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周开荒在黑暗中已经有些不耐烦,时刻在焦急地等待着,但是当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他感到周围的大地好像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数里之外武库旁边的那个清军军营里,士兵的感受和周开荒就完全不同了。
    之前城外众人还毫无察觉的时候,这个兵营的守夜人和巡逻队就发现了武库似乎有点异常,看到有红光从库区后透出——储存皮革、棉花、衣服的仓库里,导火索要短得多,它们的香烛先被点燃所以率先引发了火势。装皮革的仓库最早起火,屋顶也迅速被烧穿,此时用来引燃火药库的那几根香烛还没有烧到头。
    察觉到异样的几个巡逻兵议论了一会儿,觉得库区围墙后透出的红光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现象,一个军官考虑了一下,就带着几个人走到仓库的大门前问话,但任凭他们喊破喉咙,里面也没有人作答。这时已经有好几个仓库开始熊熊燃烧,火药仓库的导火索也烧到了仓库内,可大门外的清兵并不知道危险,他们看到红光越来越浓,还有阵阵烟雾腾起,知道仓库里出了大事。
    又喊了几声,军官命令人去推门,但沉重的大门纹丝不动。这个军官倒是知道仓库区还有一个偏门可以让人临时出入,但这个偏门居然也被锁住了。眼看两个门都不通,又没人回答,军官不再犹豫,决定下令翻x墙进去开门——他不知道里面的门栓也被邓名锁上了。
    这个军官还回头命令身后的一个士兵跑步回营,喊醒全营士兵准备协助救火。作为驻扎在仓库旁边的军队,军官知道仓库内有储存着大量凉水的水缸,有许多特意开凿出来的水井,每一口井上都有抽水的小型脚踏提水车。
    几个士兵叠起人墙试图翻越过墙,另一个士兵也听明白了军官的命令,转过身就向着兵营的方向跑去。就在此时,军官突然感到周围的世界好像瞬间变得明亮无比,彷佛是从深夜突然到了正午:路边的石头、四周的街道、士兵身上的衣服和面容都好像和大白天一样清楚……
    还未等军官对眼前的异象产生疑惑,他就感到自己好像突然腾云驾雾,脑袋里隆隆作响,眼前的景物飞快地变换着、扭曲着,周围好像是一片光明、又好像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当这个军官恢复观察周围的能力时,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下巴上感觉粘粘的,他伸手抹了一下,借着周围的亮光他看到满手都是血——是他自己的血,但却没感觉到疼。
    军官奋力想站起来,但感到腰腿发软,有点类似大醉之后的感觉。他在地上挣扎的时候,看到周围的士兵一个个也都在地上翻滚,刚才叠罗汉要翻x墙的几个士兵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个人仰面朝天躺着,被震的五官出血。还有有个满脸都是擦伤和血迹的士兵好像正冲自己喊些什么,军官只能够看到那个士兵大张着嘴做出一些动作,但他一个字也听不到,脑袋里好像有好几口大钟在敲。不但听不到任何东西,而且这些口大钟每敲一次都震得军官身体一软,差点再次趴倒在地。
    这时军官才感到奇怪,为何周围是这么的明亮?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只见库区上方就像是在放烟花一样,不时有一簇又一簇的焰火窜上夜空。第一次大爆炸后又开始了一连串的连续爆炸,残余的火药和其它装着硝石和硫磺的仓库紧随其后,现在存放布匹和棉花的仓库也一座跟着一座开始炸起来。
    不过现在远没有第一次爆炸时那么惊人,第一次震响时猛烈的爆炸把整个火药仓库和它周围几座小仓库的屋顶、四壁都一起掀飞,隔壁铳炮仓库的一门重达千斤的火炮也被冲击波送上半空,那门火炮就像一张被抛起来的扑克纸牌,在空中翻转飞舞着,一直飞过库区的外墙,落到远远的城区那边去。
    其它被抛入空中的火药袋、硫磺飞起几十米高,在空中爆炸、燃烧,化作漫天的火雨,哗啦啦地浇下来。此时军官的身边地上,到处都是这些滚烫的火粒,他面前库区的顶上是冲天的火光,向周围吹着灼热的风,其中仓库连绵不绝的爆炸把更多的烟火送上半空,整个库区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口,不停地喷吐着红光、烟雾和照亮夜空的火雨。
    被从头顶落下的火粒烫了几下,军官挣扎着站起,看着地上忽明忽暗的火星——这些闪烁着的红色颗粒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大地,谁也不知道刚才那次爆炸到底喷洒出来多少。军官背后街道上、屋顶上也落下了不少,这些已经无人居住的民房顶上的茅草和木板正在发出焦臭的味道,气味迅速地变浓,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硫磺焦臭混杂在一起。实际上从这里到几个街区之外都落下了这些火粒,只是密度不同罢了。
    再次抬起头,军官看着仍不停喷洒火雨的库区天空,知道一定要尽快开始救火,不过还不等他喊出这个命令,刚刚站直身的军官就感到脑袋里好像又是几口大钟同时作响,轰隆一下子震得他再次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扶在地上,军官感到一股剧烈的恶心从腹部直冲上胸膛,然后从喉咙中喷涌而出。这个军官和几个尝试站起来的士兵们一样,都趴在地上呕吐着,随着开始呕吐,他们的感觉也稍微恢复了一些,现在他们全身上下都开始作疼。
    在这个军官背后的军营方向,也有一些清军士兵的人影,他们距离爆炸现场较远,但一个个看上去也是东倒西歪,像一群喝醉酒的人般摇摇晃晃,不得不用力扶住周围的东西来保持平衡。这是另外一些巡逻兵和兵营值夜的卫兵,他们站起来后虽然也有人感到恶心,但大部分还没有出现呕吐现象,他们想过来看看究竟,但就是无法走出一条直线。
    ……
    洪承畴府中。
    被那声轰鸣吓了一跳,一个将领吐了下舌头:“好响的雷,今天这场雨可小不了。”
    不过话才出口,这个将领自己也感觉有点不对了,和屋内的另一个将领一起跑到窗口,推开窗户向天上望去。倒是能看到天上滚滚的阴云,但没有看到一颗雨点,也没有看到在云层间窜动的银蛇。为什么能看到阴云呢?因为天空被染上了一层红色,而这红光似乎是从房子的另一边发出的。
    “不好!”两人中没去喝酒的那个头脑反应较快,他大叫一声就离开这面窗户向房子的另一侧跑去。另外一人楞了一下,也急忙转身离开,扶着洪承畴走出房间赶向户外。
    离开室内来到房子的另外一面时,洪承畴已经可以看到夜空中升腾的红光和焰火,还有半空中缤纷的火流星雨。
    “啊!”
    “啊!”
    看到这火光已经映红了好大一片天空,洪府的官兵都惊叫起来,刚才那一声巨响才过去没有多久,怎么火势会燃起得如此之快?
    “这是武库的方向吧?”众人之中洪承畴最快恢复判断能力,他大声问了一句,可是没人回答。周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头顶上发红的天空,被照亮的夜空正急剧地扩大,迅速地变得更加明亮,火势的发展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见状洪承畴知道再也耽误不得,他低声骂了一句:“两个酒囊饭袋,无能误国!”
    刚听说那个保宁千总深夜去武库,洪承畴就觉得有些不对,不过这个人胆大包天竟然在武库中放火,实在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在重兵云集的昆明周围进行这种破坏,在洪承畴看来和自杀也差不多了。当然,用几条人命换十几万大军的军需仓库,对方大概觉得很合算吧。
    “马上去武库救火。”洪承畴觉得武库那么大,一时半刻未必能烧尽,其中储备的大量物资十分重要,很多都是多年生产出来,历尽辛苦跟着大军一起运输到昆明的。现在的首要目标已经不是抓人。洪承畴重新分派任务,他让一个将领马上带着手边所有的人赶去武库,沿途叫上所有遇到的清兵,尽快设法将武库大火扑灭,尽可能地抢救其中的物资。
    另外洪承畴又派了两队人去武库周围的街区巡逻。他觉得对方明目张胆地放了这把火后,多半也不想活着离开了,可能会在周围点燃更多的火。洪承畴派出人马在这些地方仔细搜寻,若是见到有人纵火就捉拿人犯、扑灭火头。
    完成了这些部署之后,洪承畴为了以防万一,还下令几个士兵持他的令箭通报各个城门,严禁任何人离开昆明城,即便自称是吴三桂的亲卫也不行,若遇到这样的人也必须要先行扣留,然后派人向平西王府核实身份。
    洪承畴还不是很悲观,以前他遇到很多次细作纵火,即使数百细作一起动手也被洪承畴控制住了,没能闹出多大动静,而今天对方的人手还不太多。虽然刚才那声响雷给人带来不祥的预感,但洪承畴觉得武库内虽然看守不多,但有一个兵营就在附近,火势应该很快就能控制住——损失肯定会很大,但未必不能弥补。
    看着手下将佐点齐府内兵丁,带队离开洪府,洪承畴又一次向火光处看去。他看得并不是很真切,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很不好了——看文字都变得很费劲,常常像有一层薄雾蒙在眼前。洪承畴又命令人去通报吴三桂,不过他决定先不提自己对那个保宁千总的判断,这个时候要务是救火而不是分辨责任。而且洪承畴相信吴三桂很快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必要把平西王惹得恼羞成怒。他给吴三桂送去的消息里,只是让后者尽快动员手下全部的人参与救火。
    下达完这一系列应急命令后,洪承畴想了想,决定自己亲自去前面一趟,近距离监督手下将领救火,免得有人在这个时候弄出差错,给云南清军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对李定国的部队即将发起全面的进攻,这个时候每一分物资都很重要,都能让清军更早地取得决定性胜利,摧毁最后一个汉人朝廷。对这一天洪承畴已经盼望了不少年,这个梦想时刻激励着他更加勤奋的工作。想到这里洪承畴急忙回屋去换衣服。
    不过火势的发展远比洪承畴想像的要快,没有人能够进入起火现场,大爆炸发生后进入火灾原发地是否还有意义也成为疑问。那个被洪承畴寄以厚望、距离武库只有一墙之隔的清军兵营,此时也有不少营帐开始起火。由于距离太近,这个军营几乎是沐浴在火流星雨中,睡得迷迷糊糊的士兵们被那巨响惊醒后,就看到有些红通通的硫磺颗粒烧穿了头顶上的帐篷,直接落到自己的被褥上来。
    一时间兵营内人声大哗,有人被烫得大喊大叫起来,没有被烫到的士兵们也纷纷跳起来,在已经满是硫磺和火药味道的营地里扑打众多突然窜起来的火苗。军官们涌出来维持秩序,其中不少人和士兵们一起看着隔壁冲天而起的火焰发呆,没有一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仓库周围的两三条街道内,房子上或多或少都落上了火星,大部分被喷上半空的火星都在空中熄灭,被卷到空中爆炸的残余火药多数也化作了青烟。至于那些落地时仍没熄灭的火星,其中大半很快也自行燃烧殆尽。
    但也有一些火星,在熄灭前烤焦了房屋顶上的茅草,或是把木板熏出一个黑圈。渐渐的,从这些焦黄弯曲的茅草和焦黑的木头上,升起了一股股的烟,然后逬发出明亮的火苗。
    最靠近仓库的整整一圈街道,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从各个地方腾起了火苗,和满是士兵的兵营不同,这些没有住户的居民区的火焰无人关心。很快小股的火苗就形成大团的火焰,或是合并起来,开始吞噬这些无人照料的房屋。
    在第一圈街道的火势不断壮大的同时,距离仓库还要再远一条街的民房也开始被火光照亮,这些街道的屋顶上落下的火星密度要少一些,出现的火苗也要稀疏得多,没能迅速汇合起来,但随着时间它们也在不断地燃烧。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东一串、西一串地出现了火舌,不过它们的密度小,大部分都在孤零零地独自燃烧,可能好几间房子里,才有那么一丛还很不起眼的火苗,这些无人控制的火苗在慢慢地舔食窗户上的纸张、房顶的的茅草。
    最靠近仓库区的街区已经是火光滔天,凶猛燃烧的大片房屋上火焰高达数米,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火区生出强劲有力的热风,把一束束还在燃烧的茅草和木条吹上半空,这些东西又被空中的急风吹得更远,播洒到更大的范围里去。
    看到这样的火势,本来还打算去库区救火、至少也要保住自己营地的清兵当机立断,马上放弃了这些已经没救的街区和他们的兵营,飞快地向上风区撤去,对愈演愈烈的火势再也不做任何控制。
    火焰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居民区急速地蔓延着,很快就横扫数个街区,有一股径直向着昆明的粮仓烧去。
    那声巨响同样惊动了粮库的守卫和驻扎在粮库边上的五百清兵,一开始他们还觉得事不关己,看着远处的火光议论纷纷,发表着自己对这场变故的猜测。军营里一些严厉的军官,还勒令士兵立刻回营,等待命令。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还没有等到去救火的命令,这火头就直逼他们的营地和仓库而来。
    没受到阻碍和控制的火龙扫荡了数以百计的民房,汹涌而来的火墙已经高达十米以上,此时还距离兵营很远,但士兵们已经需要仰头去看它。耳边呼呼风声大作,士兵们看到威胁仓库和营地的火龙虽然还未到,但已经可以看到被它抛上去的杂物——椅子、桌子、门板、茅草屋顶,无数的东西燃烧着在天上飞舞,稀里哗啦地向营地、仓库还有四周的街区落下。
    第五十四节 授权
    此时在昆明城外,邓名等人已经连续跑到第三个城北清军营地前。
    和前两个一样,这个也是吴三桂旧清军的营地,营地里的清军也都被昆明城内出现的火光和响声所惊动,营墙内的空地上站着大批士兵,他们望着城市上空的红光,脸上都带着惊恐和不安。
    驰近营门,邓名向卫兵出示了腰牌后,马上就有人飞奔着进去通报,另外的几名守卫打开营门,忙不迭地把邓名一行引进去。
    中军帐眼下已经是灯火通明,主将召集了满营的军官,议论着昆明城到底出了什么事。本来这位将领觉得可能是一般的失火,还派了一队士兵去询问昆明需不需要他们进城协助灭火。可是昆明城门守兵的表现让人觉得有点奇怪,各个城门都戒备森严,将领派去的卫士听到城楼上的人喊话,说是洪经略严禁城门进出。
    将领和他手下军官听到这个回报后都感到今晚的事情里透着一丝诡异,城里没有百姓,城外没有敌军,他们都不明白怎么昆明突然摆出一场如临大敌的模样,还隔绝了城内外的通讯。
    有人怀疑是有细作放火,不过在永历朝廷已经远遁,昆明附近没有明军的情况下,清军兵将也想不出来会有哪路人马来昆明搞破坏,更想不明白连城外的清军都无法进城,细作又是如何混进昆明城并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听说平西王的亲卫来到了营外,中军帐内的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觉得马上就可以解开所有的谜团,搞清楚城内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邓名被引进中军帐后,立刻掏出了平西王的令箭。和在前两座营地里的行动一样,邓名根本不解答那些人七嘴八舌的问题,只是迅速地把想好的说辞吐出:“早些时候昆明城内有人作乱,大帅已经把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很快城内就会无事了。大帅担心城外新降的前明军不稳,已经下令他们呆在营地里不许出门。大帅命将军就近监视,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将军可便宜行事。”
    听到城内有乱兵,营帐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邓名四周都是嗡嗡声,不过对此他充耳不闻,而是一口气把该说的话说完。
    “城内什么人在作乱?”将领耐心地听邓名说完,然后出言问道。这期间他一直仔细地观察邓名身上的装束。
    “几个蟊贼罢了,将军不必以昆明为念。”说完邓名一拱手,一刻也不肯多停留,就向这位将军告辞:“卑职还要去其它地方传令,告退。”
    将军见邓名口风如此之紧,知道再问下去对方也不会回答,就点点头把吴三桂的令箭还给他。邓名再次向这位清将鞠躬行礼,然后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这位清军将领走到门口,看着邓名翻身上马,目送着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呼啸而去。
    “什么人在作乱啊?”
    邓名走后,几个愣头青军官还在议论,而稳重一些的则和他们的将领一起遥望着邓名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来城内的乱事不小啊。”将领叹了口气,他对那几个还没有明白过来的部下说道:“你们没看见大帅这些亲卫的装束么?”
    如果城内的形势真像刚才那个亲卫说的那么轻松的话,将领觉得邓名就没有必要口风那么紧,而邓名一行那副武装的行头更加重了将领心中的不安,以前只有在战场上才会见到吴三桂的亲卫打扮成这个样子,现在平西王的亲卫们都准备拼命了,这城里的事情还能小的了么?
    而且城外新投降的明军有数万之众,吴三桂并没有指出是哪一支不稳,而是要清军就近监视,这说明平西王并没有掌握形势,大局相当的混乱不清。要是这数万降军出了问题,而且已经有内应入城,那今晚之事可不能善罢甘休啊。
    想到这里将领感到自己开始出汗了,他不敢耽搁,急忙调兵遣将,准备出营监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营降兵。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一定要在平西王面前好好表现,不能让吴大帅失望。
    就像去武库纵火是邓名临时起念一样,到这些军营假传命令也是他在出城路上才冒出的念头。刚才他看到吴三桂已经喝得大醉,城内起火后估计他也不会立刻想到是谁干的,多半还会认为是意外。一个醉醺醺的人遇到意外失火,吴三桂肯定会把全部精力首先都用在指挥救火上,这倒是个进一步给城外清军制造混乱的机会。
    邓名听说刚投降的西营官兵即将被派去攻打李定国,都部署在城西南的几座营地里,与吴三桂的老清军是分开的。不知道前西营的将领都是谁,所以不能编造具体命令指明目标,邓名能做到的顶多是假传一些非常含糊的命令,让清军去自己猜测。一开始邓名觉得这样的命令未必有效,但在城外休息的那段时间里邓名仔细思考了一番,发现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有一句关于人性的判断邓名记得很清楚,那就是“任何拥有权利的人都会滥用权力”,邓名觉得若是给清军将领传达明确的命令,让他们去进攻降军,反倒不太容易成功,这样的命令非同小可,清军将领一定会非常谨慎地询问细节,要搞明白吴三桂到底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决定。
    而一旦牵扯到细节问题,邓名觉得露馅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而如果以吴三桂的名义给这些清军将领“便宜行事”的权利,那反倒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合理的命令,还可以避免交代细节。更重要的是,清军将领会很愿意接受一个这样的命令,因为这道命令里隐含着吴三桂对受命将领的信任,清军将领能从中感到一种对自己能力和判断力的肯定——有谁不喜欢恭维呢?又有谁会认为自己缺乏能力、不值得信任呢?所以邓名就毫不犹豫地给城外各营清军送去了平西王的充分信任。
    进展比邓名想象的还要顺利,没有任何将领质疑邓名带去的命令——果然没有人认为自己配不上平西王的信任。很好,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创造滥用权利的机会了,或者说,是给他们一个表现不辜负平西王信任的机会了。
    离开北城,邓名急急忙忙地赶往城南,那里驻扎的都是前西营部队,邓名注意到这里的气氛也相当紧张,显然他们也注意到了昆明城的变故。
    这次邓名并没有进入军营,甚至没有靠近营墙,而是带着自己那队人站在较远的地方,连马都不下,只是冲着对面举起吴三桂的令箭。周开荒打着火把照亮了邓名手中举着的令箭,高喊让里面领军的将领出来答话。等营墙上有人自报是此营之主后,邓名立刻朝着营墙上大喊:“平西王有令,昆明失火,为了避免殃及你们,立刻拔营向南二十里扎营!”
    一连喊了三遍,邓名收起举着的令箭,带着手下一溜烟跑离了这座营地。
    看着那队全副武装的吴三桂亲卫消失在夜色中,营墙上的西营降将默默地站立良久,终于对身后的卫士下令道:“传令,拔营,连夜出发,向南二十里。”
    “大人,这大半夜的!”听到命令后,卫士们中间不少人都不满地叫起来。目睹吴三桂亲卫用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下达了这样无礼的命令后,不少人都是心头火起,见长官真要遵命而行,一个个都快要气炸胸膛。
    “昆明城里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事情一定不小。”降将轻声说道。看到吴三桂亲卫那明显的作战姿态后,他更深信昆明城里出大事了。作为一个刚刚投降的将领,他知道清军肯定在怀疑自己。之前吴三桂让他们作为先锋去攻打李定国的命令其实也是一种羞辱,不过既然已经投降了,遇到什么样的侮辱都只好忍气吞声。今天看到这些平西王的心腹甚至不打算掩饰对自己的怀疑,这位降将更是感到凄凉,只是为了众多部下的性命着想,他也不能不低头:“平西王不让我们在昆明城边上呆着,我们就走好了,难道现在是惹平西王不痛快的时候么?”
    另外几座西营降军的军营邓名也是照此办理,摆出一副“平西王信不过你们,现在昆明城内有事,不想在附近看到你们,你们就是摸黑赶夜路也得给我滚。”的样子。
    或许有些人会奉命离去,有些人会赌气就是不走,不过就算他们不走,就算旧清军和新降军没有发生冲突,邓名也没有任何损失,只是白费了一些唇舌而已。而且事后吴三桂肯定要费一番力气对这些降将说明情况,向他们解释这是有人假传命令,而不是他本人在怀疑他们。如果不逼着吴三桂这么做,自己辛辛苦苦地放一把火,说不定却被吴三桂掩饰说成是意外事故。只要能迫使吴三桂暴露真相,那就等于替邓名做了一通广告。总之,这是有赚无赔的买卖。
    ……
    火势直逼粮库而来,看着那足有十米高的烈焰,清军人人感觉头皮发麻。兵营的指挥和粮库的管事,还有他们手下的几百士兵、守卫,人人都张着大嘴,看着那火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大伙儿就要一哄而散,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彪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大声呼喊着:“经略大人到!”
    来人正是洪承畴带领的经略亲卫。
    洪承畴换好衣服走出府邸,就有人跑来报告武库附近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驻守在武库附近的兵丁已经逃离火场往上风区去了,洪承畴派去协助的几队人马也被烈火所阻,根本靠近不了武库,其中一队还被发展迅猛的烈火隔绝,现在全队失去音讯生死不明。
    更让洪承畴震惊的消息是大火已经快烧到粮库了。对李定国的总攻在即,不但城外数万大军出征要带走很多粮食,而且还需要持续不断的补给。若是昆明城内的粮食被烧光,那再想从饱经战乱的云南筹集到足够的粮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事关即将发动的攻势能否展开——肯定是无法如期展开了,现在要是还能发起这场攻势就不错了——洪承畴当机立断,率领亲卫队全速赶来粮库督阵。
    洪承畴发觉自己赶到的正是时候,火势已经蔓延过来,而粮库周围的清军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受惊的蛤蟆,只见傻傻地张着大嘴流着口水,不见一个人站出来设法保卫粮库。
    “立刻把前面的这条街的房子都推倒。”到达现场后,洪承畴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开始下达命令。他指着粮库和火势之间的街区,命令兵营的指挥官带领全部的五百兵丁立刻上前,清理出一条隔火带来。
    “组织人手形成长龙,运水,把这条街上的土都泼湿。”洪承畴说完后马上转过身,对身后的仓库管事交代起任务来:“还有,全速提水,把所有的仓库前面都淋湿,地面都要浇水,不要有一寸干着的土地。”
    现在可顾不得粮食是不是会受潮了,无论如何都要先保住仓库再说。
    洪承畴用最快的语速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他有过很多次防火、救火的经验,虽然今晚的形势看上去特别的糟糕,但是洪承畴不是第一次遇到前所未有的糟糕局面,而其中大多次都被他依靠经验、决心和意志所扭转。
    “推平了眼前这片房子,把木头向左右搬开,引开火势。”洪承畴一边说一边想,他估计士兵会有不小的伤亡,不过与粮库相比再大的损失也是值得的。粮库里面储存的物资事关皇上的统一大业,和这样的伟业相比,付出任何损失都是值得的。
    一旦把火势从正面引开,洪承畴打算继续推平两侧的街区,最后围绕粮库形成环形的隔火带,这并不能完全保证粮库的安全,毕竟对面的火势看上去实在太惊人了。不过洪承畴还会全力组织人手向隔火带上浇水,只要坚持下去,火势终归会越来越小的,而且……洪承畴仰头看了看天上的阴云,或许一场大雨片刻后就会来临。
    ……
    在邓名不停地假传命令,洪承畴紧急组织救火的同时,吴三桂正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泼冷水。大醉之后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就被亲卫们喊醒。那声来自武库的巨响并没有能够惊醒吴三桂,火势刚起的时候心腹将领就自行下令救火,那时他们还没有叫醒吴三桂的打算。但火势发展之猛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不但没能控制住,一转眼还蔓延了大片城区,部将和亲卫们再也不敢自行其是,急急忙忙地把吴三桂叫醒。
    连惊带吓,吴三桂的酒已经醒过来不少,但他现在感觉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听说武库发生大爆炸后,吴三桂满肚子的疑惑:这满城都是自己人,不可能有细作,武库内部有众多的防火措施,连灯笼都是特制的,附近还驻扎着几百士兵以防万一,怎么就能发生大爆炸,还让火势不受阻碍的蔓延呢?
    再三确认大火是从武库烧起来的后,吴三桂突然想起他好像派什么人去过武库,一问左右果然有此事,他连忙召那个亲卫来见,但左右回答那个亲卫出去了就没回来,他们还以为是被保宁千总、也就是赵良栋新收的手下拖去喝酒了。
    “这混蛋,不,这两个混蛋。”吴三桂骂道,他开始怀疑这场事故和自己的亲卫、以及赵良栋的新部下有关。
    过了没多久,赵良栋衣冠不整地跑进平西王府。今天他喝完酒后没有出城而是在昆明歇息。往常吴三桂和赵良栋很少喝酒,这次是为了招待洪承畴,也是为了给即将出征的赵良栋践行。现在赵良栋也是一个劲地在肚子里喊晦气。永历远遁缅甸,周边的明军非逃即降,安宁了好几个月,怎么稍微放松一下喝了点酒,就突然着大火了呢?
    眼看着大火烧得越来越旺,洪承畴那边派人来通报经略已经亲自赶去粮库督战了。督战!洪承畴已经用这个字眼来形容形势的危急了。吴三桂考虑,是否有必要召唤城外部队进城协助救火,他用力甩了甩头,竭力把沉甸甸的不适感驱逐出去。
    吴三桂没有动员降军,也没有动员他觉得军纪不好的几营兵马,而是有选择地挑选了几个他认为既可靠又忠诚的将领。一时间令箭齐发,亲卫们带着吴三桂的口令从平西王府蜂拥而出。吴三桂抓紧时间喝了几杯茶,不光是为了醒酒,现在吴三桂脑袋发疼,喉咙也非常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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