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在西平满周后不久查出了身孕,姬深大喜之下将她晋为光训,虽然因为被太后借口先前两个高位妃子生产都不顺,可见位份太高冲折了子嗣之福,所以只得了下嫔末位,但也算九嫔之一了。
    只是何氏进宫以来处处算计,这宫里差不多没有没在她手里栽过的人,到她自己怀孕却也是一报还一报,到了五个多月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吃了相冲的食物掉了胎,不只是没了一个男嗣,而且还因为月份已大,任太医当时又被高太后派去给抱病的左相蒋遥问诊,其他太医见何氏当时情况凶险都不太敢出手,后来被姬深逼着容戡才壮着胆子开了药,所以何氏虽然没死,但身子折损,被太医断言此后再不可能生育了。
    不只如此,何氏因着小产亏损太大,容貌也受了影响,这一年来渐渐就淡了下去,倒是沈世妇、乐美人、李世妇这些人有渐渐赶上之势。
    何氏见此便想着学牧碧微抚养个旁人所出的子嗣,也好为将来做准备,她左挑右选的择了才人里头不甚起眼的龚氏,几次抬举下来龚氏倒也争气,果真有了身子不说,上个月还诊出是个男胎。
    这消息让龚氏喜不自胜之余不免就心大了,毕竟姬深五月圣寿行了冠礼,左右二相如今虽然还没完全致仕,可也差不多了,连牧齐都被召回邺都,姬深这些日子以来都在宣室殿里与聂元生忙着整理朝政,召幸后宫都少了许多,可姬深从太宁五年到现在的建清元年能够落地和存活至今的子嗣却只有两位公主。
    龚氏先前虽然答应了何氏将自己的孩子交与她抚养,当知道自己可能会是皇长子之母时,虽然晓得何氏厉害却也不肯放过的,就借着姬深欢喜之时缠了姬深封自己为世妇——若龚氏能够平安生下皇长子,再进一步就是一宫主位了,到那时候,她也可以有底气拒绝何氏。
    不想龚氏自以为腹中皇子尊贵,却是低估了何氏的狠心,这么一转眼功夫便小产了。
    第三章 菊糕
    当初牧碧微尝为青衣的时候,随驾西极山,在何氏手底下差点送了性命,因此澄练殿与定兴殿基本上是公开不和的,也不过在姬深跟前留一份面上情不至于败了他的兴致,这会听见龚氏小产,几人虽然对龚氏没什么恶感不恶感,也不禁有点幸灾乐祸。
    牧碧微想了一想,微微一笑道:“龚氏这件事情自有太后出头,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太后这回问罪问的理直气壮,而且陛下也不无失望,咱们不必急着出手。”
    挽襟笑着答了是,牧碧微复敛了笑,提起新泰公主之事,脸色就不那么轻松与好看了,微带着冷意道:“孙氏也不知道是自己出身贫苦看不得金枝玉叶的尊贵呢还是脑子有毛病?新泰公主虽然身子骨比起玉桐来略好些,但究竟也是不足即降,何况这样小的孩子就是放在世家望族里头也是任她们好好的养着玩着——习几个字也还罢了,如今就开始动针线,她当公主是什么?绣娘吗!”
    素绣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见牧碧微望向自己忙欠身道:“娘娘饶恕,只是奴婢想到从前听说的何光训与唐隆徽之事,就想到了右昭仪教导新泰公主,因此觉得好笑。”
    “哦?”牧碧微晋了宣徽之后,待下却是宽厚了许多,素绣是在她晋位之后才过来伺候的,所以并不知道牧碧微才进宫时料理挽袂的手段,虽然不至于偷奸耍滑,但倒也没太多畏惧之心,这会便大大方方的道:“奴婢听说从前何光训为世妇时,仗着陛下宠爱在兰台与唐隆徽争一盆兰花,尝在私下里对唐隆徽说隆徽出身卑微,哪里懂得赏兰?把隆徽气了个半死,如今看来何光训当时却也没怎么说错呢,娘娘想啊,右昭仪的出身尚且不及唐隆徽呢,在右昭仪眼里,怕是识字就是有学问、能做绣活便是能干了,却不知道真正的贵女哪里会这么浅薄?”
    她这么一说,挽襟也有点忍俊不禁,对牧碧微道:“这都是娘娘惯的,这些小蹄子什么都能想了!”
    素绣见牧碧微也露出笑意,胆子更大,道:“只是右昭仪不心疼新泰公主,娘娘却是真心疼爱咱们殿下的,如今新泰公主又学起了绣活,娘娘,咱们殿下可怎么办呢?”
    “本宫原本连习字都舍不得叫玉桐学的,不过是当时被孙氏挤兑住了没法子,所以才叫她每天描上十个字。”牧碧微皱了下眉,随即笑道,“只是你方才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本宫,那孙氏有这个闲心逼着新泰公主学这学那,本宫可舍不得这样磨砺玉桐,既然描红开始学,那就使她继续每天描上十个大字,总之不能多就是,至于绣活,嗯,本宫这儿素绣你的绣活最好是不是?龚世妇小产了,陛下这会定然要去景福宫,何氏怕要把他留下,明儿可能就要过来的,你这会去选个小件绣出来,就按着平时拿给玉桐看着玩的绣就是,样子自己选,务必绣好些,本宫自有主意。”
    素绣到澄练殿来时改成素字辈的名字,因为绣活出色所以阿善给她起了个素绣的名字,绣个小件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这会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这边事情说完,牧碧微重新去看西平继续描红,西平因为玩了会玉蝉,这时候心思就远不及方才集中,错了好几回,牧碧微反正也没打算教出个才女公主来——就是她自己书法绘画也不过一般,拿出来不至于丢脸,但要赞一声好,更多还得靠位份,实际上这也是很多名门望族里长辈们的看法,虽然自古以来不乏名声远扬的才女,但对世家望族来说有个出色的女郎远不及一个出色的郎君,到底女郎是要出阁的,此外此举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世家望族出身的女郎就算只略识几个字,知道管家就好了,至于才学——都是小事,莫非哪个名门望族的闺秀还靠卖字写诗为生不成?
    牧碧微结合自己的经验,觉得西平就算什么都不学,冲着她大公主的身份,赐婚圣旨下去时,有的是人会想出种种辞藻来把她从头夸到脚,就算是曲、高两家的嫡出女郎,凭她们再怎么出色,至少场面上,没人敢越过了金枝玉叶去!
    因此最紧要的还是身子要好。
    牧碧微见西平写对了最后一个字,拿起来随便看了几眼,便在西平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毫不吝啬的将她大大夸赞了一番,直说的西平仿佛是天生神童一般,听得西平兴奋之极,却是将玉蝉丢到一边,想着再写几个来给牧碧微看。
    穆幼娘是认识字的,她跟着姜顺华时也见过姜顺华习字作画,毕竟姜顺华身份虽然卑微,但大家子奴婢见识却未必狭窄,作为主母的心腹,姜氏却也是个数艺压身的主儿,西平这才头次学描红,就穆幼娘看来小孩子不过那么回事罢了,见牧碧微这样夸着她,不免又忧愁牧碧微可不要把西平养的骄傲了。
    “所谓过犹不及,玉桐今儿十个字已经写完,剩下的明儿再写就是。”牧碧微见西平这样热情,心想如此说了明日总不该再惦记着玩不肯写了罢?含笑携着她手向外走去道,“阿善去给你做菊糕,这会怕快好了,咱们出去等着!”
    西平自然越发开心,到了正厅里,牧碧微又叫人拿了副同样暖玉做的九连环上来与西平一起拆着玩,拆了两只下来,阿善就带着挽袂过来了,牧碧微免了礼,见挽袂将食盒放到几上,揭开一阵菊花清苦香气,里头一只秘色弧壁圈足的浅碟,整齐的码了一碟子浅金色、犹如西平半个手掌大小的糕点,上头还嵌着葡萄干、红绿丝、松仁之类的点缀。
    牧碧微止住西平伸出的手,命挽襟去打了温水来替西平洗了手,穆幼娘又将她方才放下的袖子拿跳脱重新卷起一些,西平这才得以抓起一块糕点,只是她才抓起,就被穆幼娘暗中拉了一把,忙咽了咽口水,转而递到牧碧微跟前,奶声奶气道:“母妃先用!”
    “玉桐真乖。”穆幼娘的举动牧碧微自然看的明白,她也不点破,含笑夸了一句接下,西平这才迫不及待的拿起第二块,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阿善会做的糕点,牧碧微没出阁的时候就尝了个遍,这菊糕自然也不例外,她可有可无的吃了,见西平已经吃起了第二块,便叮嘱道:“这菊糕虽然好吃,可菊花性寒,里头又掺了糯米,你年纪小,吃多了容易积食,一会还有晚膳,这块吃完可不许拿了。”
    西平虽然答应着,目光却还恋恋不舍看着那食盒里的碟子,牧碧微转头问挽袂:“你跟着去可记下来怎么做了?”
    “奴婢人笨,就记了个大概,倒是挽衣说她差不多会了,这会正在小厨房里练着手呢。”挽袂笑着道。
    “那剩下的拿去你们几个并素绣她们分了罢,免得玉桐看着眼谗。”牧碧微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回头她能吃的时候再现做。”
    “谢娘娘赏赐。”挽袂忙谢了,在西平灼灼的注视里把食盒提了下去。
    牧碧微见西平满脸的委屈,手里还剩的半块菊糕都有些舍不得吃了,正琢磨着寻个什么法子转开她的注意,外头才出去的挽袂却又提着食盒折了回来,禀告道:“娘娘,门口的林甲来报,说是看到圣驾往咱们长锦宫来。”
    “陛下没去景福宫吗?”牧碧微一怔,但姬深到澄练殿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众人虽然奇怪,却也不惊讶,当下道,“这食盒先叫林甲送下去,你留下来伺候本宫更衣。”
    第四章 父慈女孝
    姬深被迎进澄练殿时牧碧微已经换了一身檀色交领广袖襦衫,襟袖以竹青色的丝线配了柳绿丝线绣出葳蕤缠绵的藤萝与花枝,下系丹色夹牙色间色裙,腰束玉带勾,双坠合欢佩,头上挽着飞仙髻,步摇丁冬,翠翘冉冉,被穆幼娘牵在后头的西平则是一身橘红掐金丝的衫裙,颈上戴着一个赤金镂空嵌珍珠作飞鸾衔珠的璎珞圈,眉心点了一点朱砂。
    西平公主的容貌偏向姜氏,又带着姬深的影子,姜氏当初以奴婢之身被姬深看中,美貌自不必说,姬深自己论容貌号称皇室第一人,因此西平如今虽然远没长开,却显得极为灵秀可爱,这么一穿越发精神。
    姬深至今膝下无子,上个月才诊出怀了男胎的龚氏又才小产,见到女儿自然是喜欢的,一边向殿内走一边免了众人的礼,就俯身亲自将西平抱了起来,打量了下她的气色,含笑道:“玉桐今儿都做了些什么?”
    “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儿习了字。”西平双手搂了他脖子,天真的道,“母妃说儿臣于此道颇有天赋呢!”
    “哦?”姬深是见过另一个女儿新泰公主呈上来的字帖的,新泰说是西平的妹妹,两人也就差那么几个时辰罢了,论起来还是新泰先怀上的,新泰那字也算练过几日了,到底也是歪歪斜斜,这会听西平自夸天赋了得,便询问的向牧碧微看去。
    见状西平也满是期待的看向了牧碧微,却见牧碧微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道;“玉桐乃陛下亲生爱女,学什么没天赋呢?陛下若是不信,只管拿了玉桐的字帖去问满朝文武,看谁敢说不好?”
    她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摆明了以身份压人,姬深听了却无怒色,反而哑然失笑,也明白过来,伸手捏了捏西平的小脸朗声笑道:“你母妃说的没错,朕的长女自然是上天所钟,岂会不赋?”
    牧碧微心想自己方才还在琢磨明儿怎么开口,这会倒是现成的话题送了过来,便笑吟吟的接话道:“陛下说的再对也没有,玉桐托体陛下,生来就是金枝玉叶的命,叫妾身说,又何必学那些古板固执的人家拘束了她去?好好儿的养着身子快快活活的过,这才不枉做一场帝女呢!”
    她这番话对姬深实在入心,姬深却是想起了自己幼时被高祖、先帝看着学治国之道的悲惨生涯,感慨道:“微娘所言有理,朕之骨肉,又是公主,何必苦了她们?当然字总要认几个的,旁的她们若是没兴趣不学也罢,总不能叫她们受苦就是。”
    “妾身可要替玉桐谢陛下之恩了!”牧碧微自然抓紧了这个机会,对西平使个眼色,“玉桐还不快快谢过你父皇?这可是你父皇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将来长大,可要好生孝顺父皇啊!”
    西平压根就没太听懂,不过她一向听话,当下在姬深怀里稚气道:“儿臣谢父皇爱护之恩。”
    姬深笑着抱了她在正殿上面的榻上坐了,牧碧微自然陪坐在旁,见姬深虽然笑容晏晏,但眉宇之间到底难掩愁绪,知道他定然是已经知道了龚氏之事,心下倒好奇他这会到自己这边来也就罢了,怎还有心情陪着西平说笑?
    就听雷墨含笑凑趣:“往日里宫中都议论说殿下似陛下,因殿下年纪还小,又是女子,奴婢们眼拙倒只能看出个几分,如今看殿下在陛下怀中这俯瞰满殿的模样,却是神似陛下当年呢!”
    雷墨是高祖时候就做到了监一级的宦官,那时候姬深年岁尚小,他却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牧碧微听了,便向西平看去,却见她正百无聊赖的抓着姬深一把头发玩,圣寿是在五月,姬深如今已经行了冠礼,此刻头上便戴着一顶紫金冠,乌黑的长发在冠后散下来,西平抓了一把又抓一把,她手甚小,两把抓过还有许多没抓完,一时间倒玩得兴致勃勃。
    牧碧微怕她拉到姬深,忙笑骂道:“玉桐快住了手,雷大监说你似你父皇幼时,你可不许丢你父皇的脸——你手里有梳子么?尽孝哪里是这么尽的?”
    姬深听了这话便知道与自己头发有关,回头看去恰被拉了一把,吃痛之下不觉唔了一声,见状牧碧微忙把西平接了过来,又低声哄她放了手,那边雷墨也赶紧上前替姬深理好发,正了冠冕。
    见姬深满上没什么怒色,但到底有些不豫,牧碧微忙搂着西平解释道:“陛下莫要生气,玉桐却是才得了陛下的恩典想替陛下尽一尽心意呢,也是妾身没与她说清楚,先前妾身教导她孝义,后来挽袂替妾身绾发时,玉桐就在旁边拿着梳子要替妾身梳发,妾身每次都夸奖她孝顺,不想方才妾身叫她须得不忘帝父之恩,她手中无梳倒是以指为齿自以为替陛下尽孝来着。”
    “不过是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玉桐也是一片孝心。”姬深原本觉得有些扫兴,听牧碧微这么说了才转嗔为喜,又见西平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更觉得自己错怪了女儿,眼神又重新温和了起来,伸手再抱过西平,兴头上来了便随口吩咐雷墨,“西平公主年纪虽幼,却孝心可嘉,特赐云霞瑞锦十匹,笔墨两套,再开内库取一套琥珀首饰出来,着内司改制了送来。”
    牧碧微对姬深这样的赏赐那是从来不拒绝的,当下提醒西平谢了恩,不待姬深接下来说话便笑吟吟的道:“妾身也代玉桐谢陛下厚爱呢,只是方才妾身才给玉桐寻了个注入热水会动的瓷瓶并一只暖玉蝉过来,玉桐还没接到手里就问妹妹也有没有,听妾身说右昭仪那边仿佛没去内司要,当时就要妾身先送给妹妹呢!”
    说到这里西平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只当牧碧微真要把东西送给新泰公主,她比新泰也就大上几个时辰,因着两人母妃的缘故,面都没见过几次,见了面也是一群人簇拥着都怕吃了对方的亏,要说姐妹情份,这才三岁大的孩子还真不太懂,那瓷瓶与玉蝉都是她所喜欢的,一时间急的满面通红,也多亏穆幼娘怕她究竟不是牧碧微的亲生骨肉,若是不够乖巧,等牧碧微有了亲生骨肉之后难免对她疏忽,所以背着人没少提点她不要反驳牧碧微的话,这才没敢出声反对。
    牧碧微瞥了她一眼,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抿嘴笑道:“玉桐究竟年纪小,这事儿被妾身说了出来竟害羞成这个样子!”
    姬深低头一看,果然见西平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很是委屈、小脸通红的看着牧碧微,仿佛急得不行一样,不由哈哈一笑,欣慰道:“玉桐到底是长姐,这么小的年纪就有长姐之风了!”
    又夸牧碧微,“究竟是微娘教的好!”
    “妾身哪里敢居功?”牧碧微眼波一转,嫣然笑道,“这都是陛下承天之运,玉桐乃帝之血脉,自然天赋聪颖,远较寻常孩童懂事。”
    西平听到这里不再讨论那瓷瓶与玉蝉了才松了口气,就听牧碧微复提起道:“那瓷瓶与玉蝉不过是内司里寻出来的玩件,想着他们还有多的,方才妾身是告诉她等下就打发了人到安福宫去问过了新泰公主可是喜欢,若是喜欢便使人再送套一样的去,玉桐才接了下来。”
    说到这里,牧碧微含笑道,“所以,陛下这回给玉桐的赏赐……”
    西平只要不把她已经看中的东西拿走就好,对牧碧微这句话倒没什么反应,姬深倒是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微娘是怕给了西平赏赐却不给新泰,叫西平心下不安?这有何难?”
    便吩咐雷墨照样备一份送到祈年殿去,又叫他让送过去的人说清楚是西平公主代求到的,牧碧微趁他这么吩咐时敛住唇角得意的笑容——上次姬深赏赐新泰公主,孙氏可没做这个好人,到底还是有了西平一份,这一回西平得赏,新泰哪里会少了?
    姬深如今就这么两个女儿,又是一般的年岁,两人都提前晋了公主不说,右昭仪孙氏与宣徽牧碧微,都是入宫以来宠爱不断的妃子,他又不缺那么点赏赐,自然不会忘记哪一个。
    牧碧微这么横插一脚,无非是借着送东西的人的话叫孙氏心里也不痛快下,以报当时孙氏拿话挤兑自己只好提前教导西平的旧帐罢了。
    这一手虽然意义不大,但孙氏虽然出身低微,却因天赐倾城,一向自视极高,她不顾新泰公主年纪尚小就一个劲的教新泰习字绣花,除了以此固宠,还有就是当真想把新泰教的人见人夸——这也是孙氏因为出身的缘故没少被后妃及前朝诋毁攻击落下来的心病,所以她不但自己处处不甘落于人后,连女儿也一样。
    原本她所出的新泰公主才应该是长女,不想高太后忽然出手,她早产不说,还晚了姜氏几个时辰叫新泰成了次女,孙氏因此很是耿耿于怀,她和牧碧微本就有旧怨,在牧碧微抚养西平后怨怼更深了,两边先前斗来斗去,如今两位公主长到了可以学东西的时候,孙氏当然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揠苗助长了。
    牧碧微对这种比来比去压根就不屑一顾,她与孙氏出身不同,牧家算不得积年世家好歹也是数代为官作宦,她又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元配嫡女,就冲着这个出身,随便露几手也有人称赞不已,孙氏贫家之女,在这个士庶分明的时代,就是有真本事在世家女跟前也得低一头。
    两人各自教女,路线自然不同。
    牧碧微见姬深果然爽快答应了,心里想了想孙氏听到送东西来的人强调是西平公主给新泰公主求去的赏赐,以孙氏在生产时逃出生天又晋为右昭仪以来一贯的心高气傲,那脸色……
    她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含笑问道:“陛下这几日不是都在宣室殿里和聂舍人处理朝政么?怎么这会就过来了?”
    ——聂元生是姬深亲政之后头一个要提拔为重臣的,然他实在太过年轻,加上先前顺着姬深的做派,叫前朝下了死劲反对,姬深究竟才掌政,无奈之下只得提了牧齐为尚书令,使楼万古为右相——至于左相,蒋、计执政多年,能够一时间接下此任的还真没几个,这几个又都是出身曲、高,姬深虽然贪乐,但对先帝临终前的叮嘱还是记得很牢固的。
    高家已经出了一位太后,曲家差点就出了皇后,这两家本就根深蒂固又势大,而且还都出过一堆将领,对邺城军、飞鹤卫皆是十分熟悉,先帝睿宗临终前可是殷切叮嘱过了这两人家不能为相的。
    姬深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使他们为相,实际上曲家高家也早有这个觉悟,如今梁朝开国不过三十几年,他们也已经站在了仅次于皇室的位置,虽然姬深算不得明君,可梁朝根基仍旧坚固,想谋朝篡位可没那么容易,两家在姬深意思意思、试探更多的询问里都是坚辞不肯就任。
    那一个楼万古任右相还是宣宁长公主进宫,寻了姬深直截了当的表示想给楼万古攒点儿家声——到底做过右相比没做过好听,梁朝如今又没什么仗打,雪蓝关之外的失地一时间也没能力收回,楼万古这个将军做的实在憋屈。
    当然楼万古的能力资历做丞相是不够格的,宣宁长公主也是看到如今姬深没什么人可用,与姬深说开了,趁着姬深还没寻到合适的人叫楼万古出来充个数,这样将来姬深寻到合适的人选后,楼万古再寻个借口辞位——姬深就有理由给他提爵,嗯,攒点家声是委婉的说法,宣宁长公主真正的目的自然是提爵。
    姬深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自己这个阿姐的要求,所以左相还由蒋、计里头年轻几岁的计兼然任着,楼万古不过挂个名。
    在这种情况下,姬深便给聂元生调了一职,从从六品上的给事黄门侍郎晋为正六品上中书舍人,如此不过晋了半级,朝中却是无话可说——给事黄门侍郎是司传递诏命,中书舍人却是代拟诏命与将奏章分类或先行阅览,虽然只是半级的晋升,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若不是姬深早就打算在自己亲政后便大力提拔聂元生,所以当初就给他挂了个给侍黄门侍郎的头衔,这个职位早就给他了,相比之下,中书舍人不只比黄门侍郎高半级,身份也要清贵些。
    听了牧碧微的话,姬深面上的笑意却是一窒……
    第五章 沈环
    “龚氏小产了。”姬深有些无精打采的道,“朕方才本想到景福宫去看看,可想到上次锦娘小产哭的那模样,这一回虽然不是她自己没了孩子,恐怕也不好过,朕怕去了她更伤心,因此过来看看玉桐。”
    牧碧微面上露出一丝讶色,惊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随即又是一叹,“唉,陛下还请节哀,陛下春秋正盛,皇嗣总会有的。”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姬深果然无情得紧,何氏这一年来折了容色,如今姬深连好容易诊出的一个男嗣也没了都懒得过去探望,龚氏小产虽然与何氏脱不了关系,但何氏心中未必不心疼这么一个难得的皇子,却不想姬深如今连看都不去看她了,这会还不知道在定兴殿里怎么个难过法呢!
    “朕在想着母后当初说的话倒也有理。”姬深语气萧索,但也只是萧索,道,“这两年来谢氏、锦娘、龚氏都有过身孕,只奈何都没能够生下来,其中谢氏本是世妇,有孕之后朕晋了她为承徽,锦娘是光训,龚氏也从才人晋到世妇……世妇是嫔中最高之位,也不算低了,可见母后所言位份高了难免折了她们子嗣上的福气到底是有理的。”
    牧碧微左右现在自己已经做到了宣徽,总不可能怀了身孕还要被降位,自然不会在这会逆了姬深的话,一脸赞同的点头道:“陛下不说妾身还没留意到,如今回想起来……唉!”
    她顺着说归顺着说,可不想有一天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所以这么一叹就算了了。
    姬深心头到底烦闷,逗了几句西平,就将她交还给穆幼娘带下去,又将其他人都遣退了,只留了牧碧微一人,道:“朕欲用牧齐为左相,计兼然上了年纪,终究做不了多久了。”
    牧碧微听他突兀一说,心下一惊,道:“朝堂上的事情,妾身是不懂的,但阿爹他久在边关,蒙陛下之恩乍回朝中为尚书令,已有许多人不服,这会再晋左相,恐怕百官难以接受?”
    “若牧齐不能承担,那便只有沈环了。”姬深皱起眉,这次倒没说一定要牧齐任左相之职,可见朝中反对激烈的情况下,他这个从前从不理政的皇帝也没办法,“奈何沈环之妻出自高家,其女亦嫁给了曲家……朕怕他到头来还是被曲、高所控啊!”
    这番话已经是在详细的议论朝政了,牧碧微若非知道姬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是连听都不敢听的,这会听到沈环,她立刻想到了宫里那位沈世妇——这位沈世妇就是西平和新泰出生前几日进宫、原本已经和高家九郎订了亲,不想随高家女郎进宫觐见高太后,竟被姬深瞧上了的那一位。
    这沈世妇似乎就是沈环的亲侄女?
    牧碧微顿时警觉了起来,姬深不是看各人娘家来定宠爱的人,问题是娘家强势的妃子只要想开了宠爱这一层,在宫里好歹是能够过的还算可以的,譬如晏呢宫的那位崔列荣,从牧碧微进宫前就默默无闻,可太后隔三岔五的总要送些儿东西过去,内司那边克扣也是有分寸的。
    沈世妇据说是庶出,但究竟是沈家的女郎,沈家又和曲、高都有姻亲,若曲家高家自己端着忠臣和不恋权的架子不出面,操纵个沈环出来,既不是姬深想看到的,也不是牧碧微想看到的。
    想到了这里,牧碧微便抿嘴一笑,道:“妾身不懂朝上之事,但聂舍人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何不问一问聂舍人?”
    “元生这两日告病在家,朕派任仰宽去看过,道他还得歇上两日才能够进宫。”姬深道,“朕昨日微服出宫去探望,他却正吃了药昏睡……朕在想,若是实在不行也只能请安平王出来主持一下了。”
    安平王?!
    牧碧微悚然而惊,她可没忘记当初自己才进宫的时候逢上了春狩,随驾西极山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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