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虽然学过几日骑术,但也是几年前大郎君还在家里的时候了,猎场之上……奴婢就怕戴世妇说中了,何氏安排了什么后手要害女郎。”阿善沉吟道。
    何氏这一回突如其来的亲近实在叫人不敢相信,先前唐隆徽就因为在她进宫时打压了她,何氏基本上是一路踩着她上来的,至今都对云台宫见缝插针的使绊子,这也是唐氏身后有孙贵嫔撑着,若不然还不知道被何氏糟蹋成什么样子呢!
    打压之恨尚且如此,这不是杀弟之仇却可以看成杀弟之仇的何氏居然能想开?
    “她进宫也不过一年有余,又不是左昭仪、欧阳凝华这些人,有庞大的家势在后,何家还没那个能耐在军中做什么手脚,何况这一回主持春狩的乃是宣宁长公主的驸马,你没见今儿不过是陛下的坐骑出了点事,叫陛下回来的早了,宣宁长公主跟着就过来把矛头引到了照顾踏雪的内司去?还不是为了防止有人拿此事作文章,弹劾驸马吗?”牧碧微一哂道,“驸马有长公主在,压根不必讨好什么宠妃,只管把差事办漂亮了,嫡亲姐弟,又是太后乐见其成,陛下还能亏待了驸马去不成?何况宣宁长公主那气度你也看见了,就算她要与后宫往来,何氏那出身,长公主可看不上!”
    阿善仔细想了一想,道:“那么明日奴婢可能陪女郎上场?”
    “这个我也未必做得主,到底我如今也不过是陛下跟前的一个奴婢罢了。”牧碧微叹了口气,拂开了阿善擦拭的手,从水里起了身,阿善忙递帕子过去与她擦拭了身子,又取了亵衣过来服侍她穿了,待披了外袍,出了浴房,阿善跟到内室,安慰道:“来日方长,女郎不可泄气。”
    “方才你不在,可知道今儿陛下留了何氏侍寝后,颜充华和戴世妇一同退出来,分手前戴世妇忽然留下说了一番话,却也是提醒我仔细那何氏有阴谋。”牧碧微在榻上坐了,乌黑的长发便湿漉漉的披了下来,阿善拿帕子一点一点替她绞干,听罢便道:“戴世妇想是方才没能挑拨成,到底不甘心,这才又拦着青衣再说遍呢,想她也是看出青衣与何氏本就不是面上那么和睦。”
    牧碧微叹道:“她方才倒是说了件新事——说和何氏一起进宫的有位楚美人,原本看着前程竟不在何氏之下,只是因为是宁城县子唯一的血脉,被娇宠惯了,一朝选进了宫,是个没心机懵懂的,不几个月就因为被唐隆徽使人打破额头留了伤痕失宠,接着就受不了跳了井……戴世妇口口声声说何氏之前探望过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倒仿佛唐隆徽的人下手没那么重,这伤痕之所以留了下来怕有何氏的功劳在里面。”
    “如此看来这何氏实在是个歹毒的,就是咱们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肯平白去害了人的。”阿善皱眉道,“楚美人既然是个没心机的人,想来不会主动去害她,如此一死,唐隆徽脱不了关系,倒是成全了何氏!”
    “戴世妇虽然言辞凿凿,只是一来她片面之词未必能够做准,二来时过景迁又是咱们进宫前的事情,如何能够寻到证据?三来宁城县子虽然是爵位,到底不过从四品下,门第也衰微,闻说楚家这会除了那楚美人的祖父也没有旁的什么人了,这件事咱们听了也只能先记着,要靠它扳倒何氏却是不能。”牧碧微感慨了一句,“说起来楚美人的出身也算清贵了,只奈何家族无人继嗣,堂堂县子的嫡孙女,就这么死了个不明不白,也不知道宁城县子如今是否还活着。”
    阿善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就是寻常坊间庶民,一家子的兄弟多几个,外人也不敢欺负了去呢!世家望族传承至今哪一家不是枝繁叶茂呢?若是牧家先祖不遭了前魏末年那一劫,女郎今儿又何必这样受委屈?”
    “楚美人的事情再与我自身对照,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牧碧微若有所思,怅然道,“都说女子未嫁从父兄、出阁从夫、夫去从子,这个从,既指妇德需得遵从这三者,亦有托庇于这三者之意,阿善你瞧,没出阁前自然是靠着父兄决定所嫁之人的,嫁了人呢,诰命荣耀皆来自丈夫,没了丈夫,就是依靠子嗣,大多数人就是这么过了,可是这世上终究有那三者都无缘分的人的,你说这等人要指望谁去?”
    阿善一怔,只听牧碧微悠悠道,“所以,有可依仗之人固然是福,到底不能将一切都寄托在了父兄丈夫并子嗣上头,否则一旦生变,却要怎么活下去?”
    “……”阿善知她是在感慨熬到姬深亲政、若重用牧齐,届时再靠牧齐解决位份未必可靠,心下也是一叹。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猎
    翌日,姬深看牧碧微进门时装束与平素不同,不由眼睛一亮。
    今儿牧碧微却换了一身胡服,正是那日姬深所赐不足、命华罗殿补上的绀青对鹅锦所裁,翻领、收腰、窄袖,尽显身段玲珑,行动亦是极为方便,她足下踏着一双快靴,乌黑的长发绾成了一个单螺,如步摇、绢花等易坠之物都摘了去,只斜插了两支金簪。
    只是那两只金簪都是极为精巧,其中一种更是看着仿佛赤金铸成,实则为抽得极细的金丝织于玉簪之体上,在簪尾再编成重瓣牡丹之形,牡丹花蕊处,还露出些许玉身,晶莹光辉与金丝相映,甚是华美,虽然饰物简单,凭这一支簪子也无人能小觑了去。
    她笑吟吟的到了姬深跟前,却未行敛衽之礼,而是学男子拱手道:“奴婢头次下场,若无所获,还望陛下宽恕!”
    姬深正由何氏伺候着更衣,打量她几眼,不由笑道:“朕可还未试过微娘骑术,你虽懂些借力窍门,然狩猎却更考验弓马,你可拉得开几石的弓?”
    “奴婢在家中却没练过那弓箭,只是昨儿个容华娘娘说陛下会带奴婢下场,陛下可没说不,奴婢想着左右陛下英明神武,闻说历来就是这狩猎的头名,也不缺奴婢锦上添花,因此斗胆想请随行。”牧碧微娇嗔着道,她这么说却是因为狩猎之时奴仆猎到的猎物也是归主人所有、算主人的收获的,姬深本身好狩,骑射也确实出色,身边近卫哪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何况也没人敢比他猎的更多,的确无需牧碧微弓马出色。
    “正因为朕骑射强于众人,微娘既随朕上场,若是太差,岂不是叫朕面上无光?”姬深见她狡辩,目中含笑,故意为难道。
    牧碧微闻言,露出一丝难色,却没有继续求他,而是很可怜的看向了旁边仔细替姬深整着衣襟的何氏:“容华娘娘……”
    “陛下快快准了牧青衣罢,去年秋狩,陛下不是还感慨说妾身不谙骑术,胆子又小,不能陪陛下驰骋场上吗?妾身想着今年宫里好容易进了个会武的青衣,正好可以叫陛下一偿心愿,妾身还想打青衣猎物的主意呢!”何氏手一顿,随即甜甜的接道。
    姬深本就只是调侃一句,如今见何氏边说边撒娇,自然一口准了。
    牧碧微露出分明的喜色,拍手道:“容华娘娘且放心,奴婢这回猎到的头一只猎物自然要进与陛下的,这第二只若容华娘娘不嫌弃,大可以拿走!”
    “那本宫可要祈祷上天,保佑青衣上场旗开得胜了。”何氏转过头来,和气的笑了笑。
    “说起来奴婢不明白呢,骑马其实也没多难,容华娘娘去年过来怎没学骑术?”牧碧微仿佛好奇的问道,她虽然是故意作出好奇之色,心里却的确有些奇怪,何氏争宠之心极为强烈,何况去年秋狩的时候,孙贵嫔还没有怀孕,定然也是随驾来了,姬深未必有功夫时常召见何氏,以她的为人,岂能甘心因在闺阁时未学骑术,终日只能如寻常妃嫔一样守在了行宫里?
    而且看何氏身姿曼妙,闻说也是个能歌擅舞的主儿,既然习过舞,身法自然比之常人要轻柔敏捷,行宫这边好马应有尽有,且多被驯服过的良驹,看何氏性情聪慧,怎一个秋狩下来至今都没能学会这个?
    闻言何氏面色果然一僵,姬深却笑道:“去年朕亲自教导锦娘骑乘,不想锦娘单独骑乘时驰骋太过尽兴,差点摔下了山崖,因此受了惊,后来几日都不肯靠近马厩,不想几个月都过去了,锦娘还是不敢再登鞍缰。”
    “陛下……”闻言何氏立刻嗔了他一眼,柔声笑道,“妾身胆子小,那么一吓怕是今年秋狩都不敢骑马了,只是陛下在这儿说给牧青衣听,若青衣心里也存了担忧摔着了可怎么办?”
    不等姬深回答,牧碧微却已经笑吟吟的道:“容华娘娘放心便是,奴婢幼时顽劣,跟着大兄苦练过骑术,不瞒陛下与娘娘,十岁之前,大兄的骑术可还不及奴婢呢,虽然及笄后祖母管得紧,不许奴婢再胡闹,因此荒废了些,可陪陛下狩猎却是无误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盘算着一会分给自己的马得好好看看……只是那些马都是内司负责,内司如今大体还是在高太后的控制之下的,何况这回主持春狩的乃是宣宁长公主之驸马,昨日已经有了踏雪那么一出,今儿再出个姬深贴身女官出事,就算不能直接怪到楼万古身上,到底是春狩里发生的意外,楼万古面上定然无光。
    而高太后长女夭折,宣宁长公主是其唯一爱女,高太后素来对女儿宠爱无比,跟着对楼万古也是极为看顾的,只是当初姬深才登基的时候,为着方丹颜一事,姐弟反目,连楼万古也受了牵累,被冷落数年,这回还是得了聂元生的进言,才得了一个正经点的差事——楼家虽然是世家之一,但一向低调,论实力其实也不及曲、高,如今族中也不过两个爵位,分别是楼万古之曾祖楼师法受高祖皇帝封为彭城郡公,至楼万古却已经降到了县伯,因为楼万古尚了长公主,所以睿宗时,特别找了个借口提了他一级,为县侯。
    除了楼万古外,另一爵位却是因为当初睿宗与济渠王争储,楼家站位站的早,睿宗登基后,封了楼万古的叔父楼垦一个县公。
    说起来一族两爵,又有一个驸马,在邺都也算荣耀不衰了,毕竟本朝高祖皇帝重视国器,实职、爵位之授都是慎重无比,然而姬深年轻,楼家虽然有两个爵位,因先前姬深和宣宁长公主的龌龊,登基以来,虽然政事多从左右二相,但对楼家的提拔任用却每每被姬深故意驳下去。
    左右二相到底也都是世家出身,虽然自认为公正,然而楼家也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之人,被姬深驳了,正好给自己家后辈一个机会,所以这几年楼家声势到底弱了许多,若不是高太后心疼女儿,怕是更要不济了。
    所以这回宣宁长公主与姬深和解,虽然楼万古把事办砸了也未必会受罚,但究竟丢脸,高太后执掌内司又怎么肯看着何氏为了对付牧碧微这样砸自己女儿女婿的面子?
    她将心思藏下,又陪着姬深用了膳,到底没找到机会说带阿善一起去,只得出行宫时与阿善打个眼色,阿善略一点头,径自回去了。
    因开猎的仪式昨日已经举行过,今日行宫前的仪仗就简单许多,随行的臣子虽然不在行宫里住,但行宫左近却也建了些宅子,按着品级距离行宫的远近安置下去,当然如聂元生这等近臣,虽然品级不高,但都是安排在左近的。
    梁承魏制,魏时君臣私下里都是不太拘礼的,梁朝亦然,到了狩猎时更是松散,群臣连请安也不必,除非姬深兴致来了要召他们一起出发,否则在整个春狩中,都是各自出猎,各自回到住处,一直到春狩结束数点猎物,才会再次召聚群臣,点清猎物发下说好的封赏。
    这时候聂元生并姬深近卫都已经在阶下等着了,见到姬深出来,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拱手为礼,这一行人领头的一匹马上却是空着的,牧碧微见那马通体漆黑,四蹄上各有一簇白毛,知道多半就是踏雪了,见它昨日才拉过肚子,叫姬深中途折回,今日竟又神骏非凡、精神奕奕,心想昨日莫非真是个意外?若是下了药,怎好的这样快。
    姬深昨日并没有特别说要带牧碧微同入猎场,不过行宫里囤积了好些骏马,雷监早上请安时看到牧碧微一身装束,当下就命人去牵了一匹性格温驯的黄膘马来,牧碧微抿嘴一笑,状似天真的问姬深道:“陛下,此马如何?”
    “此马性情温驯,脚力悠长,微娘乘之正好。”姬深其实也没见过牧碧微的骑术,但看牧碧微的模样娇怯怯的,虽然曾见过她出手格开自己,然在自幼有名师苦心教导的姬深看来也不过会些粗浅的卸力技巧,所以并没把她的武艺放在心上,见雷监挑了这匹黄膘马来倒觉得恰好合适。
    不想牧碧微却只是要了他这句话,闻言嫣然笑道:“既然陛下说好,那这匹马定然是好的。”
    姬深不觉失笑:“莫非你听了踏雪的神骏,也想要匹差不多的?这可有些难,御厩里所谓的良驹多的是,但踏雪却是从那些良驹里万中挑一出来的。”
    “奴婢怎么敢肖想踏雪?只不过想着陛下昨儿因踏雪不适,所以早早转回,奴婢想着踏雪神骏,这一夜光景就好了,今日陛下定要尽兴才肯回去,奴婢随侍陛下左右,岂有先回的道理?”牧碧微盈盈道,“而方才那匹马看着是温驯呢,可奴婢却怕它脚力不够长,到时候奴婢有心侍奉陛下左右,也怕马力未足,岂不是不美?”
    雷监在旁笑道:“牧青衣请放心,这匹黄膘马性.子好不说,脚力却也不弱,在猎场驰骋一日,定然足够。”
    “多谢雷监说明。”牧碧微朝他笑了一笑,见姬深已经踩着阮文仪的背翻身上马,她身为青衣,乃末等女官,虽然姬深说了与她贤人待遇,可阿善没到这里来,却没人给她作凳上马,只是牧碧微虽然在姬深跟前夸了些口,倒也的确有些能耐。
    她执了缰绳,踩住马镫,腰间一用力,便身姿妙曼的落在鞍上,姬深看到,不觉赞了一声,牧碧微上得马来,却想到了一物,嗔道:“陛下,奴婢可要再求一副弓箭!”
    底下雷监以为她只是跟着姬深出猎,他也是看牧碧微娇怯怯弱柳扶风的模样,不想她居然还懂射猎,当下忙告了罪,吩咐伶俐的小内侍折回行宫里去取——好在前魏风气开放,女郎精通弓马并不少见,到了本朝,开国时候高祖后宫里也很有几个在战乱里敢于执弓带剑帮着杀敌的妃嫔,譬如济渠王的生母庞贵妃,虽然济渠王是高祖大占上风后出身的,但庞贵妃却有敢于冒着箭石陪高祖登上城头巡视的经历,所以虽然本朝因前魏覆灭后十几年战乱,使骏马大肆减少,邺都左近的踏青游春之地也被战火毁坏许多,开国时仕女们便鲜少能够弄到马匹出游——有马匹那会也寻不到合适的游地。
    定鼎三十余年来,景致陆续恢复,马匹也有了多余,奈何南齐奢靡的风气传来,邺都这近十年来风行的却是雕玉镂香车,认为骑马不够高贵,所以世家望族里头,哪怕是武将之家,懂得骑术的女郎也不多,以至于姬深出猎,居然随行妃嫔并无能陪同上场者,不过庞贵妃未曾被废前,极得高祖宠爱,因此每回狩猎都会带上她,这行宫里倒是收藏了几张专供女子使用的雕弓。
    雷监打点这行宫还算用心,小内侍费了些功夫到底在姬深不耐烦前翻了出来。
    牧碧微接了弓箭在手,知道姬深昨日未曾尽兴,这会也不敢叫他再多等,不及细看就示意可以出发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虎啸
    帝王亲狩,虽说名义上道是无有拘束,各人施展手段取胜,然而前来参猎者莫不是心知肚明,见着特别出色的虎罴之物,都是远远绕行,留与姬深出这个风头,宁愿猎差一等的狼豹之属,除此之外,楼万古自也预备了种种猎物往姬深一行这边驱赶过来。
    牧碧微的弓箭虽然连泛泛之者都比不上,不过因是与姬深随行,得姬深指点些窍门,她本有武艺的基础,仗着遇见的猎物多,拱卫姬深左右的飞鹤卫虽然个个弓马娴熟,但都知她乃姬深新宠,手底下刻意留些无危险的小兽到附近让她下手,如此歪打正着的撞上几回,倒也收获了些许,但因女子力怯,都是些山鸡、麂子一类,不过她本为伴驾而来,因此对收获其实不太在乎。
    日头偏中时分,因姬深兴致颇好,也不回行宫用膳,飞鹤卫便自寻了猎场里一处地势平坦又靠近水源的地方探察过了,一起下马休憩,又分出人手取了所携之物预备起吃食来,姬深如今正当壮年,出猎的兴致又很高,也不拘是什么地方,待阮文仪铺了锦毡在地,便随意坐了等待,他如此,余人自然纷纷效仿,牧碧微跪坐到他身后,聂元生居下首,阮文仪小心的从马背上取了装好的茶水来为众人斟上,几名不离姬深左右的飞鹤卫则是并未放松,手按刀柄,在不远处游弋戒备。
    阮文仪另外安排了人就着不远处的溪水杀了一头鹿、几只山鸡预备午膳,这些活计飞鹤卫因陪伴姬深出猎不是一回两回,就是他们自己,闲暇时也尝亲自动过手,做的很是熟练,牧碧微因出行并未带上换洗衣物,况且她也不懂这些,见状也不提上前帮忙之事,只是缠着姬深说笑:“陛下瞧奴婢可也不算太丢脸,头次下场好歹也是猎了些东西的,倒也不怕回去容华娘娘失望呢!”
    “不过几只山鸡,一头麂子,区区小兽而已。”姬深因上午猎了一头大鹿,因他臂力强劲,箭矢贯穿鹿头,还将不远处欲逃的一只野兔钉死于地,箭头入土三分,这一箭双收虽然有些侥幸在里头,但也足见他膂力过人,众人见状,自然不遗余力的赞他箭技了得,因此姬深此刻并不因未遇见猛兽失望,反而心情甚好,与她调笑道,“微娘这就要朕夸赞了吗?朕当初第一次下场时年方六岁,头日便得了双鹿之喜,微娘什么时候猎到了如方才那头鹿那么大的猎物再讨赏赐不迟啊!”
    牧碧微心道,你自幼由高祖皇帝亲自抚养,先帝睿宗争储成功怕都有此原因在里头,身份何等尊贵?头次下场,主持狩猎的人只要不是脑子坏了,就没有不叫你拔个头筹、出了这个风头的,就是不是故意讨好于高祖皇帝,总也要压过其他皇孙,不然,高祖亲自教导抚养的皇孙居然还不如由父母亲自栽培的皇孙,这叫高祖颜面何存?
    面上却娇嗔道:“陛下这话说的,奴婢如何能与陛下相比?陛下可是高祖嫡亲血脉,天命所归,奴婢啊今儿若不是得陛下指点,又跟随陛下身侧,就是这几只猎物也是不能指望的呢!”
    “唔,朕记得你说过头只猎物要送与朕的?”姬深被她说的高兴,哈哈一笑,转而道,“可朕记得你第二只答应给了锦娘,却是那只唯一的麂子?如此给朕的不过区区一只山鸡,可不如给锦娘的。”
    “陛下今儿所猎之物最小的也是麂子,哪里看得中奴婢这点东西?还要与容华娘娘争吗?”牧碧微眼波流转,盈盈笑道,“若是如此,回头奴婢告诉容华娘娘去,容华娘娘定然是双手亲自捧与陛下的。”
    这时候聂元生笑着插话道:“如此也是容华娘娘进与陛下的,又与青衣何干?”
    牧碧微见他插话,就免不了要多想一下,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皱,方含了笑道:“那奴婢可就为难了……昨儿这话已经说了下来,奴婢该怎么办呢?”
    “普天之下,尊贵莫过于陛下,青衣以为呢?”聂元生含笑问。
    “侍郎说的很对,只是奴婢先当着陛下的面答应了容华娘娘,却也不敢在陛下跟前做那不守信用之人呢,侍郎莫如帮奴婢出个主意罢?”牧碧微笑着道。
    聂元生看了眼姬深,见姬深好整以暇的听着,神态轻松,却只是哈哈一笑,不说话了。
    牧碧微见他如此,心下狐疑,便推了推姬深,嗔道:“陛下?”
    “你既然两难,那便在用心上多些。”姬深被她求了又求,才伸手一捏她面颊,微笑道,“就用头一只猎到的山鸡,与朕做点什么罢。”
    牧碧微心念一转,笑着应了下来。
    说话的光景,飞鹤卫那边已经传来阵阵烤肉的香气,众人驰骋半日,如今都已觉得饿了,嗅到这香味,均觉得饥火一阵上升,不多时,阮文仪便带着人以金盘呈上膳食来,进与姬深的一份,阮文仪特意凑趣道:“这便是牧青衣亲手所猎的头一只猎物,奴婢瞧那山鸡上的羽毛甚是艳丽,特特使人留了一把在溪水里洗干净了,如今正粘于石上晾干,青衣若要留作念想,待会奴婢使人去收拾了来。”
    虽然因为牧碧微受宠的缘故阮文仪一直拿她当成了半个妃嫔对待,但究竟他是大监,牧碧微听了忙起身谢了,又对姬深笑道:“如今只剩了一把羽毛,陛下说奴婢做什么好?”
    “那就罚你在这回狩猎里收集百禽之羽,做一件百鸟羽裙穿了与朕看。”姬深方才不过是调笑之言,本也是随口一说,这会见话题又转了上去,倒是心思一动。
    “百鸟羽裙?”听他这么一说,牧碧微却是一怔——此裙以百名为名,又有一个羽字,不问可知,乃是取了百鸟羽毛织成,在前魏鼎盛时,因一位极受宠爱的公主生辰时率先穿出了一条,据说此裙因集众禽佳美之羽而织,因此颜色令人眼花缭乱,粗看为一色,然脚下移动,正视一色,从旁看又是另一色,在阳光下呈一色,在阴影中又一色,不仅移步易色,且裙上闪烁百鸟之形,栩栩如生,几欲破裙而出,可想而知何等华贵绚丽。
    因那位公主之裙引起轰动,官家、百姓争相效仿,使天下珍禽被扫荡几空——这造百鸟羽裙的工艺,在内司那里就有,问题是此裙也不是人人都能穿的……
    牧碧微眼珠转了一转,当下甜甜的应了,只笑道:“如今春雪才化,候鸟未还,百禽之数怕是凑不齐的,陛下若要奴婢做成此裙,可不能以这回为限。”
    “也可。”姬深心忖微娘生的娇弱美貌,若是着了那禽羽所织的百鸟裙在殿下起舞,届时衣袂翻飞如同乘风,别是一番风情,便欣然点了头,暗想若牧碧微凑不齐,着令内司去办也是一样。
    他才点了头,远处却传来一声咆哮之声!
    “是虎啸!”聂元生也是狩猎的行家,一听便知,姬深闻言,不惊反喜,将吃到一半的肉食丢下,随手取了帕子擦拭嘴角与双手,哈哈大笑道:“朕上午才猎了一头鹿,虽然是一箭双收,到底不是猛兽,不能尽兴,不想此刻竟遇见山虎!”
    他二话不说罢了午膳要去猎虎,随行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当然不敢扫兴,也都纷纷丢了食物跟上,姬深却一摆手,兴致盎然道:“阮文仪带人在这里收拾,待朕猎了此虎归来继续用膳!”
    姬深的弓马要说独自猎虎倒也不为过,但不论阮文仪还是飞鹤卫,却都没这个胆子敢放他独自去的,当下阮文仪使个眼色与飞鹤卫,为首一人忙抱拳道:“陛下英明神武,区区一虎自是手到擒来,只是万乘之体不容轻忽,还求陛下容微臣等从旁观看,也好瞻仰天威!”
    这名飞鹤卫话说的好听,姬深便欣然准了,翻身上马,整了弓箭吩咐:“尔等随去可以,却不许出手!”
    聂元生自然不会落下,亦在这个时候上了坐骑,笑道:“有陛下前去,安有臣等出手的机会?”
    说话间,两人被几名飞鹤卫簇拥着向着虎啸声发出处隆隆而去!
    牧碧微手脚慢了一步,自然被丢下,她皱了下眉,继续吃了几口烤肉,阮文仪却走了过来,手中拿着方才进与姬深的茶水,道:“牧青衣,这烤肉太过油腻,青衣若是吃不惯,不如喝点茶。”
    “谢大监。”牧碧微忙起身谢了,阮文仪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见无人注意这边,低声道:“牧青衣,逝者已矣,又何必翻出旧事,使生者不能忘记,徒然痛楚,亦是一种折磨,青衣心善,说是不是?”
    牧碧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仿佛是在说楚美人那件事情,她心下一动,想要趁机打探些内幕,阮文仪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在此处多言。
    “大监说的有理。”见状,牧碧微便含糊的答了一句,却也没有肯定,心想阮文仪究竟是内司之首,戴氏拉着自己与颜氏,虽然是公然在回廊上说话的,但当时附近除了戴氏、颜氏的贴身宫女,并无他人,阮文仪却还是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不过他特特抓住机会与自己说这一番话却是什么意思呢?
    阮文仪虽是姬深的贴身内侍,立场却是明显偏向高太后的,莫非过来说这番话也是高太后的意思?这是叫自己不要在此刻与何氏起了冲突吗?
    看来孙贵嫔虽然连着几次失利,但气数未尽,高太后竟也不敢轻易叫自己与何氏立刻撕破脸,免得彼此互相拆台,叫孙贵嫔有了可趁之机。
    不过阮文仪听了她这句话,却是点了点头,拿起茶壶走了开去,仿佛带到话就不关他的事了,至于牧碧微是不是一定要答应,却与他关系不大。
    牧碧微趁他不注意,究竟没敢喝那茶水,悄悄倒进了不远处融化的雪水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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