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风:“朝姑娘不知道,总舵内的人虽然多,但知道帮主伤势详情的只有我们几个,而且当时还在老帮主的袖子下,发现了一个大正手的手掌印。”又补充了一句,“我早上去拜见老帮主时,还没瞧见过那枚掌印。”
    大正手乃是自拙帮老帮主上官晖的得意武功,她当时年纪已经不小,又没有徒弟,就将自己的绝学传了帮内心腹,准备从中挑选一个合适的,继承自拙帮的事业。
    朝轻岫:“既然留有掌印,那比对一番,也就晓得是何人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晓得阮时风等人当时没选择这样做,必定有个缘故,此刻如此说,只是提起个话头,引得对方继续往下叙说。
    阮时风道:“大正手留下的掌印可大可小,上官帮主袖子下那一枚又是留在木案上的,瞧不清楚掌纹。”
    朝轻岫:“原来如此。”
    学过这门功夫的人都是帮内要员,他们彼此怀疑,无法携手管理帮会,最终走到一拍两散的地步。
    朝轻岫忽然道:“既然帮内人员彼此见疑,那他们当时是不是都待在总舵当中?”
    阮时风:“不错,因着老帮主负伤在身,连我在内,大家都被叫回了总舵。”然后一一详述,“自拙帮的惯例,帮内的堂主、护法总得有一人留在总舵,当时是轮到田三哥值守,颜二姐之前在外头巡查分舵,在老帮主逝世的十日前匆匆赶回帮内,为老帮主护法,还有乐四哥……乐四哥之前因私误事,被老帮主斥到外头,接到信后,他披星戴月往回赶,倒还比颜二早回来五日,至于我,当时去武林盟公干,回来的路上在分舵遇到了萧妹,她是舵主,本不敢擅离职守,只是听说老帮主生病,一定要回去瞧瞧,就跟在我的马后,与颜二前后脚回了郜方府。”
    她越说,声音越低微,到了最后,已然不像是在给朝轻岫讲述,而是陷入到了过去的回忆当中。
    朝轻岫负着手,站在阮时风身边,过了一会才道:“阮捕头是在此之后才进的公门么?”
    阮时风回过神来,点头:“正是,我当时心有不甘,想着在六扇门中历练一番,或者可以替老帮主报仇,不料直到今日,依旧不晓得下手之人到底是谁。”
    朝轻岫道:“那位上官帮主被诸位如此惦念,想来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阮时风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老帮主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平常自然威严豪迈,私下却甚好玩乐,我才来自拙帮时,有一回还曾见到她一个人乔装成普通百姓,与旁人一道在街巷中游玩饮酒,她认出我是帮里人,给我一只烧鸡腿,让我一切保密……”
    说话间,已经到了戌时,阮时风原地站定,向朝轻岫微微一礼:“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拿那些成年往事打搅姑娘了。”
    朝轻岫向对方略欠了欠身:“好,那阮捕头也早些歇息。”
    第21章
    与阮时风分别后, 朝轻岫径自回到房中,如一尊雕像般坐在桌前,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放在桌子上的油灯。
    灯焰摇曳出不同的形态, 就像她心中飞快变幻的思绪。
    朝轻岫缓缓合上双目。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那么多, 不然很容易被牵扯到其中。
    丹田中的内劲缓缓流转, 抚平了朝轻岫的心绪,她想, 如果自己开头修习功法的不是《清心诀》, 那想要练出真气必然没那么容易。
    朝轻岫静坐了片刻, 仿佛已经与房内的阴影融为一体,直到街上传来打更的声响,才像惊醒了似的, 抬掌轻轻一挥, 桌上的油灯随之熄灭,整间寝室陷入到一片昏暗之中。
    *
    郜方府内河道的清理工作尚未结束, 天亮后, 李遥跟李逸还要出门做工。
    临出门前,李遥谨慎询问:“姑娘今日要不要去城中逛逛?”
    宅子里忽然来了一堆陌生人,当中还有不少是练家子, 哪怕朝轻岫为人沉稳, 又通晓医术, 李遥也觉得有些不安。
    就是不知道她在担心哪边对哪边下手。
    朝轻岫摇头,笑道:“我躲在房中看书,想来也不会碍到他们的事情, 你且放心。”
    她倒也不是特别相信自己待在宅子里的安全性,主要是对自己上街后的安全性有些怀疑。
    万一为了躲事情出门, 出门后却偏偏碰上案子了又该怎么办?
    李遥一向少言,此刻也没有多劝。
    不过在她看来,虽然朝轻岫神色乍瞧上去与往日并无区别,不过李遥总觉得,对方今日有些心事。
    等李家姐妹出门后,朝轻岫果然如之前所说,一个人窝在房中翻阅《岐黄书》,誓要将好好学习进行到底。
    李逸担心朝轻岫闲着无聊去拆还没腌制好的野果蜜饯,昨天特地多炒了一些河蚌肉出来,用油浸了,让朝轻岫能当做零食吃。
    朝轻岫接受了李逸的好意,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间内,边吃零嘴边翻书,除了看的是医学书籍这一点显得有些过于上进了些,其它跟穿越前在家里吃薯片刷视频差不多。
    她没去关注宅里的外客,只是大致知道那些人要么亲自出门,要么派手下外出,去街上购置了一批香烛纸马。
    上官帮主的牌位不在明思堂中,而在总舵中的英杰堂内,他们打算在两个地方都烧点纸钱,祭奠一下曾经的老大。
    阮时风将祭品装进篮子内,准备好了要出门,英杰堂那边久无人居,屋宇早被野草遮蔽,不过以她的身手,过去应当不成问题。
    然而就在此刻,她却接到了一张帖子。
    阮时风看了眼帖子上的落款,闭了闭眼,随后转身向厅上走去。
    正午时分,前来祭拜的自拙帮前帮众齐聚明思堂会客厅中,气氛异常肃穆。
    颜开先当日在帮内排行第二,此刻排开众人,直接站到了最前头,乐知闻瞧她一眼,叹息一声,倒是没有多话。
    萧向鱼询问:“颜护法,你下帖子喊咱们过来,是有什么指教么?”
    颜开先面色如冰,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腰侧的长刀,忽然间将头抬起,对着厅上其他人一字字道:“当年咱们曾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不替老帮主报仇誓不罢休,虽然已经过去了十数年,姓颜的却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老帮主的血海深仇。”
    田长天皱眉:“你自然没忘,难道我们就忘了当年的事情?”他将牙咬得咯咯作响,“要是忘了,咱们今日又怎会聚在此地!”
    乐知闻也道:“若是咱们不曾将老帮主的仇记在心上,大可像帮中其他人那般,去过自己的日子。”接着道,“按照武林盟中惯例,自拙帮已经连着一纪无人掌管,那郜方府一带便算是无主之地,我前些时日曾听闻,白河帮已经有意在此建立分舵。”
    其实随着自拙帮人去楼空,白河帮早就可以吞下郜方府这块地盘,他们之所以多年来按兵不动,倒不是顾全江湖义气,而是自己家里也有些乱子,所以迟迟未能在势力扩张上有所作为。
    江湖中帮派众多,地盘吞并是常事,只是昔年那位上官帮主就是被白河帮中高手所伤,回想往事,萧向鱼等人都有些愤愤,不愿叫白河帮顺利在此建立分舵。
    萧向鱼:“乐四哥的意思我晓得,是希望咱们先放下成见,推举一人出来统领大局,等将白河帮的事情打发了,再细细探查当日的凶手。”
    换做上官晖刚去世那时,萧向鱼必然不肯答应乐知闻的意见,但此刻想到当日自拙帮的情况,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凄凉之意,话风自然软了一些。
    阮时风开口:“老帮主在时,我便在帮中敬陪末座,如今又入了六扇门,已然不算绿林中人,今日前来,只盼着能寻到真相,其余事情不敢多言,诸位要推举人掌事也好,不愿推举人掌事也罢,阮某都没有外话。”
    颜开先扫了其他人一眼,道:“那依诸位看,此刻该推举谁做帮主?”
    田长天看向她:“老帮主去世后,咱们曾在她的书房内找到一份手书,上头写了,若是她一朝逝世,帮主之位就由颜护法接掌。”又道,“老帮主的吩咐,我不敢不依从,只要颜护法不是杀人凶手,姓田的便推举你做帮主!”
    关藏文怒道:“你是何意!”
    田长天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并不理会。
    乐知闻看着两边的情状,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叹气了一声。
    颜开先冷然道:“我既然身为继承人,那老帮主去世后,自然是我得利最大,所以不怪诸位心生疑虑,所以依在下之见,原来的遗嘱不必多论,无论是谁,只要找到杀害老帮主的凶手,便是下一任帮主。”
    “……”
    众人一时无言,末了还是阮时风开了口:“颜护法的话十分有理,只是我等无能,十来年间没有丝毫建树,迄今为止,仍然弄不清当时情况,而白河帮之事又迫在眉睫……”
    乐知闻也苦笑起来:“咱们都想替老帮主报仇,但若是一日找不到真凶,帮主之位便一日空悬,那等白河帮打上门来,难道咱们当真要将帮派基业拱手让人?”
    颜开先沉默片刻,随后道:“既然如此,咱们且在此立个誓言,不管谁当了帮主,若是将上官大姊的仇抛诸脑后,不肯费心查询凶手,日后必遭五马分尸之刑,在江湖上被人人唾弃。”
    乐知闻立刻道:“颜二姊这话说得很是。”
    颜开先站起身:“既然如此,咱们就在此歃血为盟,关兄弟,你去打些水来。”
    按照惯例,歃血为盟需要用酒,但因着上官帮主的事情,颜开先等人全部滴酒不沾,所以便用水代替。
    眼看关藏文就要出门,阮时风却道:“且慢。”
    颜开先瞧她一眼,冷笑两声:“阮捕头,你有什么见教?”
    阮时风摇头:“如今凶手未知,大家都有嫌疑,那水还是请旁人来打的好。”
    颜开先倒是没有反对,只道:“此地并无旁人……罢了,只好劳烦一下那位朝姑娘。”
    其余人也没有反对,昨日他们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明思堂会被人租下,不过朝轻岫如今年纪不大,十多年前当然更小,明显与老帮主之死无关,也就默认了请对方帮忙。
    接到消息的朝轻岫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客人的要求。
    倒个茶而已,她亲自动手,反而可以将事态掌握在自己的控制当中。
    不到盏茶功夫,朝轻岫就带着水壶进了厅堂。
    壶内装着李遥临走前替她煮的凉茶,朝轻岫觉得颜开先等人应该不太介意饮料的类别,而重新烧水又过于费时,就直接带了过来。
    阮时风接过水壶,道:“辛苦朝姑娘了。”
    朝轻岫:“举手之劳。”
    面对外人,颜开先也收敛了面上的冷意,客客气气道:“姑娘既然来了,不妨也留在此地,为接下来的事情做个见证。”
    朝轻岫微一欠身,随便挑了张位置相对靠门四腿还算健全的木椅坐下,饶有兴味地看自拙帮的帮众做事。
    颜开先倒了一碗茶,然后拔出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碗中,然后再将碗递给下一个人,到了最后,连跟随颜、田二人过来的下属都有样学样,滴血入碗后,众人才各自饮了一口血茶。
    田长天一抹嘴,随后三指向天,道:“我田长天在此立誓,今后必定用心……”
    他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个趔趄,倒回椅子当中。
    与此同时,萧向鱼、阮时风等人也都纷纷站立不稳,面露惊诧之色。
    乐知闻在帮内一向以杂学见长,此刻试着运气,发现丹田内的真气滞涩无比,一身功夫须臾间如犹如冰消雪融,至多只剩一二成,难以与人动手。
    他抬起头,首先看向朝轻岫,却见明思堂如今那位主人也正看着他们。
    有些惊讶,但情绪不明显,反而透着种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的认命。
    ……这姑娘怎么回事,难道平时就经常能遇到意外吗?
    朝轻岫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她研究《岐黄书》已经有些时日,略懂了些医学常识,发现那些自拙帮的帮众有一个算一个,此刻全都一副中了毒的模样,发现乐知闻正望向自己,也看向对方,一本正经道:“阁下放心,此事并非我做的手脚。”
    萧向鱼右手按着扶手,面上血色尽褪,片刻后道:“非我定要怀疑,但……但若不是姑娘,又是谁动的手脚?”总不能说是茶叶质量有问题罢?
    就在此刻,颜开先毫无温度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自然是我做的。”
    乐知闻面露惊骇之色:“颜护法,你……你怎会用下毒的招数?”
    颜开先冷道:“换作以前,我也想不到我会用下毒的法子,只是姓颜的无能,十来年了,一直没法替老帮主报仇,只好出此下策。”又道,“当时帮中晓得老帮主养病忌讳的人,不过我们几个,今日大家一道去死,总能将那人带着一块去见老帮主。”随后缓和了口气,“至于其他人,乃是无辜受到牵连,我冤杀了自家姊妹弟兄,犯了自拙帮的帮规,照例以死相谢。”
    众人听了她的话,全部张口结舌,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半晌后,阮时风苦笑:“罢了,老帮主待我恩义深厚,今日纵然赔一条命在这里,也算不上冤枉。”
    乐知闻低声:“所以颜护法自己也服了毒?”他瞧一眼碗中的血茶,“我方才却没看出茶里有什么问题。”
    颜开先:“我将药粉涂在请帖上,其实那药本来无毒,只要服下一个时辰内不沾生血,便什么妨碍也没有。”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朝轻岫似的,对她道,“朝姑娘莫怪,此刻若是叫你出去,只怕会通报官府,还请在此多坐片刻,我随身带了些金银,事后全都赔给姑娘压惊。”
    朝轻岫微微摇头,道:“颜护法义气深重,在下十分佩服,只是在此坐一会,并无妨碍。”她再怎么没有掺和的打算,到了此刻,也无法置身事外。
    颜开先打量她一会,道:“姑娘好胆气,只可惜颜某将死之人,没法交姑娘这个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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