么还要想着他,不是决定从此心如止水,把他从心里连根拔起么。
    她回眸对佳音道:“把那绢布拿来。”
    佳音立刻将秦树新送来的绢布捧了出来。
    每当慕容雪想起他的时候,就痛快淋漓地发泄一场,手指下仿佛撕的不是绢布,而是和他之间的回忆和感情,她只想就这样将两人之间的过去撕成碎片,随风化去,再无关联。
    佳音终于习以为常,初时觉得浪费,后来见丁香将碎布打发人送到针线司去纳鞋底子,便又觉得看慕容雪撕布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美事,不光她的动作好看,那布匹撕裂的声音也极其动听。
    “小姐,小姐,”丁香神色惶惶地跑了过来。
    慕容雪眯着眼睛看向她:“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丁香急切地说道:“小姐,宫里出了大事。”
    慕容雪眼帘都未抬,继续不徐不缓地撕开手中绢布,淡淡问道:“什么大事?”
    “皇后被废,降后为妃。”
    慕容雪手下一顿,绢布滑落了下去。她平息了一下震惊的心绪,问道:“你莫不是胡说八道说梦话吧。”
    “千真万确,刚刚传来的消息,皇帝今日在早朝上已经宣了旨意。”
    “为何被废?”
    “原来她是假孕,因先帝驾崩,伤心过度而小产,原来都是骗人的。”
    慕容雪微微一怔,然后风淡云轻地看着地上的碎布,对丁香道:“将这都收了,纳鞋底子吧。”
    丁香吃惊地看着她:“小姐,您都一点不惊诧不激动?”
    慕容雪横了她一眼,不由失笑:“我为什么要惊诧,要激动,这是皇上的事,与我何干?”
    丁香急得一跺脚:“当然关系到小姐了,现在后宫都在传,皇上要立小姐为后了。”
    ☆、82v章
    慕容雪道:“不许妄言。”
    丁香撅着嘴道:“可不是我胡说,皇上下了废后的旨意之后,对朝臣说起了微时故剑,然后提及小姐,说小姐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难道还不是暗示朝臣们他要立小姐为后?”
    莫非那次被成熙王拿住,誓死不招,就算是救了他么?慕容雪蹙起了眉头,方才听见废后,她还漠不关心,可是眼看事情就要牵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禁心里有些纷乱起来,皇后历来都是在朝廷重臣的女儿中甄选,自己一无家世,二无背景,纵然他对外宣称自己曾救过他,也未必能过了朝臣那一关。如此一想,也就无所谓地笑了笑:“此事不得再提。对了,晚上我要吃荠菜饺子,眼下可寻得到荠菜?”
    丁香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居然惦记着吃野菜馅儿的饺子。
    这一晚,丁香和佩兰都暗暗期盼着耶律彦能驾临懿德宫,或者秦树来宣德妃娘娘见驾。奇怪的是,直到深夜,慕容雪已经就寝了,也未见动静。
    丁香心里不安起来,莫非是今天打探来的消息有误?
    佩兰也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新皇登基,正是朝臣们向新君表忠的大好时机,皇帝既然在朝臣面前特意提及慕容雪,自然是提点那些有眼色的臣子们,叫他们上了奏章请立慕容雪为后。
    既然他都要将慕容雪立为皇后了,为何不来呢?这般闹别扭是为哪般,莫非是想让慕容雪先去见他?
    丁香佩兰分析了半晌,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性。毕竟他是皇帝,哪有屈尊纡贵前来讨好妃子的道理。可是难就难在,慕容雪也是个倔脾气,因为许泽和赵真娘母女的死,恨上了皇上,一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想让她先去求见皇帝,绝不可能。丁香佩兰愁得都有点失眠。这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行。
    到了第二天,依旧不见耶律彦的动静,而慕容雪比海边的礁石更为淡定,拿了一本经书,跪在菩萨面前,心里默默为许泽,公主和赵真娘诵经超度。
    丁香好不容易等她诵完经,立刻笑道:“小姐,佳音说御花园东侧有个养馨苑,是宫里培育花卉新品的暖房,里面的花比外面提早一个月打苞,咱们瞧瞧去吧。”
    “是啊娘娘,整日闷在懿德宫里,不如去赏花散散心。听说这养馨苑从前朝就有了,里面种植有不少海外的奇花异草。”
    慕容雪一听海外两个字,心里一动,不知道有没有香荚兰。
    丁香佩兰见她有些心动,便继续鼓动。
    “小姐咱们去看看吧。”
    慕容雪架不住两人叨叨,又心里对香荚兰十分长草,便在午后,带着两人,由佳音领路,去了御花园。
    路上,慕容雪忍不住问道:“佳音,你去过养馨苑,里面可种的有香荚兰?”
    “什么是香荚兰?”
    慕容雪一看佳音那懵懂的样子,便笑了,“是一种香料。”
    “奴婢对此孤陋寡闻,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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