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你也信!”
    “那是你们日本人画的漫画!”
    书归正传——我和月饼都不会画画,这幅画功了得的图画,没有十几年的功底,根本不可能画得如此精致。况且画画这手艺,不是勤学苦练就能有成就的,天赋很重要。
    我和月饼这些年对彼此知根知底,俩人画个小猪佩奇全家福,都能画出“奥特曼打怪兽”的既视感,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就开了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焦尾琴的线索,又确确实实是我们留下的,否则也不会只有我和月饼能“祛蛊奏乐”破解。但是活生生的事实是,看似我们暗留的线索,其实是根本不具备的技能天赋……
    “月饼,你有没有想过……”我斟字酌句地思考应该如何表述心里的疑问。
    “非常熟悉咱们的人,布置了一个巨大的局,用‘我们从未来回到过去’、各种‘我们在过去的传说’、‘文族蛊族才能破解的密码’,制造了这场文字游戏。”月饼起身伸了个懒腰,嘴角挂着一丝罕见的冷笑,凝望着深邃的夜空,“利用咱们寻找《阴符经》。”
    我打了个冷战,从心底感到一丝冻透血液的寒冷,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如果真是这样,布局的人,会是谁?这么了解我们的人,除了月野、黑羽、杰克、小慧儿,还能有谁?
    相恋的人都曾有所体会——当怀疑一旦产生,不信任的念头如同雨后春笋,在内心疯长。恋人平时看似寻常的举动,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也会变成故意隐瞒,躲躲藏藏的猜测。
    而我,此刻,想起他们平时的言谈举止,更觉得某些时候在故意躲着我们,聊天时似乎也不如从前那么无所顾忌。再联系到“黑羽明明死而复生,却咬着牙不承认这件事”,我有个更可怕的想法——难道,在尼雅,他们确实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们,是……
    “不会是他们,只是咱们想多了。”月饼单手搭在我的肩膀,指着月湖对岸,被高楼大厦遮挡的长江,“人类文明为什么会诞生于江河流域?因为人类需要水源。人类文明为什么能延续几十万年,发展至如今的高级文明?因为人类的历史虽然是一部掠夺、战争、欲望、贪婪的长卷,却也是友谊、相信、协助、团结的过程。咱们六个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每个人都有‘为彼此牺牲生命’的觉悟。难道你对他们,连这点儿信任都没有么?”
    月饼一席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如同寺庙悠扬平和的钟声,无比纯净地蕴平了我嘈杂纷乱的思绪,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很羞愧的自责——比起月饼孩子般光明无杂质的心灵,我实在是被太多黑暗侵蚀了灵魂。
    “对啊,人类文明发源于江河流域……”我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月饼极富哲理的一番话,突然想到几件事,闭目将来到武汉所有的经历闪回,一拳砸中月饼胸口,“我知道那条长线,四象,菱形是什么了!”
    “南晓楼,你要再敢一激动就捶我,一定给你下个这辈子不能挥拳的蛊!”月饼嘴角扬着笑意,眼神里透着温暖、赞许、信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领悟图画的秘密。”
    “那是必须的!动手你来,动脑交给我。”我抱起焦尾琴,手指虚描着贯穿菱形,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割为左右各两个的长线,“手机,灯光,你看……”
    第93章 昔人黄鹤(二十八)
    焦尾琴显示的图案线索,东边青龙为蛇山,西边玄武为龟山,正应了“龟蛇相望”的说法。
    那只位处南边,形似凤凰的朱雀,或许就是那只黄鹤。从历史记载里分析,现存黄鹤楼,并非唐代黄鹤楼旧址,而是几十年前建于蛇山。唐朝黄鹤楼建于蛇山南边,正好是图案里,龙爪探出的位置。
    月饼说的那句“人类文明诞生于江河流域”,无意间给了我启示。贯穿菱形的长线,是否就是长江?我有个习惯,去某个地方,都会很认真地研究当地地图,生怕有遗漏疏忽,基本每条街道都能牢记于心。
    至于原因,说来惭愧,天生路痴属性是没有未来的……
    来武汉的路上,我也不例外地死记硬背地图,差不多稍一回想,武汉全貌就历历在目。此时此刻,经月饼无心一句话,顿时联想到地图里长江形状,与这条长线的形状走势,几乎分毫不差。
    为什么整体是个菱形?把武汉市从地图里摘出来单独看,整个城市就类似于巨大的菱形。
    所以,这幅图画,其实是隐藏了武汉、长江、蛇山、龟山、黄鹤楼的隐晦地图。
    至于那只与玄武位互换的白虎,如果破解不了诸上线索,是万万想不通的。
    “白虎”为水,玄武为“土”。从堪舆格局来讲,“土载水流,山承河走”。大抵意思是,凡是江河溪瀑,皆以“土”为依靠,无土就无水。哪怕是天上下雨,终将也落入泥土,汇成江河,奔腾入海。
    将土和水形容人,即为“土”为男,“水”为女。“男”这个字,上面的“田”字,不正是土么?何况“田”字本身就由四个“土”字组成。“女”字,字形来看,为“肩挑扁担汲水”,也正符合了“水”字。
    《红楼梦》里,贾宝玉有一句撩妹神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
    虽说是指女子冰清玉洁,男子污浊不堪,却也暗指了“土男水女”的理儿。
    再由此引申,白虎为女,玄武为男。
    焦尾琴显示的武汉地图,以长江为界,标出四个关键地点。右为青龙(蛇山)朱雀(黄鹤);左为白虎(女子)玄武(男子)。细细琢磨,其中大有意境可究。
    青龙为木,朱雀为火,五行相生为“木生火”,有句形容男女情欲的成语是“干柴,烈火”。而与青龙朱雀遥遥相对的是暗指男女的白虎玄武,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中国有个著名的神话传说,讲得是“牛郎织女银河相望,每年只能七夕相见”的爱情故事。“牛郎趁七仙女洗澡偷了衣服整了段莫名其妙的爱情”这事儿暂且不提,如果单纯从故事角度结合焦尾琴的图案,答案呼之欲出。
    白虎玄武东临长江,颇有“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与君共饮长江水,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意境。两神兽位置颠倒,实则是“阴(女)阳(男)互反”,再结合这句诗,是“男子思念女子”之意。
    再结合青龙朱雀暗喻的男女之情,以长江为界,隔岸遥望。而青龙朱雀五行为“阳”;白虎玄武五行属“阴”,暗指男女阴阳两隔,男子独自苟活于世间,缅怀思念死去的女子。
    结合这些线索,再回忆海燕讲述千年以前的“慧雅居血案”,看来不仅仅是,“让我和月饼得知为何黑化,与文、蛊、幻、魇四族的恩怨情仇”。而是当我们参透她弹琴的意义,克服魔音幻魇,使焦尾琴浮现出地图,提供了如何进入深藏于长江底部青铜圆盘的隐晦线索。
    在她的讲述中,回到过去的我们,为何执意于在“慧雅居”对面一掷千金买下酒铺?难道只是因为我对前两世小九的痴情,以及破解魇术,才闭门数月,酿造第一世酒娘喜爱的桃花酿,栽种第二世小九心爱的向日葵?
    我们由桃花源石门题刻的《黄鹤楼》一诗,掌握了《阴符经》的线索应该和黄鹤楼有关,千里迢迢赶至武汉。根据诗中隐藏的文字密码,最终在月湖寻到海燕,又了解了第二重线索。
    那么,如何进入江底青铜圆盘,用排除法结合《黄鹤楼》与“慧雅居血案”,进行逐一递减,青龙(蛇山)、朱雀(黄鹤)、玄武(男子)我们都去了。只有两个地方,或者说其实就是一个地方,我们还没有去过!
    慧,聪慧;雅,清雅。都是形容女子美妙的词语,也符合白虎为阴的格局。
    那么,那个地方就是——白虎(女),千年前的慧雅居和我居住的酒铺!
    我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费了好大功夫才讲完这番话。尽量通俗易懂,分析地井井有条,让月饼能够更直观的理解。
    月饼习惯性眯着的眼睛瞪得滚圆,摸了半天鼻子才冒出一句:“南少侠,在大学当老师习惯讲课了是不?你直接说咱们去‘慧雅居’和酒铺旧址,就能找到通往青铜圆盘的暗道,不就完了么?”
    从这么抽象的图画里抽丝剥茧,把五行、四象、格局、堪舆、唐诗、传说、经历逐一结合得出答案,绝对是“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脑力考验。
    月饼这么一句大扫兴致的话,照说我应该怼几句才解气。可是我根本没当回事,反而因为证实了一件事,心里特别踏实:“月公公,你刚才不是说,‘你自己你自己留的线索,自己都不懂’么?咱们反过来琢磨,‘回到过去的我’知道只有‘现在的我’能够破解,于是留下天书般的密码。除了我,还有谁能整出只有我才能看懂,这么精彩的文字游戏?”
    “你终于不再怀疑月野他们了?”月饼扬扬眉毛看穿了我的心事,“南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脑子里却想着“看来我和月饼真得在未来某个时间,掌握了穿梭时间空间的秘密。这么说来,我相当于具备随意掌控时间的能力,这不就是神仙么?”
    想到这里,心头一阵狂跳!是啊,这是多么神奇的能力!我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在任何时代成为叱咤风云的人。
    月饼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摸摸鼻子却没有说什么。
    “赶紧的,别耽误了!”我背起包就要动身。
    月饼像是在看个陌生人,盯了我足有一两分钟,默默地抱起焦尾琴,轻轻抱起海燕遗体,板开机关石笋。那块岩石分开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露出藏于岩石底部,放置焦尾琴的石坑。
    月饼将海燕遗体端端正正摆进石坑,焦尾琴放在她的怀中,从背包里摸出个小竹筒,倒出一粒花香扑鼻的药丸,抵住海燕下巴,放入口中。
    “海燕,谢谢你!我能做的,只有用‘护尸蛊’保住你的身体不腐。虽然你很老了,可是依然很美。”月饼合起机关,双手合十祭拜。直到岩石严丝合缝,再也看不到海燕苍老的容颜。
    我心思全放在慧雅居旧址,那可是我和小九第三生生离死别之地,很潦草地匆匆拜了几拜,拽着月饼就走。
    “南瓜,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月饼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独自前行。
    “没有啊。除了脑壳还有些疼,全须全羽好人一个。”我倒觉得月饼状态很不对劲,调侃了一句,“别不是月公公动了凡心?对海燕产生了莫名的情愫?”
    “呵呵……或许吧。”月饼扬扬手,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天快亮了,黑暗早点结束吧。”
    第94章 昔人黄鹤(二十九)
    早在月饼藏回焦尾琴之前,我就已经用手机拍下了图画。比量着四象之间的距离,反复计算了几遍,参照武汉地图,大体确定了慧雅居旧址的位置。从高德地图查找,位于汉口区,周遭是武汉最繁华的商业街。其中,一条长数十米、宽四五米,左右各两条宽窄不一的“里份”最为明显。
    所谓“里份”,是武汉特有称呼。如同北京的“胡同”、上海“石库门”、福州的“三坊七巷”,都属于城市独特的民居形式,是最具历史年代感的建筑群落。
    武汉市近代最早的里份,起源于汉口开埠的十九世纪末。这条很有名的里份(鉴于某种原因,我不方便写出具体名称),始建于1917年,位于两条颇有名气的道路之间。百年前居住的多为商贾富贵,如今却是附近商贩的群租房。
    我寻思着,如果判断没错,那条线索确实存在,总不能是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吧?早在城市改建的时候,不是被发现就是被破坏。
    唯一可能性,就在这条百年里份。也只有这种地方,才会隐藏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本着“想一百遍不如踏实做一件事”的原则,我和月饼沿街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商业街的地名。
    司机师傅黑黑瘦瘦,满车黄鹤楼的烟味儿。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显然是常年跑夜车熬夜的结果,沉甸甸地兜裹着“生活不易”四个大字。
    要想了解一个城市的人文风情,最靠谱的不是导游,而是出租车司机。
    月饼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可能还在为“我有了新发现,一时兴奋,忽略了海燕遗体”这件事不高兴。我也没当回事儿,和司机师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多了解一些信息提前做好准备,总是好的。
    司机师傅不太爱说话,皱着眉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爱搭不理地“嗯”、“哦”、“啊”着拟声词。
    “南瓜,师傅开了大半晚上车,你就别聒噪了。”月饼递给师傅一根烟,双手举着火机点了火,“不好意思,我们头一回儿来武汉,有些兴奋。您尝尝这烟,劲儿大,提神儿。”
    司机师傅深深吸了口,很陶醉地眯着眼吐着烟柱,打开车窗散着烟味儿:“小兄弟,不是我不爱说话,只是你们去的地方,有些奇怪啊。开夜车的有些忌讳。不太方便说。”
    “那么繁华的商业街,还能有什么怪事?”月饼摸摸鼻子笑得很腼腆,“怕不是满街漂亮的武汉妹子,大晚上的……嘿嘿……”
    “哈哈哈哈……”司机师傅像是被点了笑穴,一改方才的颓废状,“小兄弟,老哥也年轻过,挺有想法啊。那条街,晚上确实有不少喝多的女伢子,我还拉过好几次。自从有次吐了一车,三五天车里还有酒臭味,再大的单子也不接了。不过,我说说的奇怪事,可不是那些漂亮女伢子。那条商业街,有条老里份,几年前,出过一次事。我也是听说,可渗人了。”
    “哦?”月饼做大感兴趣又略微害怕状,又递了根烟,“师傅您可别吓唬我啊。”
    “谢谢……谢谢……这哪儿好意思,抽您两根烟。”师傅接过烟自己点着火,“我这有火,您别客气。”
    我坐在后排,嘴巴张得足能塞下一个拳头。目瞪口呆瞪着坐在副驾驶的月饼和司机师傅亲如家人,心说男人与男人之间拉近距离,果然离不开烟、酒、女人三个话题。月公公行啊,就这么几分钟,把司机师傅归拢得服服帖帖。不做个销售、卖个保险,真是可惜了这幅好材料。
    也许是故意营造恐怖气氛,司机师傅压低了嗓音。奈何浓重的武汉腔调普通话,怎么听着都觉得特有违和感。再配上挤眉弄眼的表情,甚至有些滑稽。
    可是他讲的那件事,却一点儿也不滑稽,甚至透着森森的寒意。
    以下是司机师傅的讲述——
    那条商业街有条百年老里份,住着很多开铺子小商贩。也有些小作坊,图着房租便宜,离商业街近便,就在里份租了房子,做些小玩意儿,晚上摆摊贩卖。
    里份最深处,有间老房。据说是民国时期,一位武汉很有名的富商,怕老婆怕得没边儿,特地买下来,养小妾金屋藏娇的地儿。不知为什么,那天深夜,富人喝得醉醺醺回去,开门一看,当场就吓得醒酒了。
    小妾穿着一身白衣,长长的头发遮盖着脸,脖子挂着肚兜搓成的绳带,晃晃悠悠悬在横梁,就这么吊死了。
    奇得是,小妾个子不高,脚底下没有板凳、桌子这些物件,总不能自己飞上去自尽吧?
    事后有人猜测,估计是富商那个醋劲儿十足的老婆,察觉此事,找人半夜把小妾害死了。
    当时那个年代,小妾的地位还不如妓女。虽说做的都是皮肉生意,好歹妓女也算是个职业,就算被妻子知道了,充其量也就是和丈夫大吵大闹,总不会去找妓女麻烦。
    毕竟,妓女不会威胁到妻子的家庭地位。而小妾就不大大不同了,这可是随时能上位的狐狸精,随时都能取代妻子的正室身份。
    不过,放到现在这个年代,好像也是这个么道理。那么多“妻子带着人抓小三暴打”的新闻、视频,从没听说过“当老婆的去ktv、洗浴中心找小姐算账”的消息。
    (司机师傅这番关于小妾和小三的理论,顿时让我刮目相看!那些娱乐节目的情感专家都不能把这事儿分析得这么透彻。)
    书归正传——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富商把房子卖给来武汉做生意、不知情的朋友,合计合计给小妾的花销,倒还小赚了一笔钱。
    也就过了半个多月光景,朋友的幼子受了惊吓,说是晚上睡觉时,总看到有个长发覆面的女人,舌头伸得很长,悬吊在横梁上面。
    朋友重金请了本地最有名的神婆子,作法施术给儿子驱邪。谁曾想,神婆子进屋不到一柱香的光景,惊慌失措地裹着小脚跑了出来,面色乌青地念叨:“娃娃仙饶命……娃娃仙饶命……婆子再也不敢冒犯。”
    朋友觉得这事儿不对劲,细细打听才知道屋子里吊死过人,破口痛骂“富商不仁义”,连夜搬家而去。说来也怪,自从这件怪事之后,富商连做几笔赔本买卖,家道算是败落了,沦为街头乞丐。
    自此,那间屋子仿佛被下了某种诅咒。但凡住进去的人,不出半月,不是受惊就是生病,闭口不言匆匆搬走。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里份的居民都知道屋子的蹊跷,路过都要远远躲着走,哪还敢住人?
    也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曾经走夜路时,见到这间荒废的屋子忽然亮起灯,墙壁映着一个长发女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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