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般冷战了几天,梅馆的丫鬟们看着都替慕容雪着急,她似乎是失了宠,又似乎不是。
    这天一早,刘氏到了梅馆。
    “夫人早安,王爷叫我来告知夫人,请夫人给沈小姐安排一份聘礼,好让谢小将军去沈家提亲。”
    谢直这次剿匪立了功,被封为游骑将军。虽然比不上沈家的家世,但好歹也算是有了功名。
    慕容雪有些惊异:“这么急?”
    刘氏低声道:“王爷想让表小姐在玉王妃入府之前嫁出去。”
    慕容雪心里一刺,看来他不愿意玉娉婷误会他与沈幽心的关系,所以赶紧将沈幽心嫁出去,可是自己嫁过来时,他却没有这样考虑过,任由自己误会了许久,难过了许久。两相一对比,显然他更紧张的是玉娉婷,这个推论让她心酸。
    “我从未做过置办聘礼的事,还需嬷嬷一旁指点。”
    “夫人过谦了。库房里的东西都在这簿子上,请夫人过目,看着送什么合适。”刘氏递过来一本册子。
    慕容雪接过来,发现刘氏果然是治家有方,上面整整齐齐,规规整整地登记着库房里的各种财物,按照金银玉石翡翠珍珠等归类,登记在册。
    慕容雪翻了几页,合上簿子,对刘氏道:“嬷嬷,你领我去库房看看吧,光看名册,我实在不知道该挑些什么才好。”
    “请夫人随我来。”
    刘氏引着慕容雪到了库房,拿出钥匙打开库房的门,请慕容雪进去。
    慕容雪一眼看到的是东西两面墙上一人多高的多宝格,上面摆着各种玉器、瓷器、宝石、砚台等物。这个库房慕容雪还是第一次进来,一时好奇,左右看了看,一共三间,右间放着一些红木箱子和紫檀、黄花梨的家具,左间放有绫罗绸缎及一些皮草衣物等。
    刘氏道:“王爷说了,聘礼备的丰厚一些。”
    慕容雪点了点头,看着簿子,挑了玉如意、翡翠镯、珊瑚珠、珍珠、黄金首饰、紫砂茶器、煮茶银器、金碗银筷等物。刘氏一一取来让慕容雪过目,满意的东西便放在窗前的长条桌上。
    挑完了,又去左间,挑了四匹贡缎,四匹丝绸,以及几件皮草。最后去了右间,送了一对儿酸枝玫瑰椅,紫檀几,以及几样小家具。
    在刘氏挑拣东西的时候,慕容雪无意间发现一个打开的大箱子里有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她弯腰拿了出来,这是半尺大小的一个梳妆盒,侧面分别雕着梅兰竹菊图案,雕工精美,灵巧脱俗,一看就让人爱不释手。
    慕容雪觉得,送给沈幽心放一些女孩子的小首饰最是合适不过,不过既然是做聘礼,也不好送些不值钱的,于是她便问刘氏:“嬷嬷,你看这个东西能做聘礼么,是不是不够贵重?”
    刘氏一看慕容雪手中的盒子,怔了一下,“这是王爷雕的东西,送表小姐不大合适。”
    一听是耶律彦亲手所雕,慕容雪顿时不舍得送给沈幽心了,越发觉得这盒子爱不释手,真没想到他居然能雕刻出如此精美绝伦的东西。
    她打开盒子,发现下面还刻着几句诗:
    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绿荫来。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慕容雪有些奇怪,既然刻诗,为何不刻一首完整的诗?这几句诗虽然意境很美,却毫无关联,分别来自三首诗,这样凑在一起是何意义?
    她默默地念着这几句诗,突然脸色一白,手中的梳妆盒险些掉到了地上。
    ☆、43
    原来如此。
    她仿佛透过时光看见了年少的耶律彦,曾是如何的用心,一刀一刀,刻着自己的相思,为了那个惊采绝艳,十五岁便名动京城的女子,乔雪漪。
    刘氏正在规整东西,突然发现身后的慕容雪悄无声息,回头一看,只见慕容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梳妆盒,手指轻颤。
    她急忙放下手中东西,过来扶住慕容雪,“夫人你怎么了?”
    “嬷嬷,这件梳妆盒,既然已经雕好,为何不送给,乔贵妃?”慕容雪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两道明澈的目光如同山顶上的雪光,潋滟而绝望。一句话,她费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终将它努力说的完整,清晰。
    刘氏有些慌乱,没想到慕容雪竟然会猜中。她急忙道:“夫人,先王妃在世时,和乔贵妃的母亲是闺中姐妹,两家时常走动,先王妃曾有意让两家结亲,后来乔贵妃入了宫,此事也就作罢。这东西,不过是王爷年少时打发时间雕着玩的,他已经数年都没有雕过任何东西了。”
    不想这一句话,让慕容雪本已苍白的脸色愈加的没有一丝血色。他已经许多年不曾雕刻过东西,那么那只小狗,也应该是当年雕刻好的准备送给乔雪漪的礼物,如今转手给了自己。她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可怜而可笑,竟然将那只木雕的小狗视为珍宝,连睡觉都放在床头。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哑着声道:“这些东西,嬷嬷先拟个名单,呈送给王爷,看看是否合适。”
    “是,夫人。”
    慕容雪走出库房,秋日的阳光,煦暖地晒着她的肌肤,白皙的几乎透明。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竟然迷了路。王府太大,她几乎没有四处逛过,仔细回想,她嫁过来,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竟然是厨房,她将自己最诚挚的爱意变为美食,将自己最美好的期望放在每一道菜肴里,希望他能感动,将自己放在心上。可惜却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美梦,如今,终该是她梦醒的时候。
    终于她走到了客舍青,里面传来倩儿的笑声,她停住步子,从虚掩的门里,看到沈幽心站在树下,正在摘桂花,即将做新嫁娘的她,笑容璀璨,人比花娇。
    她即将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也深爱她,为了娶她,豁出性命在战场上厮杀,只为了得到能娶她的资格。
    她何其有幸,能得此良人。
    而自己呢?短短数月,几乎将一生眼泪流尽。
    回到梅馆,丁香和佩兰正在晾晒衣被。她痴痴的站着看,心想,其实没有心爱的人,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样活得**自在,一颦一笑全为了自己。
    可是,自己的自己去了哪儿呢?
    回眸看去,自信骄傲无忧无虑的慕容雪早已遗失在一味酒楼,那时不过是多看了他一眼,从此便万劫不复。
    “小姐你回来了。”丁香看见她,忙迎了过来。
    “小姐你的脸色不大好,就坐在这儿晒会儿太阳吧。”佩兰将玫瑰椅搬了出来,放在木廊上。
    慕容雪坐在哪儿,看着镜湖中的亭子,整整看了一个下午。
    日暮时分,耶律彦居然来了梅馆。
    丁香虽然不喜欢他,但见到他却是异常的欣喜,毕竟慕容雪已经嫁给了他,后半生的依靠只有他,若是失了他的宠爱,在这王府里可谓是举步维艰。
    慕容雪正在用饭,听见耶律彦来的消息,怔了怔,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耶律彦停住步子,看着她。几天不见,她消瘦了许多,犹记得第一面见到她的时候,她是圆润的瓜子脸,眼睛神采飞扬,如今脸蛋瘦得巴掌大小,目光安静的如同一潭湖水。
    他拉开凳子坐下,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吃饭也不等我。”
    她心里一酸,这句话多像一个晚归的丈夫对妻子温柔的抱怨,可是,她不是他的妻子,这里不是他的唯一归处,他或许来,或许不来,她没有资格去过问,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想到漫长一生都是如此,她几乎心酸的想要落泪。
    佩兰立刻添了一副碗筷上来,丁香盛了一碗米饭。
    耶律彦尝了一口清蒸鱼,蹙了蹙眉道:“不是你做的?”
    慕容雪点头:“是厨子做的。”
    耶律彦知道她没心思做菜,顿了顿道:“聘礼的单子我看了,办的很好。”
    慕容雪惊诧地看着他,印象中,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夸奖她。放在以前,她一定会欢喜的跳起来,可是,现在,她已经没了力气。
    “聘礼备好了,将礼单和东西交给谢直,幽心的嫁妆你也替她备着些。”
    慕容雪答了声好,再无一句话,默默地将碗里的饭吃完。
    “多吃些。”耶律彦叫丁香又给慕容雪添了一碗饭,硬逼着慕容雪吃完。
    饭后,暗香疏影收了饭桌,耶律彦道:“出去走走吧。”
    慕容雪勉强笑了笑:“王爷自己去吧,我吃的撑了,不想动。”
    “吃撑了正好消消食。”耶律彦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将她扯出梅馆。
    夜晚的湖风有些寒意,丁香送来一件披风。慕容雪从耶律彦的掌心里抽出手,将披风系好带子。
    耶律彦再想来牵她的手,却发现她已经双手抱臂,显然是不想再被他牵着。他有些生气,索性将她的腰搂住了,整个人箍在怀里。
    慕容雪有些抗拒,挣扎道:“抱太紧,我肚子不舒服。”
    耶律彦伸手揉了揉她的肚子,暗忖,这里面若是有个儿子多好。老皇帝话语之间,隐隐透出这个意思,唯一对他不放心的地方,便是无子,担心皇位传给他,将来又无人继承。所以指给他一个正妃,也是想看着他有了嫡子才放心。
    慕容雪一言不发,浅浅的呼吸,随着风吹到他的鼻端,带着熟悉的香气。他从未见过如此安静如此沉默的她,让他莫名的有些不安。他觉得该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说出来毫无意义。娶正妃是理所当然的事,是皇帝的赐婚,他还没有淡泊名利到将到手的皇位拱手让人的地步,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不惜豁出性命去争去抢。
    两人沉默无语,沿着镜湖走了三圈回到梅馆,眼看耶律彦露出留宿的意思,慕容雪忙道:“夫君,我,今日不大方便。”
    耶律彦眸色沉了沉,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走到她的床边。
    “小狗你收起来了?”他这样问,是因为慕容雪一直将那木雕的小狗放在床头,今天却不见了。
    身后没有回答,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讶然回头,发现慕容雪正转过身去关窗,她的手指在抖。
    他走到她身后,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低头问:“你怎么了?”
    她唇角扯出一丝苦涩而酸楚的笑,语气倔强而决绝,“那只狗,我扔了。”
    耶律彦一怔,转瞬气道:“你为何扔掉?”
    眼泪潸然而下,她哽咽道:“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虽然刻着雪字,却不是慕容雪的雪,是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雪。”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耶律彦怒道:“你胡说什么!”
    如此生气,是被揭露了心思么,心底最隐秘的遗憾和怅然。
    “她喜欢梅兰竹菊,所以连这这梅兰竹菊四馆,也是为她而建,对么?”她看着窗外的四座别致庭院,笑容戚戚,泪如泉涌。
    “胡说。”他面色沉沉,眼中皆是怒气冲冲的火苗,可是她不怕,因为她心里呼啸着岩浆一样汹涌的激流,里面有爱,有怨,有委屈,有绝望。
    “你曾说过你喜欢端庄高贵的女子,原来你说的人,是她。怪不得你从不肯叫我阿雪,在你心里,她是天上雪,我不过是地上霜,对么?”
    慕容雪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丝笑意:“原来你不是不懂爱,只是爱的不是我。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也有如此细致而深沉的感情,也可以对一个人如此的用心,如此的认真。”她含泪叹道:“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她对乔雪漪羡慕到绝望,他永远都不会那样对她,他甚至吝于一句夸奖,更懒于费一点心思,只是将一只旧狗施舍给她。
    耶律彦气得口不择言,“没想到你醋劲这样大,便是十年前的旧事也要拿出来追究,你这样善妒,真不知以后该如何自处。”
    她含着眼泪,喃喃道:“是啊,当你迎娶了新人,和她双宿双飞,我该如何自处?”
    “你可知你已经犯了七出之条。”
    无子、善妒么?
    慕容雪心里刺疼,哽咽道:“夫君是打算休了我么?”
    他狠狠地盯着她,转身拂袖而去。
    慕容雪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渐行渐远,自己就算拼却全力,也永远都追不到。十年都没有生过病的慕容雪突然病了,发起了高烧。
    丁香忙请刘氏去叫大夫。佩兰去隐涛阁禀告耶律彦,耶律彦却不在王府。
    丁香一直盼到了深夜,也未见耶律彦前来探望,心里已经恨出了茧子,他当真是绝情无心。
    好在慕容雪从小生活优渥,身体底子打得好,服药之后翌日便退了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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