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学姐正疲惫于专业实习,她告诉那个时候的自己,等毕了业面对社会,再有喜欢的事,也很难分出时间去做了。
    所以有热爱的东西,一定趁着大学的时候全都做个痛快。
    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懂,还信誓旦旦地跟学姐说,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抗拒就业,但是她却希望毕业以后能赶紧工作。
    现在,不也成了每天扎在办公室里,怨声载道,丧着一张脸消磨时间的平庸之辈了么。
    像是谁逼着她过来上班一样。
    “哈哈哈,我还记得。”学姐脸上常带笑容,和当时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真是我的至暗时刻,上了十几年学,半只脚刚踏进社会就被累得心里憔悴。”
    “那时候我正好看见你。”她仰头似乎在回忆,眼神带光:“你抱着书本坐在草坪上,跟我叽叽喳喳讲你的拍摄主题,立意,你都不知道,我真是羡慕你。”
    叶伏秋不懂:“羡慕什么?”
    那时候的自己,是个连专业底子都没有打好基础的菜鸟,有什么可羡慕的。
    “羡慕你有那么直白的热爱。”学姐拆开汉堡的包装,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说:“有精力,有决心,有冲劲。”
    “我当时实习两个月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怎么会不羡慕你这样闪闪发光的小妹妹?”
    叶伏秋不禁笑了好几声:“工作谁不累呀,不都是早晚的,我现在也一样。”
    她看着对方,夸赞着:“但我看你现在状态很好,毕业以后找到很好的工作了吧?”
    学姐瘪瘪嘴,摇头。
    叶伏秋扬眉。
    哦?
    那怎么这一幅笑脸。
    “毕业以后,我就留在实习的公司了。”学姐把这些年的经历简单总结给她:“说实话那个公司已经不错啦,能被留下好多同学都羡慕呢。”
    “我做了一年,确诊了焦躁症。”她叹气:“当时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情绪说来就来也控制不住,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叶伏秋蹙眉,“工作压力很大吗?”
    “多的是内耗吧,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不知道自己每天从早转到晚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一个月的五险一金,为了那六七千块?”
    学姐说:“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看向叶伏秋:“人活在世上,只要做事,肯定是会累的。”
    “但是为什么有人每天吊着个死脸活不下去,有人却能扬着笑脸奔来奔去。”
    叶伏秋紧紧看着学姐的眼神,在她说出口的前一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对方说:“因为喜欢。”
    “如果脚下这条路是喜欢的,再难,都有力气走下去。”
    学姐接着说自己:“所以我辞职了,带着微薄的存款出来做自己喜欢的事。”
    “一开始家里人也觉得我不像话,摆着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出去乱搞,但人就活一次,就算是摔跟头我也想试一下。”
    四五年前,对方看着她觉得她好像会发光,但此刻叶伏秋看着捧着个汉堡,畅谈自己勇敢的学姐,只觉得……
    这才是会发光的人。
    叶伏秋是真心希望她能发展好,满脸的欣慰和羡慕:“所以你现在做什么啦?”
    孙学姐拍拍自己的摄影包:“我在霄粤湾开了一个摄影工作室,主要是给女孩子们拍拍各种风格的私房照和造型照片,这不是跟我朋友来滨阳玩一下,顺便拍一些照片回去当样片展示。”
    她窃笑了一声,“说句实话,讨好女孩子们还是蛮赚钱的,就是要用心经营。”
    “但是直到我迈出这一步,我才知道一个人拉扯工作室确实比给人打工还要累,但是我这心里就是有冲劲。”
    “现在就是特别庆幸,当初选择辞职创业。”
    “那时候我焦虑症严重,现在回想,或许就是身体里有个念头在自救。”
    叶伏秋点头,说不出什么,就是觉得好。
    特别好。
    “学姐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勇敢了,带着我这份好好努力。”
    孙学姐受她启发,才有勇气在疲惫的时候决定和循规蹈矩的人生一刀两断。
    所以她也不忍看见叶伏秋现在这个模样,她坐直身子:“学妹,我虽然不知道你情况怎么样,但是……还是不要太逼自己了。”
    “人生处处都是路,不是非要选最憋屈自己的那条路。”
    “是要吃苦,但总得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而吃苦吧。”
    叶伏秋恍然回想起,前些日子被公司里的同事造黄谣。
    她就站在茶水间外面,听着那些刺耳的话,质疑自己在这里忍气吞声的意义。
    “那天你坐在草坪上,说你喜欢点翠,想拍非遗。”学姐感叹:“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话吗?”
    叶伏秋怎么会忘,那是她学生时候写在本子上一遍又一遍的东西。
    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午后的风,有点热,但是拂过鬓发的时候舒适温暖。
    【我就是觉得这些一代又一代用人来传承的东西很厉害,光是存在就足够厚重了,他们做这么伟大的事情,就应该被人知道。】
    【看这些匠人用一生认真做一件事,我能踏实下来。】
    【只要这些一直在,奔赴在其他路上的人们就都能踏实下来。】
    【如果说守住文化是他们的使命。】
    【那记录传播,发扬光大,就是我们的使命。】
    ……
    加了联系方式,告别了孙学姐,叶伏秋要去住院楼接奶奶。
    不知怎的,经过这番交谈后,她再推门出去,总觉得这一如既往的凛冽的寒风,有什么不同了。
    叶伏秋围好围巾,顶着寒气向东走去。
    接着老太太回到奶奶一直住的那房子里。
    虽然叶伏秋毕业搬出去住了,但是这个两居室还是一直租给奶奶,不久妹妹毕了业也是要回来住的。
    回家以后,她把东西收拾好,准备了一盆热水给奶奶泡泡脚。
    叶伏秋单膝跪在地上,伺候奶奶洗脚,她双手泡进热水里,给奶奶搓搓,“这几天天冷,您在家多泡泡脚,要是自己拎不动热水,就在卫生间里,或者等我姑姑过来弄。”
    “哎,一盆热水我老婆子还能拎不动了?”张玉英探身,用苍老褶皱的手抚摸她的脸蛋,替她把碎发归到耳后,人老了说话都抖:“你啊,就顾好自己吧。”
    “瞧瞧你瘦的……”
    “过几天奶奶给你炖肉吃,啊。”
    叶伏秋眼底微微发热,笑了下:“我还能缺肉吃呀,本来就是不容易吃胖的体质。”
    “我好着呢。”
    “以后,也该小春来伺候伺候我了,以前怕她念书分心,现在想想,她就不是那块料。”张玉英叹了口气:“等她上了班,你就能轻松一点了。”
    叶伏秋也无奈,只是说:“她能养活自己就已经不错了,您还是别打她的注意,省得希望落空。”
    张玉英笑了两声,摸她的头顶:“我把你们俩都养大了,也算对得起你爸。”
    叶伏秋撩水的动作略有缓慢,维持着淡淡笑意。
    “秋啊。”张玉英看着孙女日益消瘦的身子,实在不忍,“这几年你每个月给我的钱,我都没用。”
    “全都给你攒着呢。”
    “我想了想,这钱我留下一部分过日子,够我和小春吃喝,剩下的,你拿走吧。”
    叶伏秋都听蒙了。
    “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给我钱干什么,我有钱的。”
    张玉英看着她,已经是落定了决心,直接打断她:“歇歇吧。”
    “秋,你该歇歇了。”
    叶伏秋蹲在地上,望着奶奶苍老又有神的目光,一颗心不止晃动。
    多少年,都没人跟她说过这个字了。
    这些年,不管是老师,领导,同事,还是身边的谁,都在一直催赶她,一直走,一直跑,一直干,不许停。
    催得她到最后,都已经忘了原来她还需要休息。
    “刚才回来一路上,你跟我说你碰见那个学姐的事。”张玉英拉着孙女起来坐身边,拍拍她手背,“你都不知道,你那眼睛里啊,都羡慕死人家了。”
    “你嘴上说着你和人家命不一样,你现在这样就挺好,我是你奶奶,我能不知道你就是诓自己呢。”
    “还年轻,年轻人就该想干什么干什么。”张玉英搂过孙女,抚摸着她,尾音颤抖:“是咱这一家子把你拖坏了。”
    叶伏秋的热泪唰地落下,掉在衣服上。
    ……
    叶伏秋安顿好奶奶,和过来住的姑姑交接,自己回了公寓。
    自从那对情侣搬走后,整套房子只剩下她一家租户了,清净得她都有点不适应。
    叶伏秋拧开钥匙进门,却被里面亮着的灯光吓呆了。
    她刚回家,屋子里怎么会灯光通明的!?
    就在这时,一抹高大身影从浴室出来。
    祁醒穿着卫衣睡裤,手里拿着她的粉色印花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黑发,懒洋洋出来,一扭头,和刚进门的叶伏秋对上眼。
    大眼对小眼,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祁醒一脸淡定地开口:“回来了。”
    叶伏秋:“回来你个头……”
    她回头看了眼防盗门,惊诧地问:“你怎么进来的??你在我家洗什么澡!”
    “拿钥匙进来的,房东给的。”祁醒把毛巾搭在肩膀上,直接走过去把人捞进怀里,猛吸了口她身上的体香,以来消解疲惫:“……让我抱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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