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附耳道:“嫂嫂,今日表哥生日,你别和他置气了。”
    慕容雪心里黯然一坠,我生日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眼看两人冷战的局面毫无缓解的意思,沈幽心只好道:“天色尚早,咱们去湖边走走吧,嫂嫂有什么心事不妨对我说说,别闷在心里。”
    慕容雪和沈幽心朝着湖边走去。
    沈幽心劝道:“嫂嫂为何一定要和表哥和离?我听表哥说,那和离书不过是一时权宜,以防万一的东西。嫂嫂怎么当了真呢?”
    慕容雪不知从何说起,她眯起眼眸,眺望着夕阳下的湖水,心道:你和谢直两心相悦,不会知道一个人独自奋战的伤痛和绝望。
    “嫂嫂对表哥的心意我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常常自叹弗如。我不信嫂嫂真的如此狠心,当真要和离。”
    慕容雪转过头,正色道:“是真的。”
    被耶律彦请来当说客的沈幽心顿时有种挫败的感觉,素来温柔善良好说话的慕容雪,怎么突然化身为刀枪不入的铁面人。她今日才算是真正地开始了解慕容雪。王府里那个温柔可爱,小心翼翼的慕容侧妃,并非想象中的小绵羊,虽然秋水为皮相,骨子里却很有主见。
    “表哥心里还是很在意嫂嫂的,听谢直说,在山东有人送他美人,都被他拒了。”
    慕容雪低头不语,那是因为他的脚趾头上染着蔻丹,所以不能叫人看见。不然的话,应该是来者不拒吧,就像闭月那样。
    “表哥受了伤,需要人照顾,可是也没留下那些女人。谢直说王爷是心里有了**子珠玉在前,谁都看不上。”
    是这样么?慕容雪心里微微叹息,或许有人比她更美貌,更贤淑,更有才华,更有权势,但不会有人比她更真心,更卑微。
    沈幽心发现自己劝说了半天,慕容雪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或是若有所思,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几分。
    两人沿着湖边朝竹舍走去。这时,从枫林里抬出来一顶轿子,停住了竹舍前的道上。
    轿子里下来一个男子,一身清逸长衫,长身玉立,身后衬着一片红叶树林,画面十分好看。
    慕容雪以为也是一位来此吃饭的客人,看了一眼正欲转开目光,发现耶律彦竟然迎了上去,走到那男子面前。
    在这偏僻静谧的所在居然也会碰见熟人么?慕容雪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才发现,那男子竟然是个女人!因为太过丰满,风吹着衣衫贴在身上,于是男装也挡不住胸前的风光。
    慕容雪一惊之后,恍然大悟,原来是玉娉婷,她怎么会知道耶律彦在这里?
    沈幽心也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暗暗叫苦。表哥也真是,既然想哄着慕容雪回去,怎么偏生又让玉娉婷来了,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慕容雪心里的些许暖意,都被风吹走了。
    玉娉婷不知对耶律彦说了些什么,耶律彦展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慕容雪讶然,原来他也能笑得这般温柔闲雅,平易近人。接着,玉娉婷又递给耶律彦一样东西。
    原来是赶来送他礼物,真是个有心的女子,还没过门,便惦记着他的生日,不惜乔装改扮来见他一面,可见爱慕他,也不是一朝一夕,或许两人早有情愫,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慕容雪苦笑,看着耶律彦送她上轿。
    她身形高挑,身着男装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俊逸之美,弯身上桥时,耶律彦替挡着轿帘,大约是怕她碰了头。
    这个动作让慕容雪心里一酸,原来他也有这样细致体贴的时候。
    刹那间想起他曾说过自己两条小短腿,小包子胸脯,没什么看头。而玉娉婷身形高挑,胸部丰满,他一定很喜欢,不然刚才不会笑得那样温柔,不像是对她,笑意仿佛总是带着揶揄,有时更是不屑。他最喜欢的便是捏着她的脸,说:“叫我看看,这脸皮有多厚。”
    当时不觉得怎样,过后想想,这句话真叫人心酸。
    如果他不爱你,就算你连尊严都放弃,也只能换来嘲笑和看不起。
    她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48
    玉娉婷的突然出现,让耶律彦意外而窝火,于是不得不表现的格外热情,好赶紧将她打发走。他即怕玉娉婷看见慕容雪和沈幽心,又担心慕容雪对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幸好今日玉娉婷身着男装,他以为慕容雪没有认出来。
    可惜女人对倾慕自家男人的异性总是格外关注,那一夜的宫宴上,玉娉婷不光打量慕容雪,还屡次偷看耶律彦,慕容雪自然也就多看了她几眼,即便她身着男装,也不会认错。
    尤其是耶律彦替玉娉婷伸手挡轿帘的那一幕,简直就是铁证,只有对待女人才需如此的怜香惜玉吧,慕容雪吸了口气,将心里涌动的那些难过压下去,转身看着湖面上渐起的暮烟。
    沈幽心见耶律彦走过来,便识趣地悄然避让到一旁,给两人独处的时机。
    慕容雪并不知道沈幽心已经离开,看着湖水幽幽道:“我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身后回答的却是耶律彦。
    慕容雪回头一看,沈幽心已经走向了枫林,她收回目光,对耶律彦勾唇一笑:“羡慕王爷好福气,有这么多人喜欢。”
    耶律彦气结。
    慕容雪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锦盒上,这里面会是什么礼物?
    和离之前,她曾设想过无数次,今天怎么帮他庆贺,送他什么礼物,替他准备什么菜肴谁知到了今天,却是这幅模样。
    耶律彦见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锦盒,不由自主地将手垂到了腰下,神色有点不大自然。
    “方才一个朋友过来送礼。”
    慕容雪笑笑,“王爷的事情用不着告诉我。”
    一听这种撇清关系的话,耶律彦便忍不住生气:“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肯回来?”
    慕容雪心里涌过一波汹涌的激流,几乎将她心底最隐秘的那句话冲出喉咙,可是她最终按捺住了冲动,不必说,因为说了也永远不可能。方才他对玉娉婷的温柔体贴便是最好的明证。
    她看着他,正色道:“我想离开京城,这里不适合我。”
    “你当初嫁我的时候,怎么没这样说过?”
    她嘴里发苦,叹道:“当时不觉得,如今才知道。”
    “太晚了,你自己也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是说过,但现在我已经不是王爷的侧妃,所以,请王爷别再阻拦我离开京城。”
    慕容雪迎着他的目光,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上,布满了倔强而决绝的表情,恍然让耶律彦看见了油菜花地里的慕容雪,那时她也是这样看着他,浑然不怕。
    他几乎要忘记了这样的慕容雪,因为她自从嫁过来之后便对他百依百顺,每日看他眼色行事,处处讨他欢心,温柔和顺,乖巧听话,便是受了气也从不敢发脾气,只会默默流泪,忍气吞声。于是他便被她委曲求全,温柔听话的模样迷惑,忘记了她曾经是如何的果敢倔强,如何的勇猛刚烈。
    慕容雪越过他的身边,朝着枫林走去。看着她湖蓝色的背影,他不禁咬牙,这小小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倔强起来,简直让人头疼。说放下就放下,还真当他是只虾么?
    耶律彦挂着一脸寒霜回到王府,夜晚,守在隐涛阁门口的张拢便听见书房里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张拢不由暗暗佩服慕容雪,居然能让一向淡定的耶律彦如此失控的大发脾气。
    对这位慕容侧妃,他由开始的头疼,变为后来的佩服。甚至私心里大不敬的想过,若是有这一位貌若天仙又温柔娴淑的妻子,每日给自己做不同的精美菜肴,该是如何的幸福。特别是耶律彦离京的那一天,慕容雪在酒楼上手挥绿绸为耶律彦送行的那一幕,差点让他热泪盈眶。心里真恨,为什么老天不给他这样一个爱自己爱的死去活来的女人。可就在他嫉妒的眼绿的时候,突然慕容雪离开王府,还要离开京城,这个转折可真是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离奇,就像是听曲子正听到劲头上,突然一个音拔高到了云霄,弦却断了。
    耶律彦也是这种感觉,他盯着桌上的寿饼,难以相信她居然说断就断,说走就走。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断绝,他难以置信,尤其是她曾经那样地爱他。
    一旁的锦盒里放着玉娉婷今日特意送来的一件礼物,他根本看都没看。因为他知道,玉娉婷不可能比慕容雪的礼物更珍贵,这个世上,大约再也不会有人会比慕容雪对他更用心。突然意识到这点,好像有个重物隔空袭来,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翌日一早木管家便来了。
    慕容雪现在一见到昭阳王府的人,便有点紧张,担心耶律彦又出什么不讲理的招数。
    “夫人。”木管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王爷将城东的一家药铺买了下来,送给慕容老爷。”说着,将一张木盒递了过来,:“这里头是房契和药铺货单,还有佣人的卖身契。”
    慕容雪又是一怔,他到底要做什么?
    慕容麟闻讯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对木管家道:“请老人家回去转告王爷,多谢他的好意,但这礼物实在太贵重,我不能接受。”
    木管家露出为难的神色,“王爷说了,慕容老爷若是不肯收下,便叫老奴直接卷着铺盖回家,不必再回王府当差了。”
    慕容雪接过木盒,对木管家道:“既然如此,那就不为难你了。”
    木管家感激地道谢,带人走了。
    慕容麟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讨好你?”
    慕容雪微叹口气:“不论他怎么做,我都不会再改变心意。”
    慕容麟犯愁道:“那这东西怎么办?”
    “我会还给他。”
    这是嫁给他以来,他第一次为她的家人考虑,大约他认为,给慕容麟开个医馆,他不舍得离开京城,于是她也就安安生生地留下来,断了回乡的念头。可惜为时已晚,她不再像过去一样,只要他给她一点点温暖,她便义无反顾地踏着荆棘前行。
    很快便是沈幽心出嫁的日子,午后,从沈府来了几个仆妇,由倩儿领着来接慕容雪去沈家。
    上了轿子,慕容雪问道:“你家小姐几时回去的?”
    “是昨日夜里由刘嬷嬷送回去的,而且王爷还让刘嬷嬷留在沈家,陪着小姐。”慕容雪点了点头,心想耶律彦对这位表妹着实是关照有加。
    从他对玉娉婷的一个动作上,对沈幽心的关心上,都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可是这份细心体贴却很少用到她的身上。
    轿子到了沈府,径直抬进了内院,停在沈幽心的居处晓馨园。
    慕容雪下了轿子,立刻便有一众人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施礼,皆称呼她为夫人,显然还是当她为昭阳王侧妃对待。领头的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看上去衣饰华美,气度不凡,想必便是沈幽心的大**胡氏了。
    想到沈沧浪,再看看眼前这个容貌清丽温婉贤淑的妇人,慕容雪憾然地想,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胡氏笑吟吟地对慕容雪道:“夫人里面请,姑娘正在梳妆呢。”
    慕容雪走进沈幽心的闺房,只见里头四五个丫鬟婆子正在忙碌着给沈幽心上妆,梳头,整理衣服。
    慕容雪对沈幽心笑了笑,沈幽心正要起身,慕容雪摆了摆手,“别动。”
    胡氏陪着慕容雪坐在椅子上喝茶等候。
    终于,沈幽心收拾停当,本就是个美人,这一打扮真是艳光逼人,红润娇嫩的脸颊上,羞涩笑容里溢满了幸福。
    慕容雪看着她,恍然想起自己嫁给耶律彦的时候,比现在的沈幽心还要高兴,可是谁曾想竟是一场空欢喜。
    到了吉时,谢直带着迎亲的傧相到了晓馨园,一阵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中,从院子里冲出来几个仆妇,拿着棍子便朝着谢直身上打过去,虽然是嘻嘻哈哈,并不大用力,但那几根木棍打在身上不疼才怪。
    沈幽心的脸上立刻便露出心疼不已的表情。
    胡氏笑嘻嘻道:“妹妹放心,我嘱咐过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谢直的脸上丝毫也没有吃疼的表情,眉开眼笑地从棍雨中冲到了门前。
    这时,胡氏和慕容雪一左一右,扶着沈幽心,走出了闺房。谢直走在前,沈幽心跟在他的身后,沿着地上的红毯一路走向沈府正门。
    慕容雪和胡氏将沈幽心送上花轿,乐声四起,邻家来看热闹的孩童蹦蹦跳跳,慕容雪含笑看着,心里蓦然发酸。那天在湖边,她本想对沈幽心说的话,就是我真羡慕你,可以嫁给彼此深爱的人。
    沈家喜事,街坊邻里,还有沈家的亲朋好友,都来贺喜,随着花轿离去,众人都拥到了大门口,沈沧浪站在台阶上,站在他身后的是耶律彦。
    他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蟒袍,秋光清淡,照着他冷漠的俊美容颜,人群中自然而然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卓然和孤傲。
    慕容雪看着他,心里想,自己还真是勇敢,这样冷漠高傲的一个人,自己居然也敢扑上去,妄想用一颗真心去融化冰山。
    她从丁香手里拿过木盒,走上前对耶律彦施了一礼:“王爷。”
    耶律彦一眼看见她手中的木盒,眸色一暗。
    “我既然已与王爷和离,便不能接受王爷如此贵重的礼物。请王爷收回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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