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完全依靠姬深宠爱才获得荣华富贵的妃嫔来说,这甚至已经成了宫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这也是牧碧微进宫几日,宫中诸妃除了受孙贵嫔之命试探的唐隆徽外皆未与牧碧微接触的原因——但欧阳氏不一样。
    这个与左昭仪曲氏、列荣崔氏、世妇辛氏等世家或官家女郎一样由太后亲自下懿旨册位的上嫔昭训非但出身地位,在宫妃里面仅在左昭仪曲氏之下,而且还是高太后的外甥女,她的母亲高夫人是高太后堂妹,虽然是庶出,但外祖父却与国丈是同父所出。
    当初高太后的打算里是立曲氏为皇后,而与曲家同为邺都如今声势最盛的两大世家的高家本就已经是姬深的外家,为了不叫姬深后院起火,高太后没有从高家挑选出色的嫡女进宫,免得曲氏难以驾御不说,自己也不好偏向,但为了维系高家与皇室的关系,她最终选择了自己叔父的庶女之女,高夫人在娘家其实不起眼,她所嫁的丈夫欧阳孟礼虽然是欧阳家大房里的长子,却只是庶长子,欧阳孟礼的生母卑微,生下他后就被嫡母送了人,加上高夫人自己也只是个庶出女郎,所以在邺都世家里头不过是不上不下的过着日子罢了。
    第五十章 赐汝机会
    说起来欧阳孟礼县伯的爵位还是高太后为了叫欧阳氏有资格参与那一回的采选,提前寻了借口封的,毕竟高太后下懿旨的那回采选虽然没有明说,但宫中朝上皆知是为了姬深大婚与立后,三品以上官员并世家主支嫡女方有资格参与——不管高太后在宫外还有多少关系血缘都更亲近的侄女外甥女,但这后宫之中唯一与高太后有血缘关系的却只有昭训欧阳一人。
    欧阳氏生得也不算差,她体态丰腴容貌秀丽,虽然比起何氏仿佛野火烈烈、繁花绽放的美艳,或者是牧碧微姿容娇弱、楚楚动人来都要逊色一筹,却也算一位美人,再加上要看一看高太后的面子,姬深对她算不上太宠爱,可每个月也总有两三日歇在了德阳宫。
    有这些底子,欧阳氏又怎么会把牧碧微放在眼里?因此开口自然肆无忌惮。
    经过这几日已经对牧碧微颇为佩服与信任的叠翠,察觉到一向镇定的牧碧微脸色刷的一白,半晌,才渐渐恢复了常色,淡笑着回道:“昭训娘娘所言之事,奴婢不敢苟同呢!”
    “牧齐与牧碧川乃是你之父兄,你想要尽孝与友悌兄长,也是常理,本宫不为难你。”欧阳家世代都是文臣,嘴上的功夫自然不差,何况欧阳氏入宫两年,没少与孙、唐交手,闻言似笑非笑的道。
    何氏痛快的看到牧碧微脸色复一白,掩着唇轻笑道:“大好的日子看梅赏雪岂不乐哉?姐姐何必提这些烦心事儿?咱们且去看梅花罢。”
    “也好。”欧阳氏听她这么说,便缓和了脸色,站起身来,旁边邵青衣忙伸出手臂叫她扶着,而原本侍立在何氏身后的桃枝正欲搀扶何氏时,忽然“哎哟”了一声,还没等四周的人转过头,却见她已经先跪到了地上,面有羞惭之色道:“奴婢失仪了!方才奴婢奉娘娘之命往冀阙宫里去请牧青衣来陪两位娘娘赏梅,不曾想牧青衣尚未起身,在冀阙宫的偏室里头多喝了几杯水,这会子……这会子……”接下来的话虽然没有公然说出来,但看着她捂着小腹再加上自承多喝了水,也晓得是要做什么。
    何氏微皱了眉轻斥道:“方才趁着本宫陪昭训娘娘说话时怎的不悄悄的过去?”
    “是奴婢疏忽了,只当忍一忍就能过去,奴婢……”桃枝也不分辩,羞惭请罪。
    “妹妹何必怪她,这也是人之常情。”旁边欧阳氏见状,淡淡的道,“再说这儿是你的绮兰殿,难道还怕没人伺候妹妹不成?”
    牧碧微捏着袖角的手一紧,果然,欧阳氏的目光,很快落到了她身上,似笑非笑道,“不如就劳动牧青衣过来伺候下何容华吧!”
    “这可使不得!”何容华态度温善,神情真挚,做足了贤德妃子的款儿,柔声道,“可不是妹妹故意扫昭训姐姐的兴,但按着宫中规矩,九嫔近侍之首,才有资格列为青衣,妹妹如今不过是容华之位,又如何敢当牧青衣亲自伺候?再者,今日妹妹邀了青衣过来也是因为听说牧青衣已故的外祖父爱梅之名,想着牧青衣才入宫闱,许是有些不适应的地方,才请了她来聊解一二……”
    欧阳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论理呢,妹妹如今的位份叫青衣亲自近身伺候,尤其还是陛下所居的冀阙宫里的青衣,的确是有违规矩的事儿。只是妹妹也看到了,牧青衣乍进宫来日子不长,但伺候陛下却是极用心的!”
    她有意强调了“用心”二字,这才继续道,“牧青衣这么用心又这么想学规矩,妹妹一向是个贤德良善的人儿,何不赏了她这样一个机会?毕竟宫里能够贴身伺候贵人的,哪一个不是已经在宫里学了几年规矩,被老宫人再三提点过才有这个资格的?牧青衣从前可是正三品官家的嫡女,以沈太君并徐夫人的出身及名声,想来也不至于亏待了她叫她事事亲自操劳吧?本宫以为,牧青衣没进宫前定然是不曾学过如何伺候人的,俗话说的好,熟能生巧,牧青衣一心一意的想着此道,妹妹赏她练一练手,将来牧青衣伺候陛下的时候但凡有了半分儿心得,定然也是对妹妹感激万分的。”
    “牧青衣,本宫说的可是?”欧阳昭训说到了这里,似笑非笑的转过头,看向了牧碧微,含笑问道。
    牧碧微袖中指节已经捏得乌青,面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昭训娘娘出身清贵,又贵为上嫔之一,说的岂有不是之处?”
    “很好,也不枉费本宫替你劝了何妹妹一回。”欧阳氏族见她如此便屈服,被自己言语这般侮辱却连一句反驳也无,心下越发不屑,连看也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扶了邵青衣的手臂,道,“那你用心伺候着何妹妹罢,何妹妹身子娇弱,这天雪路滑的,寻常宫女扶着容易摔交,但本宫想,牧齐与牧碧川都是武艺出色之人,你既然为牧家唯一的嫡女,身手定然不弱,路上可要小心扶着何妹妹,莫要疏忽大意,害她受伤!”
    叠翠听着欧阳氏的话中之意,原本还道何氏真是好大的胆子,如今绮兰殿里的大宫女人数都不齐呢居然也敢叫牧碧微近自己的身,这会听了欧阳氏的话,她虽然大事糊涂但在宫里一些常用的手段也是看过的——欧阳氏与何氏这一搭一唱,分明就是要故意栽赃陷害牧碧微!
    这会欧阳氏明明的点出了牧碧微身怀武艺,那么一会何氏出了什么事,都可以算在了牧碧微身上!
    何氏与牧家结仇乃是为了唯一的同母弟弟何海之死,这样的血海深仇,何氏岂会舍不得一个苦肉计吗?
    她心里又急又怕,又存了一分微弱的希望,注意力只管盯住了牧碧微想看她是不是有办法破局,却未察觉扶着欧阳氏的邵青衣在牧碧微移步到何氏身旁扶起后者、自己失了牧碧微若有意若无意的遮挡后,被邵青衣打量个正着,邵青衣目光闪了闪,借着扶欧阳氏的光景,悄悄附耳低言数句,主仆顿时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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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事情多
    开始写时已经比较晚了
    就全部写完才传
    抱歉
    第五十一章 风太大
    绮兰殿在平乐宫的东南角,出了后殿,先是一条通幽曲径,两旁植了不畏霜雪的青柏,何氏因邀了欧阳氏与牧碧微赏梅,故而早早使人将柏树上的雪扫了下来,这会儿虽然雪还在下着,却只薄薄一层,望去翠白交辉,煞是醒目。
    何氏所提到的开了的绿萼梅距离绮兰殿小有一段距离,只是欧阳氏没有提辇车的事,一行人自然都是走着过去。何氏看着姿态端庄的搀扶着自己的牧碧微,嘴角微微一勾,轻笑道:“牧青衣不必担心,本宫啊担心抬辇的人滑了脚,伤着了昭训娘娘的千金之体,特特派了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过来将路途都打扫过,你看,两边树上积雪都拍过,这路上皆洒了青盐,雪是积不起来的,本宫腿脚也还利落,你做做样子就行。”
    她这么贴心,牧碧微神色倒还未变,后面低眉顺眼跟着的叠翠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却听牧碧微只是淡淡道:“容华娘娘费心了。”
    “牧青衣这几日伺候陛下想来十分劳累,本宫呢,也不敢随意打扰,免得败了陛下的兴致,所以才趁着今日陛下去祈年殿贺孙贵嫔,寻了你来说一说话。”何氏抿嘴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大方而真诚。
    她不说小何美人而只提孙贵嫔,牧碧微眉头蹙了一下,却道:“奴婢听冀阙宫人说,陛下今儿去祈年殿是为了贺小何美人生辰?”
    “一个贱.婢而已,也值得陛下亲自去贺?”何氏眉峰不动,仍旧笑意盈盈,但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微哂道,“不过贵嫔娘娘盛宠倒是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晓得的,若不是为了贵嫔娘娘的面子,陛下哪里还会记得她?”
    “容华娘娘说的是。”牧碧微却不多说了。
    幽径走到了底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如今已是一片冰封,上头还积了一层的雪,若不是冰面堆了雪也比上面的岸低一头,望去俨然就是平地,湖的一侧便是一片梅花林,这会已有暗香徐至——靠湖的这一边稀疏开了几枝朱砂梅与乌梅,芬芳袭人。
    “绿萼梅在最里头。”何氏解释,“梅林中间有座惜光亭,本宫也着人打扫过了。”
    牧碧微淡淡道:“容华娘娘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这四个字用得微妙,何氏只是一笑,前面的欧阳氏却忽然回过了头,唇边噙了一丝冷笑,道:“牧青衣似乎很不愿意伺候何妹妹?可是觉得何妹妹位份不高辱没了你吗?”
    “昭训娘娘说笑了,既为女官,服侍贵人们本就是份内之事,奴婢岂敢不愿?再说容华娘娘聪慧贤德,奴婢近身服侍,能够得聆娘娘教诲,欣喜不已,何来辱没二字?”牧碧微迅速答道。
    欧阳氏见她回答得挑不出刺来,哼了一声,道:“你若是觉得服侍何妹妹不甘心,那么本宫也不介意叫邵青衣扶何妹妹一把,换了你过来服侍本宫,本宫乃是上嫔昭训,近身侍者自有青衣之份,与你同级,总不至于叫你觉得自己委屈了!”
    “昭训娘娘若是想要奴婢服侍,奴婢自然也是听娘娘的。”牧碧微从从容容的说道。
    “牧家世代出武将,本宫已经知道你身手不错了,不想口才也这样的好,也难怪陛下要叫牧齐和牧碧川都改任了文官。”欧阳氏嗤笑着道。
    牧碧微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眼,忽然笑了:“昭训娘娘,奴婢虽然才进宫,但却也晓得后宫不可议政——娘娘左一句右一句的提着前朝,恐怕叫那起子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于昭训娘娘素来贤德的名声有碍呢!”
    “牧青衣倒是伶俐,竟是晓得来提点本宫了?”欧阳氏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叠翠吓得差点滑了脚,她旁边的桃叶立刻投来嘲笑一瞥,却听牧碧微似笑非笑的回道:“奴婢哪里配提点昭训?只不过听说本朝的太后娘娘素来贤德知礼,当初先帝驾崩,今上登基之时不过一十有三,先帝遗诏令左右丞相摄政至陛下束发,其时左右丞相请太后代陛下垂帘听政,然而太后娘娘却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拒绝,由此先帝临终前亦赞太后娘娘贤德谦善、深明大义——听闻昭训娘娘乃是太后甥女,奴婢想着昭训娘娘定然也是贤德谦和之人,太后娘娘是陛下的嫡母也是生母,自古以来,幼主临朝,太后垂帘之事乃是常例,而太后娘娘尚且谨守着宫中规矩并不逾越一步,何况昭训娘娘连皇后都不是呢?”
    这话说得俨然是直接打欧阳氏的脸了,欧阳氏反应倒也快,她并不与牧碧微争辩,而是冷静的吩咐邵青衣:“去取了竹片来,与本宫狠狠的掌她的嘴,告诉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昭训娘娘,青衣她只是……”叠翠试图求情然而才说了半句却被牧碧微与欧阳氏各自一个眼风扫过去噤了声,牧碧微冷笑着道:“论起来奴婢与邵青衣的确是同级,然而奴婢怎么说也是冀阙的人,与昭训娘娘所掌的德阳宫并容华娘娘这绮兰殿又有什么关系?奴婢若是犯了错,按着宫里的规矩,那是应该送到冀阙宫交由内司的方贤人处置,昭训娘娘贵为上嫔,这样子盯着奴婢一个小小青衣为难,一点儿都不怕失了身份,却不知道是因为奴婢不得昭训娘娘眼缘,故此娘娘怎么都看奴婢不顺眼呢,还是因为昭训娘娘其实是对方贤人不满,不然,明明处置奴婢之事该由方贤人做主,昭训娘娘却处处抢在了她之前?”
    欧阳氏冷笑着道:“你倒是好辩才?只是你既然口口声声的说着理儿也不忘记自称奴婢,方才也说过了所谓女官不过都是贵人们的奴仆罢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本宫堂堂从二品上嫔昭训,就算你是冀阙宫人,莫非本宫连个伺候人的东西都教训不得?”
    说着厉声斥邵氏:“还不快取竹片来?!”
    邵氏倒是没想到牧碧微先前在绮兰殿上百般忍耐,到了这儿却忽然发作了起来,姬深那兴头上的做派宫里人人清楚,别瞧欧阳氏位份高也生得不错,论起关系来还算是姬深的表姐,但这位君上素来就是个认色不认人的,早先孙贵嫔几乎是宠夺专房过呢,可姬深还不是连着办了两回采选亲自为自己添人?就是眼前的何容华还是从唐隆徽与孙贵嫔手里分了宠至今的,但饶是如此,连不叫牧碧微进宫都做不到——如今牧碧微正得姬深之意,以欧阳氏的位份并与太后的关系,羞辱她一番、以言语为难她一番倒没什么,但若是真的打伤了她,先前唐隆徽位份何尝不也是上嫔?那会唐氏的宠爱比这会的欧阳氏还多得多呢!
    邵氏顿时就有点踌躇,但是她也知道此刻若是把这些话说了出来等于是灭欧阳氏的威风,如此欧阳氏下不了台不说,牧碧微怕是更加嚣张,邵氏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她低声提醒道:“娘娘何必在这风口与一个区区青衣计较?仔细吹多了风头疼,先回了绮兰殿用一盏茶,看奴婢教训这不懂事的东西给娘娘出气儿!”
    “邵青衣既然知道这里是风口,怎么也不怕话说得太满闪了舌头?”牧碧微似笑非笑,寸步不让道,“邵青衣要教训我给昭训娘娘出气吗?可是请问邵青衣,我做了什么事情叫昭训娘娘生气?无非就是见昭训娘娘提着前朝的事儿不放,而邵青衣却一言不发,为昭训娘娘着想,这才贸然出口相劝罢了,方才那些话儿就是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一句一句的交代了出来想来太后娘娘也不会责怪我的!所以昭训娘娘不赏赐我也就罢了,好好儿的竟责怪起我来了,这可是奇怪!”
    “自然,昭训娘娘书香门第出身,又是太后娘娘亲自为陛下选择的昭训,哪会是不知道理规矩的人?”牧碧微目光冰冷的扫过了邵氏,一字字道,“所以昭训娘娘忽然发作我,难道不是邵青衣的不是吗?”
    邵氏没想到自己因担心欧阳氏贸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责打牧碧微会惹恼姬深,这一圆场反而把自己也拖下了水,不觉冷笑道:“牧青衣果真是好一张利口!只是牧青衣,这天下的道理也不是你家开的,你说昭训娘娘提前朝之事,可有什么证据?这样空口白牙的说昭训娘娘干政,莫非我家娘娘心善,容你一同来赏梅,你这烂了良心的贱.婢,倒是打量着娘娘性儿好欺负,这样平白的诬陷娘娘?!纵然娘娘在这里罚了你又如何?你也不必拖了方贤人来挡,咱们娘娘在宫里这两年,方贤人焉能不知娘娘的好心?!”
    叠翠听了这番话心里暗暗叫糟,心道邵氏这是打量着这边除了自己算是牧碧微的人外都是欧阳氏并何氏的人,这是以势压人,直接将欧阳氏提前朝之事赖掉并栽赃牧碧微了,她心下担忧不晓得牧碧微能不能应付,又知道自己口齿笨拙,别说这会见欧阳氏发难压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想到了什么话也怕打乱了牧碧微的应对,只得低了头暗暗祈祷。
    好在牧碧微主动翻脸究竟不是全没准备,斜睨了一眼邵氏,冷笑道:“所谓天理昭昭,乾坤朗朗,昭训娘娘到底说过些什么呢,这儿的人都是听到的……”
    “昭训娘娘说了什么你们可听到?”邵氏轻蔑一笑,问其他侍者,就听桃叶第一个摇头,幸灾乐祸道:“回邵青衣的话,奴婢们可是什么都没听到,今儿亲自步行过来看梅花,路上奴婢们粗皮糙肉又是跑腿惯了的都小心着怕滑倒呢,昭训娘娘何等尊贵?虽然邵青衣扶了,但也是留心着足下的,这路上娘娘可是什么也没说!”
    “桃叶姐姐的话说的没错,昭训娘娘乃是从二品的上嫔,与区区末等女官的身份犹如天壤之别,就算娘娘抬举牧青衣,着她近身伺候容华娘娘,随后而行,但容华娘娘素来知礼,乃是落后了数步的,如此昭训娘娘要说什么话,哪里能容牧青衣插嘴呢?”另一个德阳宫的宫女举袖掩嘴而笑,眼神不屑,道,“倒是这位牧青衣,可是小憩久了睡糊涂了罢?怎的就你一个人听见昭训娘娘说话了呢?”
    桃叶接口笑道:“也许是牧青衣仰慕昭训娘娘已久,这是心心念念着想与昭训娘娘说话儿呢!”
    “咱们娘娘那是什么身份?先前才进殿的时候,瞧着容华娘娘的份上,问了她几句闲话,那也是抬举她了,今日娘娘是赴容华娘娘之约来赏梅的,莫非是来应酬青衣的吗?”邵氏冷笑道,“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牧青衣想攀高枝在这宫里也不稀奇,只是须得将眼光放亮了,咱们娘娘书香门第出身、贵为上嫔,可不与那些没规矩的东西相比!最是厌恶那起子踩低拜高、不知廉耻的东西!牧青衣仰慕咱们娘娘,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在这宫里的品级身份,如何够资格纠缠娘娘?”
    叠翠听她们左一句右一句,下死劲的踩着牧碧微,心中着实惊恼,然而牧碧微安安静静的听着,神态竟与袖手旁观的何氏并无二致,像是压根就不觉得被辱骂的是自己一般,待邵氏说完,她方笑着道:“这不结了吗?方才从绮兰殿到这里,昭训娘娘什么也没说,这儿位份最高的就是昭训娘娘,娘娘不开口,奴婢们如何敢说话?所以没人说话,又怎么谈得上冒犯娘娘呢?想来是风太大,大家都听没清楚!”
    邵氏等人不由瞠目结舌。
    半晌,欧阳氏面上浮起了明显的愠色!
    第五十二章 折梅向高枝
    欧阳氏瞧着牧碧微怎么瞧都不顺眼,自然不肯叫她这样轻易的脱了身,正要亲自开口斥了她的脱身之语,旁边已经只有几步的梅花林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但见两个彩衣宫女各自怀抱了几枝开得好的梅枝挽着手出来,乍见到欧阳氏一行人,都吃了一惊,连忙松开手行礼。
    这么一打岔,欧阳氏那到了嘴边的训斥顿时下意识的收住——眉宇中带上一丝恼怒,方才帮着桃叶的腔的那名德阳宫宫女抢先斥道:“你们是哪位宫妃身边的侍者?怎不见昭训娘娘在此,谁准你们这样肆意笑闹,惊扰了昭训娘娘!”
    平乐宫的主位姜氏虽然和欧阳氏同为九嫔之一,却只是下嫔顺华之位,主位为顺华,这平乐宫中所有人的位份当然都不及昭训,因此这宫女问得很不客气。
    那两名彩衣宫女都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才进宫没多久的样子,被她这样气势汹汹的一问,顿时露出怯色,其中一人小声道:“奴婢们是承仙殿姜顺华身边伺候的,顺华娘娘正在林中赏梅,所以挑了些梅枝着奴婢们先送回承仙殿中插瓶,不想昭训娘娘与容华娘娘在此,还望两位娘娘饶恕!”
    旁边何氏早就认出了是平乐宫主位殿里的宫女,昭训欧阳氏不惧姜顺华,可她虽然册了妃,但一时间还没搬出平乐宫,再加上位份也不及姜氏,自然不肯贸然得罪姜氏的人,这会便含笑道:“欧阳姐姐,妹妹瞧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倒是没想到顺华娘娘也正在林中,便叫她们回承仙殿里去罢。”
    欧阳氏厌恶的看了她们一眼,对自己的宫女点了下头,那宫女会意,对那两名彩衣宫女喝道:“娘娘心慈,饶了你们这遭,下回可不许这样没规矩!”
    “奴婢谢两位娘娘!”那两名彩衣宫女如蒙大赦,行了礼便挨着旁边小径离开。
    听到姜顺华就在梅林里还没走,邵氏便对欧阳氏使了个眼色——这姜顺华,虽然不似唐隆徽那样与孙贵嫔是微末之交,但出身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她本是某位命妇的贴身使女,结果高太后为姬深择高门嫡女为后时,那位命妇奉诏带了自己的女儿到甘泉宫给高太后先过目,途中恰好遇见了姬深去给高太后请安——当然,高太后的本意,自然是想叫姬深也先在自己划好的范围里挑一个喜欢的皇后或高位妃嫔,结果姬深没瞧中那命妇的女儿,倒是对低眉顺眼侍立在那命妇身后的使女留了意。
    请了安后,姬深说了几句话就告退,而那命妇也向高太后请退后,带着女儿侍者才走到甘泉宫外,就被阮文仪拦住,笑着说要换个人给她们引路,那命妇原本还以为是引路的小内侍另有差遣,却不想点了头后阮文仪却吩咐身边一个宫女站到了那使女的位置——这意思哪里还不明白?
    捧在手心上的女郎还不如一个端茶倒水的使女,那一家的心情可想而知!
    因此高太后知道后虽然甚为恼怒,却也吩咐上上下下都守紧了嘴,不许泄露姜顺华从前到底是谁家使女,免得那家女郎将来抬不起头来。
    由此姜顺华虽然与孙、唐并未特意走近,但在欧阳氏这等世家或官家出身的妃嫔眼里究竟也是鄙夷与厌弃的,这会听到了她在里面,邵氏自然担心旁生枝节,不免想着最好谨慎一些。
    欧阳氏皱了一皱眉,她一向自诩书香门第出身,对于一切起于卑微,或者如同牧碧微这样虽然原本的身份娇贵,但入了宫却卑微的人总有一种排斥感,姜顺华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位姜顺华与这宫里大部分出身卑微的宫妃不同,大约是因为她从前虽然是奴婢,但也是大家子里的奴婢,倒是应了坊间那句“宁娶大家婢,不要小家女”的话儿,姜顺华的性格沉静,不喜多言多语,就是因为姬深当初坚持立孙贵嫔为后而对所有非官宦人家嫡女的宫妃深以为厌的高太后,对她也难挑出什么理儿来——到底,她当初是在甘泉宫里被姬深自己看中的,当着高太后与她故主之面,姜顺华若是主动勾引姬深,这两位难道是傻子么?
    用坊间的话来说,这是姜顺华自己有娘娘命,若非她是个老实忠心的,当初那位命妇既然有资格送女儿进宫先给太后过目,难不成就没有旁的使女伺候了?可见姬深要使女不要人家掌上明珠,此事却怨不得姜氏。
    姜氏这两年在宫里一向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从不主动招惹是非,自从高太后停了妃嫔觐见后,她连平乐宫都不怎么出,早先姬深对她颇为宠爱时也不见她有什么骄矜之色,见着了位份比自己高的,不论是左昭仪还是孙贵嫔都谨守礼仪,后来姬深移情别恋,宠上了唐氏时,她也不见着急与嫉妒,但若是踩到了她——她也不是个只会挨着不还手的人。
    因她不主动争宠,位份又不低,各宫摸清了她的底细后,轻易也不和她为难。
    但姜氏到底是平乐宫里的主位,今日何容华请了欧阳昭训过来一搭一唱的对付牧碧微,虽然看着与姜氏无关,可既然是选在了平乐宫中,一旦事情闹了出来,姜氏少不得要担一个治宫无方的罪名。这一年来姜氏宠爱平平,一个月里姬深也不过想起她一两回来,宫里头还有何氏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宠妃住着,她却依旧稳稳的做着主位——怎么说也曾是命妇信任的心腹,世家官宦后院里的手段,这一位也算是内行了。
    就看方才何氏出面圆场,也晓得姜氏不是个轻易能被得罪的。
    这会欧阳氏接了邵氏的眼色,也明白她的意思,奈何事情是牧碧微挑起,收场的也是她——再想一想方才邵氏否认自己说过议论前朝政事的话后,几个侍者抢着接话证明,牧碧微却那样轻轻巧巧一句,合着自己堂堂上嫔并这些人在这儿竟是给她耍来耍去的玩吗?
    就这么放过了牧碧微,欧阳氏想想都按捺不住心火!
    因此眼珠转了一转,对邵氏吩咐道:“本宫看方才姜顺华殿里的宫女怀中所抱梅枝甚好,一会折些送到德阳殿去倒也不错。”
    邵氏乃是她的陪嫁,如何不知欧阳氏这么说的用意,当下心领神会道:“只是看那两名宫女怀中所抱梅枝不少,怕是这会开得好的都已经被姜顺华先挑尽了,那些差的娘娘却是看不上的。”
    何氏到这会才接话,含笑道:“顺华娘娘是妹妹的主位呢,她的性.子妹妹晓得的,左右人就在里面,莫如欧阳姐姐在这儿略等一等,妹妹进去与顺华娘娘说一说,请顺华娘娘让几枝出来?”
    “瞧何妹妹这小气的。”欧阳氏振了振身上裘衣,淡笑着道,“几枝梅花罢了,还要巴巴的去承仙殿里拿,叫人晓得了还当本宫与那等眼皮子浅的东西一般呢!何况邵氏说的也过了头,本宫看方才过去的那两个宫女,年纪不大,身量未足,她们能够折到的花枝,又有多高呢?就是姜顺华将人把这梅花林里挑遍了,除非搬了梯子来,那些高处开得好的怕也折不到。”
    何氏为难道:“梯子这等物事怕是内司才有呢!”
    “容华娘娘却是糊涂了。”邵氏在旁笑着道,“咱们娘娘方才还夸了牧青衣身手了得……闻说牧将军与牧小将军在边关都是以一当百的人物,何况区区折几枝梅花,又怎么为难得了牧青衣?”
    说着邵氏俨然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转向了牧碧微道,“不知可否劳烦牧青衣为咱们娘娘折上几枝高处的梅花?青衣请放心,知道高枝不易攀,青衣如今身上穿的披风、拿的手炉,外袍这些定然都是碍事的,李子,还不快快上前帮助青衣卸了这些累赘,好叫青衣能够专心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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