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众人的恭维声让李星汉感到很享受,他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心服口服:“不然怎么我会是千总呢?”
    又享用了一阵众人的称赞,李星汉终于有点脸红了:“好吧,其实这是刚才先生对我说的。”
    ……
    五月初五,邓名带着十九名卫士离开奉节,文安之嘱咐他在离开明军控制区前要多写信回来,如果有什么疑难也随时可以来信询问。这些日子来,文督师还仔仔细细地把夔东众将的性格、他们的喜好和邓名讲述过,他们的历史、他们的得意之举和不愿意被触及的伤疤,老头子全都一一告知邓名。这些事情文安之唯恐邓名记不住,还考较过他几次。
    “督师请回吧,静候佳音。”走出奉节城门,邓名回头向来送行的文安之说道。
    “嗯,一路小心。”文安之又捻起了长须,仍是往常那种波澜不惊的模样。
    仍和上次一样,邓名一行在草堂湖乘上奉节的船只,从白帝城下经过,通过宏伟的夔门驶入三峡,然后在大宁河转乘小船,直奔大昌。
    “邓先生,好久不见了啊。”这次并非是在大昌县城门口见到的袁宗第,他得知邓名到达大宁河口处就跑出来迎接,双方在半途相遇。
    路上袁宗第还给邓名当起了向导:“这里是观音岩。”
    邓名顺着袁宗第的手臂望去,左手前方有一座酷似观音菩萨的山岩,他点点头:“果然是观音菩萨啊,看上去好像还在对着我们笑。”
    “看到邓先生来了,菩萨也是高兴的。”袁宗第哈哈笑道,又行了片刻,他又向右前方指去:“这里是双鹰屏。”
    高大宽阔的漆黑岩壁看上去,就好象是一双展翅欲飞的雄鹰。
    “邓先生在巫山看过大鹏山吧?没有这里的双鹰屏像吧?”
    邓名觉得都很像,不过袁宗第既然这么问,就笑道:“确实是这里更像一些。”
    “雄鹰展翅,就像邓先生一样的威风啊。”袁宗第说着又大笑起来。
    其间邓名说起对袁象的安排,袁宗第大度地挥手道:“我那侄子既然托给了邓先生,那就听凭先生安排,邓先生可还需要人么?我还有个侄子也不错。”
    “袁将军的好意我完全明白,”邓名连忙谢绝道:“只是在我身边十分危险,说实话我不太愿意带着袁小将军一起,因为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很难向将军交代。”
    袁宗第侧头认真地看了邓名一眼,脸色也严肃起来:“袁象不是个怕死的懦夫。”
    “确实不是,我绝无侮辱袁将军的意思,袁小将军在我身边时勇武过人。”邓名坦然答道:“但确实有所顾忌,这道理想必袁将军一定能够理解。”
    袁宗第又认真地看了眼邓名,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先生会出生入死地拼杀,先生的顾虑我当然明白。”
    三太子对自己如此坦诚,袁宗第心中感动但没有表现出来,到达大昌县城后,袁宗第告诉邓名他已经摆好酒宴,他最近向湖广走私石盐换了一批好酒回来:“邓先生在昆明大破吴贼,真是太痛快了,大昌已经欢庆好几场了,既然邓先生亲自来了,那我们就再庆贺一场。”
    第七节 北上
    邓名不喜饮酒,这个袁宗第本来也知道,但称今天的宴会是为他庆功而设的,就建议他无论如何都稍微喝一点。实在推辞不过袁宗第的热情,等宴会开始后,邓名就站起来举着酒杯,对满满一堂的大昌军官说道:“我实在不会喝酒,而且正值年少,胃口好、贪吃,每次若是喝酒就会耽误了吃菜,今天国公准备了这许多好菜,不吃一定会后悔。”说完邓名就抿了一下,然后把酒杯放下:“愿诸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等驱逐鞑虏共享太平。”
    邓名开始的话引起了一些笑声,等他说完后大家纷纷回礼:“愿与先生共享太平。”有人的甚至认为这是三太子在许诺将来不会忘记大家的功劳,会与闯营将士共富贵,
    既然邓名给了一个面子,袁宗第当然也不会继续勉强,他对邓名笑道:“今天有茱萸大肉,这可是川菜,邓先生不妨多吃点。”
    刚才邓名已经看见给他的菜品里有一些红红的颜色,开始他还以为是辣椒,不过经袁宗第一说,他低头仔细辨认,发现却是一种他不认识的植物。
    “茱萸?”邓名倒是记得有一首诗里提到过这种植物,不过听上去好像是一种装饰品,他也从不知道川菜里会用这个当佐料。
    见邓名一脸迷惑,盯着那菜迟迟没有下箸,袁宗第还以为他不喜欢吃,连忙招呼人道:“来人,撤下去给邓先生换不辣的来。”
    “且慢,”邓名倒不是不能吃辣,四川菜还有四川火锅他原本都吃过,也很喜欢,只是印象里川菜应该用辣椒做调味品,他对袁宗第笑道:“没吃过茱萸,让将军见笑了。”
    “哦,那真应该少放点。”袁宗第以为邓名从未吃过辣味的菜,心里有些后悔,他给邓名介绍道:“川人喜吃辛辣,简直就是无辣不欢,我部下有很多川人,也在四川呆了很多年,所以也喜欢上了。”
    最近几年来明军条件尤其艰苦,虽然袁宗第手下有很多川人,可有限的土地都用来种植庄稼,大昌附近五、六年来都没有自己出产过茱萸,这还是袁宗第这次走私石盐时换回来的一些调味品。但大昌的官兵看到运回成筐茱萸后,大家都齐声欢呼,这些好不容易到手的辣味作物也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
    在袁宗第印象里,邓名属于吃过、见过的人,手里既然有了这种调味品当然拿出来招待贵宾。这时袁宗第在心里估摸着北京人大概没有吃辣的习惯,早知道如此那就不该给邓名放这么多,第一次吃辣的人多半适应不了这种味道。
    “嗯,我倒是听说过四川最好辛辣之物,不过不用辣椒么?”邓名百思不得其解,就出口问道。
    “辣椒?”袁宗第显得非常迷惑,他从来没有吃过邓名所说的东西:“辣椒是什么?”
    “也是鲜红的……”邓名拿手比了一下辣椒的大小,又描述了一下它的形状。
    袁宗第仍然不知道,他问了问周围几个川籍军官,他们对邓名叙述的东西也一无所知,脸上全是茫然之色,邓名手下的李星汉也被问到,他同样摇头说从未听说过此物。
    “莫不是番椒?”一直在边上默默旁听的穆潭突然问道,他倒是听说过邓名讲的东西,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曾带来过番椒的种子,不过大家都认为是一种观赏性的植物,此时有一些江南和福建的富户在庭院里种植。郑成功的府邸里也种着几株,曾经向人炫耀过这是海外的珍奇花卉,虽然穆潭觉得不如牡丹之类好看,而且也没有花香,不过果实红灿灿的倒也还算可爱:“里面有金色的种子,看番椒的时候,有人提醒过不要碾碎它的果实,不然一不小心碰到眼睛就会泪流不止。”
    邓名觉得穆潭说的就是辣椒,看来这个东西此时还没有流行开来,他就随口说道:“这个番椒应该就是我以前吃过的,当时告诉我叫辣椒。”
    正如邓名猜测的,此时湖广、四川的辛辣菜还是靠茱萸来做,在他原本的世界里,辣椒还要等十几年才会被发现是一种非常好的调味品,而一旦被发现后就会迅速传播开,辣椒被广泛地种植,在短短几十年里就完全取代了茱萸。
    虽然邓名对此事再也不提,但在座不少人都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个名字,包括袁宗第在内的不少人都在心里琢磨着:“从来没有人吃过,大家都不知道,三太子却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味道很好,嗯,定是大内御膳不外传的秘方。将来一定要设法打听一下,或是下次有使者往来福建,把这辣椒要一株来尝尝,看看到底有多好。”
    邓名尝了尝茱萸,是与辣椒不同的一种辣,有些冲脑门,但味道远没有辣椒那么重,他此时也在心里想着:“怪不得后来不吃这东西了,四川人那种吃菜唯恐不辣的脾气,辣椒把茱萸淘汰也是应该的。”
    不少人纷纷要求邓名再讲述一遍云南之行,这种事情邓名知道周开荒最在行,就把这个光荣的重任交给了他。果不其然,周开荒顿时眉飞色舞地跳起来,从建昌开始,把一路上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给大伙听,就是在东川府几个烽火台遇到的一分的惊险也被他说成了十足。
    周开荒跌宕起伏的故事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开始深谙周开荒脾气的袁宗第只是微笑,后来也被他层出不穷的悬念带入了戏,和其他人一样听得目不转睛。周开荒引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激动喝彩声,每次喝彩过后必定有人给他敬酒,周千总来者不拒,每次都是一饮而尽,用更大的嗓门继续叙述着惊险动人的传奇之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开荒总算讲到进入昆明了。可吴三桂那天只叫了邓名一个人去,他本来还想靠转述邓名的话来继续发挥了,但被赵天霸狠狠地扯了一把,硬把他拉着坐下,周开荒只好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宴会上的事,还是让邓先生来说吧。”
    屋内所有的目光又转移到邓名身上。
    “那天确实是侥幸,”邓名指了下周开荒,笑道:“当时吴三桂和赵良栋醉得比周千总还厉害……”
    宴会尽欢而散后,袁宗第就问起邓名此行的来意:“是不是督师听说房县郝将军要出兵郧阳,就让先生过来替督师他老人家过来监军?”
    “郝将军要出兵郧阳么?”邓名并不知道此事,房县位于大昌的北方,湖广郧阳府境内,驻防的将领是前闯营大将郝摇旗,距离郧阳、襄阳等地都不远。在房县驻守的郝摇旗是最靠北的明军,负责防御清军从北方的进攻。不过这几年来清军从来没有进攻过房县,反倒是郝摇旗不断骚扰清军控制区:“我并不知道此事啊。”
    郝摇旗出兵郧阳府城的主要目的是迫使清军退入府城防守,让他能够在府城周围寻觅一些粮草,同时设法搬迁一些人口。以往每次出兵的时候郝摇旗都会给奉节去信,不过这也是象征性的,奉节不会干涉郝军的行动,也不可能遥控指挥房县的战事。邓名从奉节出发的时候,郝摇旗的信使刚通过大昌,可以说与邓名一行擦身而过。
    “是啊,这也是托了邓先生昆明大捷的福了。”袁宗第告诉邓名,这次郝摇旗并没有独自出动,而是去信给大宁贺珍、大昌袁宗第、巴东刘体纯等人,建议他们与自己合兵扫荡郧阳一带。因为邓名在昆明的行动,清廷不能把湖广派去支援吴三桂西征的部队调回来防守,据郝摇旗、刘体纯等人的侦查,目前夔东明军对面的敌人相当空虚,明军远较清军要强大。因此郝摇旗建议统一行动,如果仅是房县孤军出击的话,虽然可以迫使郧阳的清军退回府城,但周围的援兵一到郝摇旗就得撤退,无法安心地收集粮草和物资;而如果房县、大昌、大宁还有巴东的明军合起来,大概可以出动两万左右的部队,这样大规模的一支军队就是遇到谷城、襄阳等地的清军来增援也不怕,郝摇旗觉得这样就可以迫使几处的清军都各自坚守城池,明军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地方上收集粮草、补充兵员,时间也会充裕许多。
    袁宗第当然很心动,重庆一战他损失最大,兵力折损了好几千,要不是邓名带回来一千多人,这次的行动恐怕他都无法参加。其它的人损失虽然没有袁宗第这么大,但积蓄的粮草多半也被叛变的谭诣给烧了,既然湖广参与远征西南的部队还没回来,他们就都打算抓紧时间恢复一下元气。
    听袁宗第说完前因后果后,邓名摇摇头:“我不知道此事,这种军机督师也不会干涉的吧。”
    袁宗第心想:“督师当然不会干涉,不过郝摇旗的信里也提到若是你已经回到奉节,众将很欢迎你代表督师来监军,这不是为了和三太子你拉交情,让你记住我们的功劳么?”
    “我是打算出五百战兵,辅兵二千五去房县的。”大家都知道重庆失败让袁宗第伤筋动骨,所以郝摇旗、刘体纯他们都表示袁宗第少派些人来就可以,他们会多给他分些人丁、粮草,帮助他尽快度过难关。本来袁宗第没打算亲自去,而且只计划多派辅兵去搬运东西,不过若是能说服邓名的话……袁宗第慷慨陈词:“我打算亲自带兵去助郝将军一臂之力,邓先生反正也是无事,不妨一起去吧。”
    “最近一个月倒是无事,不过不能呆太久。”邓名有些迟疑,对方盛情邀请,如果拒绝了恐怕会让这些将领失望,他也不打算对袁宗第隐瞒,就告诉对方自己打算在七月前后到达南京,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郑成功的地方。
    听邓名说完后,袁宗第皱眉沉思了片刻,居然有了和文安之、李星汉他们一样的疑问,就是邓名此行离开后是不是不打算再回四川来了。邓名只好又对袁宗第解释了一遍,对方听完后好像还有些将信将疑。
    “邓先生打算如何去南京?”
    “我打算沿江而下。”邓名原计划化妆成商人,蒙混过清军关卡,这个奉节方面有经验,赵天霸也深谙此道。此番来大昌的时候,邓名还想再向袁宗第请教一番,因为周开荒说大昌经常派人乔装打扮去清军控制区走私,在各道关卡里也有内应或是受过明军贿赂的人。
    但袁宗第反对邓名的这个计划,他称长江一路上关卡密布,因为清廷知道这是明军进攻最方便的路线,驻防的军队也远比其他地方密度高。袁宗第根本就不赞同邓名去清军控制区冒险,他认为邓名最好就老实地呆在奉节,没事可以到各将的防区走走,视察官兵鼓舞士气。不过邓名这性子也劝不住,袁宗第就建议他走更安全的路,不要图省事走江陵这条近路。
    “邓先生不妨和我们一起去郧阳,此番我们多半还会到襄阳城下走一遭,到时候鞑子肯定龟缩回城里,野外没有什么敌人,邓先生可以带着属下从襄阳走汉水到武昌,然后去南京,这样就避开了鞑子最多、戒备最严密的一段长江,安全得多啊。”
    除了安全因素外,袁宗第依旧希望邓名能够跟着他们去郧阳周围转一圈,闯营众将对邓名的车驾都是翘首以盼,若是邓名随军出征肯定能让众人兴奋不已,而且在大军之中安全也有保证。
    “你们会攻打郧阳、襄阳吗?”邓名觉得袁宗第说的有道理,若是明军攻打城池的话,他也有机会观摩一下这个时代的攻城战术,上次在重庆邓名并没有机会就近观看,而且当时他还心神不定,对各种攻城手段也没有太大的兴趣。而现在不同了,几个月下来邓名觉得自己多半是没有机会回家了,南京之战又近在眼前,邓名琢磨着若是能有闯营众将言传身教,自己也更有可能给郑成功帮上忙。
    “这个……”袁宗第露出一个苦笑:“攻多半是要攻一下的,不过肯定攻不下来。”
    “为什么肯定攻不下来?”邓名见袁宗第毫无信心,也是有点意外。
    “此去的主要目的是在四周收集粮草,如果集中军队在城下,那收集粮草的人手就不够了,而且打造攻城武器需要时间。这里也不是重庆,若是见到我们有强攻的意思,鞑子很快就会从河南派援兵来。顿兵坚城之下,兵力有限也没有足够的粮草,最后多半会得不偿失。”不仅袁宗第,郝摇旗、刘体纯他们也绝没有强攻城池的打算,虽说打破城池肯定能缴获众多,但闯营没有重炮,光靠云梯、塔车攻城,损失肯定会非常惊人,是现在的明军难以承受的。
    “那为何还要攻一下。”刚才想到可以向闯营众将学习攻城手段时,邓名就动心要和袁宗第一起去房县,但现在有些失望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解,为何明知打不下来还要攻城。
    “因为要教儿郎些手艺。”袁宗第答道,虽然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太多攻城的机会,但谁都知道驱逐鞑虏的大业不可能靠单纯防守来完成,将来一定会有大量的攻城战。袁宗第、刘体纯他们都会抓住一切机会锻炼年轻的官兵,虽然不可能攻下城池,但至少要手下们见识一下攻城的场面,感受一些攻城时的气氛。
    “我们虽然没有重炮,但也有几门小炮,到时候也会向城墙上放几炮。打造几具云梯,让儿郎们都看看攻城时应该注意什么,敌人会有什么样的防守手段,如何对付,免得将来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对着城墙束手无策。”袁宗第耐心地给邓名解释了一番:到时候可能还会在城墙下挖几个洞,让没经验的年轻军官看看应该如何穴攻;在壕沟外开凿两道渠,由有经验的老人给指点一下如何引走护城河的水。
    “我和几位将军一起去趟郧阳吧。”邓名很清楚这些攻城举措都是浅尝辄止,只是摆个样子给年轻人看罢了,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正是急需的知识。
    “好。”袁宗第闻言大喜,他马上就让手下去房县、巴东等地报信,告诉几路将帅三太子会随军出征。袁宗第建议邓名不用继续前进,这几天就先呆在大昌,然后和自己的军队一起出发,反正到房县也能见到刘体纯。
    邓名觉得这样也好,正好再看看袁宗第统帅数千人行军时的举措。一开始袁宗第根本不打算派几个战兵去,刚才对邓名说的五百战兵也是个虚数,但邓名既然真去,袁宗第就真的点出五百战兵来,打算在邓名面前露一手,挽回一些因为重庆失利而受到影响的形象。
    第八节 进军
    郧阳、谷城、襄阳都属于汉水流域,谷城位于襄阳的上游,而郧阳又是谷城的上游。在这段汉水的南方不远,还有两条支流,分别是白水河和马栏河,它们都从西南流向东北,走势接近平行线:白水河途径竹山流向郧阳,马栏河途径房县流到谷城(当年张献忠的蛰伏地)附近。
    明军此次出兵到底会不会到达襄阳城下,还要根据出兵后的具体情况而定,如果粮草收获颇丰,或许可以到襄阳城前耀武扬威,如果所得很有限的话,那当然还是尽早打道回府为好。而郧阳、谷城附近大致就是此次明军的主要目标。
    虽然湖广一带的道路比夔州要强很多,但陆路仍然比较崎岖,明军每次袭扰清军控制区时都尽可能地利用水道。以往明军进攻郧阳的时候,郝摇旗就会以竹山而不是以房县为出发基地。竹山和房县的距离并不远,到郧阳的直线距离也相差无几,但从稍微靠西北一些的竹山出发,可以利用白水河水道,对于缺乏人力和畜力的明军来说,这条水道让他们无论是进军还是搬运物资都会方便很多;而如果进攻谷城的话,那出发基地肯定会是房县,因为可以使用马栏河。
    因为此次进攻明军的兵力雄厚,所以计划两路并举,巴东刘体纯、兴山李来亨加上郝摇旗的主力从房县出发直捣谷城,而大昌袁宗第、大宁贺珍就和竹山的驻守部队一起进攻郧阳。这个计划是李来亨拿出来的,他认为这样比较稳妥,若是襄阳的清军有支援上游意图的话,他们沿着汉水而上首先会遇到较强的一支明军。这种部署有助于吓阻襄阳的清军,让上游郧阳一带的袁宗第、贺珍等人能够比较安全地行动。
    不过郝摇旗认为这纯属多此一举,因为湖广的清军精锐此时还深陷西南没能返回,就是他自己一路也足以对付本地的守军,更不用说还加上其他几路明军的增援。而且这种部署还会导致把郝摇旗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分跟着李来亨、刘体纯去打谷城;另外一部分跟着袁宗第、贺珍去打郧阳,但既然李来亨坚持,郝摇旗也不固执己见。
    向周围通报邓名参与此战的消息后,袁宗第本以为几天之内就能出发,但没想到几天后收到了巴东刘体纯的急件,要求大昌的军队晚几日再出发,等他带着军队从巴东赶过来与袁宗第会师。
    变故的起因仍是李来亨,他位于夔东明军的最东面,肩负着防备夷陵清军来攻的责任。本来这次出兵李来亨就不是特别积极,因为他觉得自己分心二用有些吃力。经过一番考虑后,又对郝摇旗送来的军情做了再三的审视,李来亨承认自己的计划是有些过于保守了,郝摇旗足以形成对郧阳、襄阳一带清军的优势。既然如此,李来亨认为自己还是留下来继续监视长江下游的清军为好。
    此外夔东一带的明军穷怕了,所以每次出征前都要仔细权衡利弊得失,总是想用尽可能少的付出换回尽可能多的收益。李来亨觉得既然没有自己的部队清军也绝无敢于迎战的可能,那他还不如不去,少一路兵马参与就少一分消耗。这几千人马出门在外的花销也不是个小数,还不如留到将来更紧要的时候使用。
    这种心理邓名能够理解。他在重庆的时候就见识过夔东明军的这种省吃俭用的习惯了。当时为了节省粮草,先派袁宗第等一部分明军去重庆建大营,大部分很晚才集结出发,打算在前哨部队把前期工作全部完成,然后再抵达城下开始攻城——以达到最大程度节约粮草的目的,但也给了谭诣以可乘之机。
    李来亨决定不去了,刘体纯就应带着部队去房县和郝摇旗一起扫荡谷城近郊,而袁宗第和贺珍依旧去与竹山,和另外一支郝部会师。但就在刘体纯出发前,他接到袁宗第的报告,说邓名已经到了大昌,准备参与此次作战,刘体纯就改变了计划,写信给郝摇旗让他集中房县、竹山的部队,独自去扫荡谷城,而刘体纯领兵去与袁宗第、贺珍会师,共同负责郧阳方向。
    “军队的部署这样反复地修改,不会有问题吧?”邓名弄明白前因后果,对此次行军行动的前途感到有些担忧,他问袁宗第道:“郝将军的兵力是不是太薄弱了?”
    “邓先生过虑了。”袁宗第倒不是很担心,他告诉邓名,此番出兵肯定以郝摇旗为主力,因为目标距离他的根据地最近:“郝将军自己大概就可以出动一万兵左右,我们三家加起来也顶多就是这个数,多半还不到。”
    其他将领因为是劳师远征,所以出兵太多就会有得不偿失的风险。袁宗第为了向邓名展示军容,所以出动了三千人,其中两千五还是辅兵。不久后从巴东赶来的刘体纯倒是比袁宗第兵力雄厚些,足有三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二百战兵。
    刘体纯抵达后,袁宗第不耽误时间,立刻统兵出发。近七千明军向着大宁河上游进发,很快就抵达大宁与贺珍会师。因为三太子随军,贺珍出动的兵力也比原本打算的要多,足足有四千人,不过战兵也同样是一千两百人。这样明军的规模就达到了一万之众,比袁宗第原先估计的还要强大。
    在这次军事行动中,邓名又一次意识到夔东明军对水路的重视。大宁的位置很接近奉节的正北面,也就是比正北稍微偏东一些。可明军若是从大宁去奉节,肯定要先向东进军去大昌,沿着大宁河一直走到长江边上的巫县,然后再掉头向西通过夔门去奉节。
    这次行军的目的地竹山位于大昌的东面,明军出发后却是向着西北沿着大宁河走,在大宁会师后全军继续向西北进发,他们会一直走到大宁的尽头,然后进入陕西境内直达镇坪。这样这一万明军就进入了白水河流域,下游就是他们要去的竹山。川、陕、鄂交界这一带多山路,也就是沿着河的地方还比较好走,而且也可以让大军容易得到淡水补充。
    邓名看到明军军队中骑兵很少,走山路马匹很容易死亡,夔东明军因为物资奇缺也没有能力大量养马。他们连茱萸这种人人喜爱的调味品都无力种植,有限的军屯几乎都用来生产粮食。
    房县、竹山一带都是郝摇旗的势力范围,明军主力还没有抵达竹山时,先锋就已经与竹山的明军取得联系。正如刘体纯所料,郝摇旗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已经把竹山一带的部队调回房县去了。按照原来李来亨的计划,郝摇旗的部队要被一分为二,两处都要与友军分享所得。虽然夔东各路明军的关系比较亲密,对缴获也不是斤斤计较,但多分一些、少分一些,大家就是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也有疙瘩,尤其是大家又都这么穷。
    郝摇旗如果在两路参与分配,闹矛盾的可能性就要提高一倍,而现在刘体纯的建议他很喜欢,这样谷城就由他自己去进攻,收获都是他一人所有。虽然大家已经约定好要多分一些给袁宗第,但那个时候郝摇旗给多给少全凭自愿,而且无论给多少袁宗第都要承他的情;若是和刘体纯一路的话,假如把收获的物资平分,郝摇旗还得斟酌到底该给袁宗第多少——给得少了说不定不但不能获得感激,还会被认为小气。
    另外三路明军协力扫荡郧阳周边,肯定能够牵制那里的清军无法到汉水下游增援,是一种有力的声援,如此郝摇旗约大家共同出兵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虽说三太子亲自领军是个套交情的好机会,但郝摇旗觉得获取物资非常重要,而且此战结束后,三太子肯定不会过房县而不入,到时候再见不迟。若是此行丰收的话,郝摇旗琢磨着还能送给三太子一份厚礼。
    竹山现在已经没有郝摇旗的大部队,由一个郝摇旗的家丁接待刘体纯等人。这个家丁带着三位明将去竹山的库房,里面有不少小车、绳索等物品,虽然简陋但也都是搬运工具;在白水河的码头上,还有大量的船只。邓名看到其中以独木舟和木排居多,都是郝摇旗多年来在竹山这里打造的。
    竹山和房县之间并无河流连接,郝摇旗每次进攻郧阳只能利用这里的船而无法把房县的船搬过来用,所以无论是白水河还是马栏河,郝摇旗都存有大量的船只——虽然水营人员只有一批,但水营所需的装备却有两套,这样无论郝摇旗想攻打哪边都比较方便。
    郝摇旗无法把房县的船只搬来竹山,袁宗第、刘体纯等人当然更没法把大宁河、长江里的船运到白水河来,所以郝摇旗就专门派一个家丁看守这些重要装备——若是这些船只有个差池,袁宗第他们也就算是白来了,而且将来郝摇旗再想进攻郧阳就需要重新打造木排。
    “家主说了,这河里的船随便邓先生、还有诸位国公们使用,但数目是多少家主心里可是记得清楚呐,要是回来后看到短少了,就得赔偿给他新的。”那个家丁笑着说道。
    听到这玩笑后袁宗第他们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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