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明军的船只渐渐远去,朴烦脸上满是不解之色,而秦修采这时才找到机会问道:“东家,您一开始就想好了吗?”
    “正是。”熊兰答道。早在打算投降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心礼貌地送明军离境,绝不让自己手上沾上明军的血。
    “东家大才。”秦修采由衷地称赞道。别看熊兰不如谭弘那样出身将门,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后,秦修采对这位新东家的才能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认定熊兰会比谭弘更有前途,今天的处置更是加深了秦修采的信念。
    “邓先生在建昌时说过,现在天子弃国,大明律已经作废不管用了,他与四川兵将、百姓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我可没杀人,也没有伤到一个,邓先生有什么理由降罪于我?”熊兰得意洋洋地说道:“只要天子还在缅甸,就没有叛逆一说了。”
    “可这毕竟还是叛逆啊。”朴烦依旧不放心。
    “邓先生天家贵胄,我只是一个小小千总,邓先生会为了我而失信天下吗?”
    转天,王明德带着前锋悄悄到达万县附近,打算偷袭明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他的部队刚在隐蔽地点登陆,对面就敲锣打鼓地迎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熊兰,他又一次自缚双臂,向王明德口称“死罪”不已。
    经过前两次的失败后,熊兰第三次向满清投降的行动终于大获成功,王明德亲释其缚,宣布万县所有的投诚官兵都一概留任。后队的高明瞻得知此事后,全速赶到万县安抚降军,然后急忙向保宁的川陕总督报捷。
    李国英接到报告已经是很多天以后的事情了,当看到高明瞻的人事安排后他有些不解,对使者说道:“熊兰投降有功,不重赏不足以显示朝廷的仁德,高巡抚怎么只赏了点银子就算了,依旧还是个绿营千总?我觉得该给他一个万县守备,其实这献城之功就算挂个游击的衔也不为过吧?”
    “总督大人有所不知,这熊兰是个妾生子,”使者答道:“当初还是靠他姨娘给谭弘做妾才捞到个把总身份。”
    “原来如此。”心中的疑惑得解,李国英满意地点点头,千总、把总这样的小军官他本来就不会放在心上,熊兰的事也就是随口一问,注意力随即转到高明瞻后续的军事行动上。没过多久,南京的战事传到川陕总督衙门,李国英震惊之余,万县的事就暂且放到一边了。
    ……
    在熊兰投降的那天,邓名已经带队来到了江宁镇西北。
    这几天明军昼伏夜出,沿途一直没被清军部队发现。明军的部队在方山、牛首山南面潜行,利用山势隐藏自己的行踪,避开南京哨探的耳目。为了鼓舞士气,邓名也不再对这些浙兵隐瞒身份,干脆告诉他们自己就是大闹昆明、威震湖广的江南提督——而这也确实起到了显著的效果,本来对前途悲观的士兵们顿时燃起了新的希望。
    本来应天府周围人口稠密,但郑成功逼近南京后,附近的百姓纷纷外逃躲避战火,郑成功抵达后和清军对峙十几天,百姓更是逃散一空。战事刚刚结束,南京附近有大量的清军活动,现在要是被当兵的抢了,官府也绝对不会过问,百姓知道这点,所以仍在外躲避。明军途径的地方,比太平府等地显得还要荒凉,到处空无一人,很多农舍的房门都没有掩好,显然主人离家时非常匆忙。
    “南京在我们的正北,大胜关差不多就在我们的正西面,西南是江宁镇。”邓名把浙兵将领聚集在一起,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我们肯定不能绕过南京,不然南京一下子就发现我们的虚实了。江宁镇和大胜关,我们挑一个地方扎营,然后大张旗鼓地在南京周围炫耀武力,接下来就看李将军什么时候到了。”
    从高淳到这里一路上无惊无险,这并不仅仅是因为百姓逃荒,也是因为清军完全没有防备,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浙军会自寻死路地向南京开进。明军通过的地区既没有大道也不沿江,偶尔遇到的几个绿营兵也相当缺乏警惕性,不是被明军消灭就是糊弄过去,没察觉到后面跟着的大批浙兵。
    侦察的结果很快报回营中,江宁镇没有清军驻扎,而大胜关则有一批清军,据李星汉观察大概有一、两千人的样子。
    “他们挖壕沟了么?”邓名问道。
    “没有。”
    “修筑营墙了吗?”
    “也没有。”
    邓名有些惊讶地说道:“大胜关紧靠长江,我们的来路上那些鞑子全无戒备也就算了,怎么监视江防的也这么松懈?”
    “延平藩和张尚书一东一西,已经远离南京而去,如果芜湖和镇江都没有警报,南京的鞑子又担心江防做什么?”李星汉侦察大胜关周围清军的动静时,还在林边遇到一小队打猎的敌人,李星汉远远和他们挥手打招呼,叙述完毕后他笑道:“提督,我们应该是选大胜关扎营吧?”
    “嗯。”邓名点点头:“既然鞑子认为现在是听曲看戏的好时候,那我们就去和他们凑凑热闹。”
    说完邓名就向浙军将领们解释起来,告诉他们为何进攻大胜关:“大胜关的鞑子距离江宁镇很近,如果放任不理,他们会很快开始侦察我军的兵力,南京的鞑子就能知道我们的虚实;如果大胜关的鞑子戒备森严的话,我们只好老老实实地去江宁镇扎营,能拖多久是多久。但眼下是个良机,打垮了他们会让南京的鞑子惊疑不定,认为我们兵力雄厚,就断然不敢主动进攻,从大胜关逃回去的鞑子也会夸大我们的实力;而且这仗一起,肯定会惊动江防烽火,就等于是替我们通知李将军了。”
    “一、两千人,恐怕披甲也得有数百吧,不过听起来像是乌合之众。”任堂和其他浙军将领也都信心十足,觉得对方很可能是从各地召集来的衙役、县丁之流。
    “让士兵们好好休息,三更时我们起床吃饭,然后摸到大胜关的边上埋伏起来。”
    如果劫营当然是晚上比较好,不过这个任务需要由有战斗经验的士兵来执行。浙军现在称不上是精锐部队,肯定要全军压上,如果半夜去劫营,恐怕会发生难以预料的混战,邓名并不打算冒这个险。天蒙蒙亮的时候清军还在沉睡,只要能看清敌我,就立刻发动进攻。
    根据商定的计划,当天边刚一露出白光,邓名就与四十五名骑兵率先进攻——除了他的卫士,浙军也有一些拥有马匹的战士——紧跟着,全体浙军就一起发起突袭。
    马上就有人对此表示反对:“提督乃一军之主,不可轻易犯险。”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我作为一军之主都不犯险,那士兵们为何要去冒险?”邓名反驳道:“说不定他们被抓住了还能求得一条活路,起码不会被千刀万剐吧?我不拼命,如何让将士们出力?此事不必再说。”
    军中的将士早早睡下,夜里三更时候被叫醒,伙夫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干粮。大家吃饱后,全军分成许多纵队,每个士兵都用绳索与前面的人连在一起,由眼睛最好的士兵带队,利用黑夜的掩护,默默地向大胜关赶去。
    邓名走在前军,最早来到清军的营地边。现代人的营养充足,没有夜盲症,在月光下邓名可以看得见周围的东西。正如李星汉所说,对面的清军并没有修筑营墙,夜幕中可以直接看到他们的帐篷。观察了半天,邓名连哨兵都没有看到,清军也没有部署环绕整个营地的篝火,隐约有一座堆起来的东西,好像是一堆篝火的灰烬,但其中没有任何光亮——估计是因为没有人添柴而熄灭了。
    邓名从前面侦察返回来后,挨个去找军中的浙兵将领,进行最后的战前沟通。然后回到军阵的后部,和突击队的士兵们一起静静地守在坐骑旁边。
    当地平线上开始透出一线灰白色,邓名示意大家开始进行准备,战士们纷纷解开绑在马嘴上的绳索,最后检查一遍身上的装备和武器。
    “提督,士气好像有点小问题。”任堂是个读书识字的人,也会骑马,战前坚决要求参加突击队。此时他凑到邓名身边,小声地说道。
    周围缺乏战斗经验的浙军士兵们都很紧张,他们趴在地上,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棒,死死地望着清军营地的方向,不少人的额头上都满是冷汗。随着天边的灰色渐渐露白,这些士兵的汗水也更多了。准备跟随邓名发起突击的浙军士兵,有几个人也缺乏战争经验,大部分是第一次参加较大规模的战斗。就连浙军的将领,参加过几千人大仗的也只有一、两个人,浙军从上到下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不要紧,等我们冲过去,他们自然会跟上来的。”李星汉对任堂说道。
    “希望他们快一点跟上,”周开荒有些担心,一旦骑兵冲进了清军的营地,很快就会把所有的清兵都惊醒,明军步兵必须迅速赶到,不能让清军有时间做出反应:“他们跟得越慢,伤亡就越大。”
    “嗯。”邓名也注意到了军队中普遍的不安情绪,他觉得与其让队伍脱节,还不如稍微晚一点带着突击队冲进去。
    眼看时候已经差不多了,邓名翻身上马,其他骑士也随后跟上。
    穿过人群来到阵前,邓名并没有如同计划中的那样立刻向清军营地冲去,而是勒定战马,转身望着身后那些还趴在地上隐蔽的士兵们。
    “你们都认得我,我就是邓名。”邓名用尽气力向大家喊道,在寂静的黎明中,他的声音被传得很远。
    “提督……”见邓名没有发起突击,而是在敌营的眼皮底下大喊大叫起来,任堂有些不解和吃惊,但他强行忍住,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和其他人一样等在邓名身旁。
    “今天谁和我一起流血,他就是我邓名的兄弟。”邓名大喊着,毫不客气地抄袭了莎士比亚伟大作品中的一句话,停顿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喝道:
    “全军起立!”
    从容地转过马身,邓名遥望对面的清军营地,好像已经有人被惊动了,正从帐篷里钻出来。
    “跟我来。”
    邓名拔出马剑,再不回首,全力向着清军的营地驰去。
    第五十七节 轻取
    明军的骑兵们一直冲到清军的帐篷边缘,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有效抵抗,看到邓名他们杀过来的时候,刚刚钻出帐篷的清军士兵大部分还都不知所措,反应最快的那些也只来得及发出示警的大喊声而已。
    冲进敌军的营地,轻松地砍倒赤手空拳的敌人,浙军的骑士们都很兴奋,看到面前的敌人背冲着自己逃走后,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追击。不过邓名等人和这些浙军不一样,他们已经进行过多次的袭击,以往邓名每次战后都会总结经验,发现能够对己方构成威胁的还是那些尚未失去组织的敌人。
    今天虽然明军骑兵分成几队,但每队的领头人都是邓名的卫士,他们冲进敌营一段距离后,就不再继续追击那些溃逃的敌人,而是回头寻找那些还试图抵抗的清兵,这也是邓名在战前反复交代过的注意事项。
    明军在营外布阵时,把几百有盔甲的士兵部署在前排的位置,但发起冲锋后,最早跟着骑兵冲进营地的,竟是一些位置相对靠前、跑的又特别快的无甲兵。他们抵达清军的营帐前时,邓名等骑兵已经冲了过去,正在驱赶最早钻出帐篷的那些清兵,此时又有一些清兵被喧哗声吵醒,昏头涨脑地出来看究竟。不少颗脑袋才刚刚探出营帐,迎面就是一只棍棒带着破空之声袭来,重重地敲在天灵盖上。
    很多从梦中惊起的清兵,被击中脑壳的时候仍眼光迷茫,“咚”,明军一棍下去带着清脆的响声,棍子从敌人的头骨弹起来之后,敌兵仍是一脸的茫然。让攻击他们的明军心里也有些发毛:难道遭到全力的一棍,敌人竟然行若无事,他们难道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不少明军见到这个场景,其中有一些人已经想着要举起棍子,再打一棒看看反应了,差不多在攻击者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被击中的人也会突然色变,发出“哎呀”一声惨叫,扑倒在地,有的人一声不吭就此再也站不起身,还有些人则仍有挣扎的余力,抱着脑袋在地上翻滚。
    至此明军也都明白过来,不是自己下手太轻,或是对方有金钟罩之类的神功,而是敌人反应迟钝,完全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心中大定的明军更不犹豫,一部分人继续向前,敲打着前面更多探出帐篷的脑壳;还有一些人则痛打落水狗,棍棒雨点一般地落下,全力向地上的清兵身上招呼过去。
    之前无论是刘体纯、袁宗第,还是郝摇旗、贺珍,都常给邓名讲解战术,其中也有步骑的配合问题,邓名每次都把对方的谈话记录下来,之后慢慢钻研。每当这个时候,邓名常常还会把卫士也都喊上,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一起讨论。
    几个将领各有各的骑兵心得,战术也有很大的差别,甚至彼此看不上。即使是刘体纯和袁宗第这样关系亲密的朋友,尽管他们的战术都来自于闯营,但私下里也都认为自己的战法更妙,若是邓名拿着袁宗第的战术询问刘体纯,对方肯定会建议他不要再研究袁宗第的战术了,全盘学习他刘体纯的先进方法就是。在邓名看来,可能也就是爆破这种新型的军事技术,大家还会开诚布公的进行探讨,但估计很快也会各自发展,形成多个门派,各有各的花招绝活——邓名并不知道其实现在袁宗第、刘体纯等四将对爆破技巧已经有所藏私了,原因既有这个时代上信息传输不便的原因,也是封建军队中各个派系自然而然的行为。
    遇到李来亨后,邓名发现小老虎也有相似的自负,李来亨认为他对骑兵、步兵的协同战术是闯营最正宗的嫡传,袁宗第、刘体纯他们虽然是李来亨的叔伯长辈,但绝不能代表闯营一脉的最高军事水平。
    在与卫士们探讨各种闯营战术时,周开荒是最坚定的拥护者,他认为袁宗第的各种手段尤其精妙,而赵天霸就多有不以为然之处,常常引用西营晋王系的一些战法来攻击闯营的思路。邓名卫队中人数最多的是旧川军系,这个派系的首领李星汉认为:在战术方面,无论是周开荒还是赵天霸都摆脱不了一贯的流寇作风,其它战术,比如步、骑的配合,李星汉认为邓名最应该相信的是川军的经验,毕竟这是正规战术,在堂堂对阵方面,川军的方法显然要比流寇的野路子要强很多。
    为此李星汉和赵天霸、周开荒常常争得面红脖子粗,当着邓名的面大喊大叫,这是大明官兵三百年的沉淀积累,是价值连城的知识财富。
    李星汉的话虽然引起了邓名卫队的一片嗡嗡喝彩声,但也导致赵天霸和周开荒同仇敌忾,周开荒立刻冷嘲热讽:三百年的沉淀积累,被闯、西两营打得满地找牙,这么没用的知识不要也罢;而赵天霸则挖苦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坚持传统的明军都被鞑子消灭了,现在剩下的都是闯、西两营的人马。
    最后还是邓名出来打圆场,同时严禁互相批评——邓名发现如果允许互相批评,最后就会变成无休无止的互相贬低,各个派系的人都会拿着显微镜(如果他们有的话)去寻找其他派系战术上的缺点,然后进行无限放大,上纲上线,以偏概全,称其为一钱不值;而在维护本派系战术时,即使明知是错误也要坚决捍卫,强词夺理,极力狡辩,一定要把本派系的理论说成是完美无缺……虽然夔东众将和这些卫士都不是文人,但邓名发现他们给本派系战术文过饰非的本事其实一点儿也不差。
    因此邓名的战术研讨会,只研究各派的共同点,绝不涉及差异点。任何理论或是思路,邓名觉得只要能被各派都采用,那就说明有合理之处——当然如果与科学相违背,可以被证伪的共同点,比如类似和尚能导致火药威力大增之类的,邓名也毫不犹豫地摒弃。
    突击涉及到骑、步战术,邓名发现各派似乎都讲求一个配合问题,就是骑兵和步兵原则上要协同作战、互相掩护。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明军四川系、西营晋王系以及闯营各个系统都给出了大量例外情况。很难验证这些例外的正确与否,因为一旦讨论到这种理论差异,卫士们就会发生激烈的争论,并且都是对人不对事的态度。即使同属川军系统,李星汉阵营内部也有很多不同的声音,而且水火不容。因此邓名只能认为,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把步、骑协同视为最重要的作战原则,具体战术应该围绕着这个中心来实施。
    今天邓名就抱着这样的打算,在进攻前他宁可牺牲一些马队的袭击突然性,也要保证步兵的跟进速度。而在马队杀入敌营后,明军的骑兵屡屡回头,协助己方步兵作战。每一个明军骑士都睁大眼睛,在战场上寻找着正在组织起来的敌军。如果发现这些抵抗核心正在明军步兵前方形成,明军骑兵就会立刻发起攻击,与本方步兵两面夹击,在其尚未形成前就予以摧毁;而如果是在明军骑兵眼前形成,那就可以稍微放一放,邓名认为明军几十名骑兵的最主要工作不是独自击溃、消灭全部的敌军,而是保证明军的步兵能够不断前进,顺利压倒对手。
    在骑兵的配合下,明军步兵的进展很快,零星试图进行抵抗的清军,不仅要面对人数处于绝对优势的明军步兵,而且马上会受到背后的骑兵突袭。每次看到有清军军官模样的人,在声嘶力竭地聚拢身边的士兵时,明军骑兵就会把他当作重点目标,尽快赶来攻击,在这些清兵形成团体前就将其打散。
    明军锋线向前推进的时候,后面的步兵正在和残敌交战。与骑兵不同,步兵的行动邓名并没有进行太多的规划,总的设想就是喊一声,然后全军发起冲杀。这个思路和在长江边伏击谭弘时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浙军现在的情况和那时邓名身边的军队也差不多,缺少武器、装备和军官,而且战斗经验比那时的明军还不如。
    由于地形、敌军的缺乏防备、还有邓名的表率作用,今天浙军发起进攻时的速度倒是要比伏击谭弘那次强,但冲进敌营后的表现则相差不多。前面的浙兵勇猛突进,紧紧跟在骑兵的后面,甚至没有时间去检查那些抛在后面的营帐中还有没有敌人;后面的明军士兵冲进敌营后,就开始撩起帐篷检查是否还有残敌。随着锋线迅速向前推进,跟进的明军也发现了越来越多落在锋线后的敌人。
    明军就开始与这些敌人交战,再后面的一些明军上来帮忙,还有一些则完全没有把这些散兵游勇放在心上,挥舞着棍棒,高呼着向前追赶锋线去了。眼下的形势就是,前锋继续高速推进,后方也发生了大规模的混战,进入营地后,浙军的将领们迅速失去了对部下的控制能力,他们只能对局势自行作出判断,或是招呼身边的士兵继续突进,或是停下来收拾躲藏在帐篷中的敌兵。不管他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这些将领能够控制住的士兵数量都在迅速地减少,很快他们能够指挥的部下就仅限于他们视野所及的范围内。
    由于不知道敌军的中军帐位置,所以邓名今天并没有计划突袭敌军首脑,他原本估计清军很快就会开始形成抵抗线,阻挡明军锋线的快速推进,随着明军锋线受到阻挡,更多的清军得以组织起来,进一步减缓明军的推进速度。邓名认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局面,尤其是他强调过,骑兵今天的第一任务是掩护步兵。
    战前的研讨中,明军军官们都认为这条抵抗线会把明军远远地挡在清军的中军帐外。假如清军主将的帐篷位于营地正中的话,乐观估计,明军能够顺利突破三分之一到一半距离的外围营地。这个时候清军将领的亲卫应该就已经披甲赶到参战。浙军缺少兵甲,这些装备精良的将领亲卫能够争取很多时间,让清军的防线得以组织起来,最后形成一道坚固的战线,把主将大营保护在身后。
    因此战前明军也是尽可能地展开,形成更大的包围弧圈,希望能够让清兵的抵抗线变成一个凸出的弧形。等形成僵持后,明军的骑兵当然就不再可能轻松突入敌后,然后与步兵前后夹击敌军,那时明军的骑兵就会从两翼包抄,力求把清兵包围起来,或是给敌方施加足够大的压力,迫使对方主动后撤,给明军以趁胜追击的机会。
    但出乎邓名意料的是,清军的抵抗线迟迟没有建立起来,现在明军的锋线已经横扫整个清军营地的三分之一,清军的抵抗依旧显得十分凌乱,面前没有一道坚固的战线,而是松散凌乱的一团团敌人。虽然这些抱团的敌兵已经有了一定的组织,但总体上依旧是各自为战,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缝隙,明军的骑兵依旧可以从有组织的敌兵身边突入,把零散的敌兵追得亡命奔逃不敢回头,然后转身协助步兵攻击那些成团的敌兵。
    由于清兵没有组成抵抗线,明军的弧形包围圈也形成不了,混战的局面让前后明军愈发脱节。很多明军士兵在消灭了帐篷里的敌人后,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他们的盔甲穿上,其他的明军士兵看到了,也顾不得追赶锋线,而是四下寻找兵器和盔甲,起码要把手中的棍棒换成一把钢刀。
    这时邓名已经越过了清军营地的中线,在营地中心位置,邓名才刚刚看到几个披着盔甲出来应战的清兵,这几个屈指可数的甲兵军服也很乱,头盔好像都有些歪,显然是匆匆系上的。看到这些甲兵后,邓名犹豫了一下,放弃了直冲进去,寻找对方主将踪迹的冲动,而是按照事先的计划绕过清军营地中心,继续向前扰乱敌营——既然局面已经如此混乱了,那就让它变得更混乱一些吧——邓名感觉眼下的局面越来越像是伏击谭弘时的场面,两军都杂乱无章,那这个时候如果能够驱散更多的混乱敌军,明军最后就是依靠人数也能压垮对手。
    纵马从一个营帐前驰过时,有一个清兵从里面撩帐而出,邓名马剑挥落,那个敌人应声向后倒去。邓名注意到被杀的敌人虽然没有披甲,但穿着上好的马靴,应该是个军官之流。现在已经深入到清军营地的中心地带,周围很多营帐可能都是属于军官或是亲兵所有。在这一片大乱中,邓名还听到好像有女人的惊呼声。
    很快邓名的怀疑就得到了证实,继续向前冲击的时候,他的坐骑差点就撞上了一个女子,这个女人刚刚从一顶帐篷后面钻出来一半。邓名的战马贴着她的额头冲过去,当时邓名的马剑就举在空中,见到人影后本能的就要斩下,但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女子的长发,还有她仰起的面孔。
    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对视,邓名还是从她眼中看到强烈的恐惧和泪光,也看到这个刚从帐篷中爬出一半的女子,已经露出来的上半身是赤裸的。
    ……
    战斗前后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结束的远比明军预想的要迅速,清将在中军帐进行的垂死挣扎,也没能坚持多长时间。
    “这些鞑子是扬州绿营,五天前刚到的南京,他们到的时候延平郡王已经退兵了,得知芜湖有警报后,就从南京出发,要赶去上游方向。”审问过俘虏后,邓名把众将召集到一起,给他们介绍情况:“他们本来就是要去对付我们的,结果在这里被我们打了。”
    这些绿营希望能够乘船去芜湖,但是水师刚运送另外一拨绿营去上游,一时没有船只,他们就在大胜关扎营,想等水师返回再说,省得自己走路。
    “扬州绿营有一千二百披甲,大概是我们甲兵的两倍半,营中有一千五百辅兵,其中三百是到南京后郎廷佐拨给的。今天我们消灭了两千左右的鞑子,逃走了六百至七百……俘虏供称他们有二百匹军马,其中一百匹战马,现在我们缴获的数字是一百八十八匹,剩下的可能是被逃兵带走了。”现在浙军正在清点缴获,虽然逃走了几百清兵,但他们的盔甲大多没来得及带走,邓名估计缴获数差不多也该是这么多:“这是一支比较强大的绿营,所以南京才会派他们去芜湖,无论是要防备还是伺机夺回安庆,都能起大作用,至少要比在黄池拦截我们的那些地方绿营要强大得多。”
    停顿了一下,邓名对众人说道:“在黄池堵截我们的绿营鞑子,可能也就几百披甲,肯定没有骑兵,但我们与他们交战,就算侥幸得胜也会伤亡惨重;但今天消灭了扬州绿营,我们却是易如反掌。这就是有备和无备的区别,有备即使兵力弱小,一样能让强敌忌惮;无备,便是兵强马壮,也不堪一击。诸位,将来我们领兵,便是在安全的地方,也万万不可忘了修营墙、挖战壕,就是每天少走点路,也不要疏忽了工事,以致追悔莫及。”
    众人纷纷应是,只有穆潭想起闽军的十几万精兵强将,偷偷地叹了口气。
    战后明军还发现了不少妇女,其中不少都是镇江人。郑成功撤退后,清军“收复”镇江、瓜州等地,管效忠、蒋国柱就以光复城市为名,把城中的妇女赏赐给军士,扬州绿营适逢其会,也分走了一批。江南提督管效忠和巡抚蒋国柱,在尾随郑成功东进的路上,就把镇江、瓜州等地的妇女卖掉,然后又把无锡等新光复的城市的妇女掳走;现在他们在苏州,打算等离开苏州时再把这些妇女也卖掉。清军每过一处,后面就有大批的“光复”城市的百姓跟来,在城市里贴满榜单,寻找被掳走的妻女,想花钱赎回亲人。
    扬州绿营本也打算照此办理,但南京是省城,又没有被郑成功攻陷,自然谈不上收复,所以不允许客军掳掠,扬州绿营就打算把这些女子先带去芜湖,在开战前卖掉,等收复了安庆后,可以再掳掠新的,这些女子最后也会在南京或是扬州出售。
    听完了这些女人的遭遇后,邓名只是摇头叹气,下令为她们建立一个女营,不许士兵前去骚扰。
    第五十八节 处罚
    大胜关之战,明军战前的侦察显然不够周详,明明敌人营地中差不多有三千清兵,李星汉却认为只有一、两千人。主要原因一方面是侦察时间太匆促,另外也是清军麻痹大意,完全没有戒备,营地周围没有几个哨兵,使得明军斥候得出对方实力不足、乃是乌合之众的印象。从战斗结果看,这一支近三千人成建制的绿营部队,抵抗的强度并没有达到邓名的预计——原本邓名认为营中最多是两千杂兵。
    此战明军俘虏了数百俘虏。卫士们根据前几次的俘虏政策,估计邓名还会对这些俘虏比较宽容,但是今天邓名的反应却完全不同。邓名对卫士们和浙军军官们说,让那些被明军救出来的妇女去指认一下,凡是把她们从家中掠走的清兵,还有那些在镇江抢x劫民财的清兵,都要挑出来,看看能认出来多少。
    “这些乱兵,还有他们的军官,”邓名轻轻挥手作了一个劈砍的动作,对浙军军官们说:“你们看着办吧。”
    虽然邓名没有明确交代要怎么处置,但显然是不打算让他们活,也就是捆起来扔进江里还是斩首的区别。
    不但邓名今天的表现出乎卫士的意料,而且卫士们和浙军军官们的反应同样出乎邓名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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