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如月让她起来,含笑说:“你是内务府总管的福晋,就该有这个觉悟。后宫的开销都是内务府管着,该花钱的地方花钱,该省钱的地方省钱,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如今南边还有战事,国库不丰,能省则省。你做得很好,不但不该罚,反而该赏。”
    兆佳氏以为是皇后的谦辞,并不敢起身。
    毕竟赫舍里家二姑娘从前是奢侈惯了的,再加上赫舍里家长房早已今非昔比,能出钱给皇后修山陵,如何出不起两套吉服的银子。
    很不必穿八九年前的旧衣。
    不过很快她就抛弃了这个想法,因为皇后娘娘夸完她,又道:“之前做的吉服还很新,也很合身,就穿那个吧。”
    懒得折腾了。
    兆佳氏被芍药扶了一下才起身,心中对继后肃然起敬。
    仁孝皇后勤俭节约是夫唱妇随,且那时候赫舍里家长房还没发达,不让皇后倒贴就不错了。
    如今皇上把继后放在了心尖上,恐怕她受委屈。又是大兴土木修缮坤宁宫,又是亲自布置洞房,打算风风光光再成一次亲。
    她这边的准备工作只是冰山一角,看内务府的动作,皇上这回大婚,恐怕比上一回还要隆重。
    而赫舍里家长房早已鸟枪换炮,别说准备两套嫁衣,便是十里红妆也出得起。
    从皇上到赫舍里家长房,所有人都对继后掏心掏肺,生怕她受半点委屈。继后却不为所动,仍然能体会朝廷的艰难,民生的疾苦,一改本性,不愿铺张,甚至愿意穿从前的旧衣出嫁。
    就这份心胸,怎能不让人敬佩。
    在兆佳氏心潮起伏的时候,旁边的博尔济吉特氏也很起伏。
    让纳兰猜对了,继后当真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她说大婚穿旧衣,并非在装贤德,而是真想穿啊。
    那么问题来了,继后大婚想穿旧衣,皇上不让,她夹在中间该怎么办?
    听皇上的吧,继后这边态度坚决没商量,听继后的吧,皇上觉得丢了面子。
    早知这差事如此棘手,她就不该在皇上面前出头,把兆佳氏挤下去。
    现在怎么办,她都快急哭了:“皇后娘娘,皇上生怕委屈了娘娘,皇上……”
    孔子曰,一只羊也是养,一群羊也是放。反正她有一脑门子的官司等着皇上定夺,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皇上为仁孝皇后守制,如今三年已过,合该热闹热闹了。皇上的意思我懂,都是小事,回头我去跟皇上说。”
    如果说后宫是一家公司,皇上是老板,皇后便是总裁了。
    在外人面前,老板和总裁必须是一条心的,这样才能带好团队。
    偶尔有些小分歧,也要内部消化,不至于让下面人的左右为难,停滞不前,陷入不必要的内耗当中。
    穿越前郝如月做过家族企业的执行总裁,知道如何处理高管与老板之间的矛盾,特别两人之间还是亲属关系。
    博尔济吉特氏与兆佳氏齐齐松了一口气,心说这种事还是继后亲自与皇上商量的好,免得她们两边传话,两边不讨巧。
    “大婚的时间还没定,你们不必如此火急火燎。”
    见博尔济吉特氏唇边都起了燎泡,上午还没有,下午都冒头了,郝如月无奈一笑:“吉服的事有了眉目我会派人知会你们的,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两人告退之后,兆佳氏径直出宫去了。为这事她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松懈下来,快要饿死了。
    博尔济吉特氏则转道去了慈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看见她嘴边的燎泡仍旧笑呵呵的:“宫里的差事不好当吧,才一日嘴边就起了泡。”
    博尔济吉特氏是太后的堂侄女,两年前托了太后的福嫁到京城,逢年过节就进宫来给太后请安,此时已经是慈仁宫的常客了。
    草原女儿本就直率,博尔济吉特氏吸溜着唇边的燎泡,对太后说:“本来遇上一件棘手的差事,幸好皇后宅心仁厚,很能体恤下情。”
    太后问是什么事,博尔济吉特氏一五一十说了,太后闻言笑脸堆菊:“皇后当真是这样说的?”
    博尔济吉特氏点头:“倒是省了臣妇们两边跑腿。”
    太后脸上笑容更盛:“你这差事办得好,办得妙,等皇上见到皇后保不齐还会赏你呢。”
    博尔济吉特氏一脸懵,她办什么了,她好像什么都没办。是皇后自己揽下了这苦差事,皇上要赏也该赏皇后才对,为何赏她?
    博尔济吉特氏想什么便问出了口,太后但笑不语。
    听说今日圣旨颁下之后,皇后去乾清宫谢恩,皇上带皇后爬了一回山。
    登顶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皇后把皇上一个人丢在了山上,自己甩着袖子回了坤宁宫。
    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太后也是偶然得知,却并不意外。
    十年了,皇上对赫舍里氏的心一直没变,甚至越烧越热,而赫舍里氏却先冷了下来。
    三年中,太后冷眼旁观,皇上为了兑现当年的承诺,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反观赫舍里氏一心只在太子身上,对皇上并不是很热心。
    三年里她只主动过一回,那还是僖妃势大准备冲击继后之位,太皇太后动作不断,打算把她嫁出宫,与太子分开的时候。
    太后看得清楚,赫舍里氏那一回主动,是为了太子,为了赫舍里家长房,也为了她自己,唯独不是为了皇上。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在感情中,没人比当事者更清楚了。
    太后都能看得清,皇上又怎会瞧不出来。
    因为从前的愧疚,皇上可以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一次可以,两次可以,到如今该给的都给了,对方依然焐不热,皇上不怒才怪。
    皇上还年轻,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谁也不知道。可太后没想到,继后的气性仿佛比皇上还大,居然就这么把皇上仍在了山上。
    撇开两人感情不谈,只说后宫,帝后不合对谁都没好处。
    太后看在眼中,急在心上,这才装病当起了甩手掌柜,逼着皇后主动去找皇上。
    这会儿见皇后果然先低了头,太后也是长出一口气,感觉嘴里的燎泡都没有刚才疼了。
    皇上一向赏罚分明,这两年更是乾纲独断。站他的人一路飞升,鸡犬升天,比如明珠和图海,违逆他的人被踩进泥里还嫌硌脚,比如鳌拜和吴三桂。
    今日皇后先低头,皇上必然欢喜,在其中起了作用的人都能得到奖赏,当然也包括博尔济吉特氏。
    然而可能被皇上奖赏的博尔济吉特氏,并没有太后想象中的那般开心,她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唇角。
    第70章 悟了
    太后看出她心里有事,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纳兰家出了什么事。博尔济吉特氏摇头说夫家都好,公婆对她宽厚,妯娌小叔也都敬重她这个长嫂。
    把家中下人都夸了一个遍,唯独最重要的那个人没说。
    太后看一眼她平坦的小腹:“你嫁过来也有两年了,肚子怎么还没动静,要不要找太医瞧瞧?”
    博尔济吉特氏也就是她的娘家姑娘,还是她的堂侄女,不然以觉罗氏点火就着的性子,肯定早急了。
    自己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吗,得她自己争气,能在夫家站住脚才成。
    听太后提到孩子,博尔济吉特氏□□脸:“容若只说忙,一个月也来不了后院几回。”
    怨偶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太后不好劝皇后主动亲近皇上,便拿这套说辞来劝自己的堂侄女:“男人不来后宅,谁捆了你的手脚,不许你去找他了?”
    博尔济吉特氏闻言攥紧了手帕,又松开:“他总说我不懂他,可他又何尝懂过我呢?”
    “懂不懂的重要吗?”这个太后没啥发言权,却并不耽误她教育晚辈,“夫妻之间过得是茶米油盐,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博尔济吉特氏觉得很重要:“他不懂我,却很懂别人。”
    说着看了看旁边服侍的,一脸欲言又止。
    太后会意,挥手屏退。博尔济吉特氏没忍住把今天中午与纳兰的对话说了,最后道:“姑母,他心里有别人,我听说他和皇……”
    “住口!”太后倏然掀起眼皮看向博尔济吉特氏,“这样大不敬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博尔济吉特氏从来没见过太后瞪眼,吓得立刻噤了声。
    太后目光如电:“宫里的差事你别干了,回去与姑爷修好。山不就你,你去就山,生不出孩子不许你再进宫!”
    与此同时,郝如月吩咐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到坤宁宫用晚膳,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禀报说皇上很忙,没时间过来。
    看来今日在堆绣山上把人气狠了,郝如月就和太子一起用了晚膳。
    直到把太子哄睡,她才起身往小厨房去。亲自下厨做了一碗滋阴润肺的药膳,让芍药提着,随她往乾清宫去。
    因没有事先通传,郝如月故意绕远从乾清门走。
    走到乾清门便被拦下了,正好当值的是常泰。问明来意之后,常泰忙给里头传话。
    顾问行听说皇后提着食盒来了,好像看见救星。
    今天颁下册立新后的圣旨,皇上的心情本来相当明媚。之后皇后过来谢恩,皇上当时的心情都不能用明媚来形容了,简直就是阳光灿烂,还兴致勃勃地拉着皇后去爬山。
    去的时候阳光普照,回来乌云密布,一路霹雷带闪电。
    照常上午见朝臣,下午批阅奏折。
    上午可怜了明相和索相,说什么错什么。
    平时他们在御前吵架,皇上只是面无表情听着,今天雷霆震怒一人分一半,走的时候全都外焦里嫩。
    上午有人顶着,轮到下午批奏折,可苦了他们乾清宫这些服侍的。
    从前顾问行还有些嫉妒梁九功,认为梁九功的差事比自己风光,今日才知道风光的背后全是眼泪。
    等梁九功被茶碗砸出来,顾问行进去顶了一阵。
    南书房鸦雀无声,气压低到可怕。明明一切如常,顾问行站在屋中就是感觉胸闷气短,胃里一阵一阵抽痛。
    “皇后那边搬完了吗?”忽然听见皇上问话,顾问行吓得都耳鸣了,反应了一下才回答,“按照皇上的意思,上午就搬完了,这会儿正在收拾。”
    皇上的怒气因皇后而起,顾问行长了个心眼儿,一直派人盯着坤宁宫那边的情况。
    朱笔未停,半天过去,皇上又问:“皇后都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
    顾问行仔细回忆了一下,故意略过谢恩和爬山这两件事,谨慎地把他知道的关于皇后的行程讲了一遍,具体到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还挺忙。”皇上耐心听完,冷笑一声,再不言语了。
    顾问行站了小半日,直到梁九功重新换好衣裳进来伺候,他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走到屋外让冷风一嗖才发现,后背都湿透了。
    整个下午,乾清宫安静到可怕,院子里掉根针都能吓人一跳。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皇后派人来请皇上。
    顾问行欢欢喜喜进去禀报,以为皇后先低头了,皇上肯定消气,警报解除。
    谁知话没说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茶盏。
    新换的茶,碧螺春,滚烫滚烫的,从肩头浇到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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