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方的人冲过来,手起刀落解决了程子昭那个角色,鲜血溅了半个屏幕。
    程家大敞四开的门被悄悄掩上,从外面上了锁。
    叶轻舟谈笑间把程奶奶拾掇得干干净净,给她换好衣服盖好了被子。因为程奶奶是平躺着,这个角度看叶轻舟更加高挑,她便忍不住笑道:“小舟啊,看你这高高的个子,真是漂亮,我那两个孙子怎么就不长个呢?”
    叶轻舟也笑着回答:“男孩长个子晚,阿昭和阿昀都还小呢,还能长,不像我已经到头啦。”
    程奶奶故意撇撇嘴:“还小?阿昭都 19 了,明明跟黎溯一样大,却比人家矮两个头。”
    叶轻舟正想着编套什么话哄奶奶开心,可一听到黎溯的名字,心里却突然有点慌慌的不舒服——黎溯去买个菜,怎么买了这么久?
    这时,叶轻舟闻到空气中好像有点异样的焦糊味,四下一看,突然吓得汗毛倒竖——
    着火了!
    从窗帘缝隙看出去,外面已是火光冲天,浓烟已经源源不断地从门缝钻进来了!
    没注意到的时候什么都不觉得,这会儿所有感官都被集结了起来,被烟雾扭曲的视线,木头燃烧哔啵的声音,呛鼻的气味,渐渐燥热的温度……叶轻舟心中大惊,但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抓过擦脸的湿毛巾给程奶奶让她捂住口鼻,一边放声大喊:“阿昭!程子昭!”
    外面没有任何回应。叶轻舟潜意识里已经感觉到事情到了极其糟糕的地步,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心底蠢蠢欲动的恐慌,麻利地端起水盆举过头顶将自己泼成了落汤鸡,紧接着将房门拉开一条缝,猫着腰屏住呼吸迅速闪身出去,立刻又将门关紧,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浓烟向屋内蔓延。外屋已是重灾区,木质的家具全都在烈烈燃烧,程子昭闭眼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机掉在矮脚凳旁边,屏幕闪烁着血红的荧光。
    叶轻舟立即跑过去蹲下,猛拍程子昭,然而程子昭双眼紧闭,毫无反应,显然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叶轻舟抬头望去,一瞬间冷汗如注。
    她刚才进里屋的时候,外面的大门明明是敞开的,可是现在两叶门扇紧紧闭合,叶轻舟飞扑过去狠狠一推,不出意外从门缝里看见了拴在门外的铁链。
    这不是意外事故,是有人故意纵火要烧死他们!
    叶轻舟拼命摇动门扇,可是铁链锁得结结实实,根本打不开。火势瞬息万变,家里的小窗都无法容人通过,而奶奶和程子昭现在动弹不得,如果再不抓紧破门,他们就都要没命了!
    叶轻舟后退几步,猛地助跑飞跳一脚踢在门上,可门只是晃了两晃,完全没有要开的意思。叶轻舟又连踹几脚,正要退后再助跑,突然一股火舌“嗖”地窜出,差点直接吞了叶轻舟!
    叶轻舟感到背后滚烫,可她顾不上查看情况,退路被封死了,她没有时间犹豫,绷紧了右肩,快冲两步“咚”的一声狠狠撞上去,门似乎有些松动,她咬着牙,把自己当成铁打的一下接一下拼命地撞,在感觉自己快要被撞碎了的时候,终于“轰”的一声,斑驳的大门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叶轻舟一刻也不敢耽误,返身冲回火场拉开里屋的房门,直奔程奶奶床前,将她连人带被褥一把横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外面新鲜的空气呼呼地灌入她的肺腑,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两腿一软就要跌倒,但她双手紧紧地抱着程奶奶,就这样跪倒在院门边,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出租屋在大火的吞噬下发出关节断裂一般咯咯的响声,像是压抑着的求救。叶轻舟撑着地挣扎起来,再次向火场里冲去。
    屋里已是浓烟滚滚,叶轻舟既看不清路又不能呼吸,只能凭记忆在地上搜寻程子昭的位置。所幸她很快就摸到了程子昭的手,紧接着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上半身从地上扯起来,随即跪下弯腰用肩膀抵住他的腹部,两手扣紧他的腰奋力将他扛在了肩上,一刻不停地朝门口奔去。
    就在叶轻舟距离门口一步之遥时,一小片飞舞的炭灰突然被吹进她的眼睛,她在剧烈的刺痛中本能地闭上了眼,下一秒就被门框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在身体失去平衡的一刹那,叶轻舟下意识地将双手迅速移到程子昭的胯骨两侧,借着摔倒的势头将他怒抛出了一米多远。在程子昭落地的同时,叶轻舟也重重摔倒在房门前,门顶一根横梁被烧断了榫卯,眼看着就要朝叶轻舟砸下来!
    第十六章 大火为谁而放
    黎溯觉得今天事情不太对劲。
    他本来好好地推着购物车,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和他撞在了一起,还不依不饶地抓着他,非说自己被黎溯撞伤了,要和他好好理论理论。黎溯和他好说歹说,那人就是不听,最后双方动了手,黎溯把他打服了,才总算从超市里跑了出来。
    这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那个人明显是故意要讹他,却又半天不肯明说,只对着黎溯拉拉扯扯,就好像……在特意拖延时间一样。
    黎溯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出了超市就急急往程子昭家里赶,才跑到半路,一抬头,竟然发现程子昭家的方向冒起了滚滚黑烟!
    他心下大乱,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回冲,刚跑到院门口,只听得一声闷响,程子昭和叶轻舟一前一后摔倒在地,而一节燃烧的横梁正在叶轻舟的身体上方摇摇欲坠!
    黎溯吓得魂飞魄散,飞步向叶轻舟冲过去,俯身探手摸到她腋下纵身向后一捞,几乎将叶轻舟整个人提到了半空。叶轻舟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猛地拎起,随即撞进一个怀抱中,而那人抱着她在悬空状态下翻了半个圈,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一手裹住她的背,将她牢牢护在身下,两个人就这样齐齐摔到了地上。
    燃烧的横梁猝然掉落,砸在了离两人不到半米的地方。
    黎溯撑起上半身回头看了一眼,又惊魂未定地问怀里的人:“喂,你没事吧!”
    叶轻舟听到黎溯的声音,顾不上自己,连忙抓着他的胳膊大喊:“黎溯,快打 120,程子昭很有可能已经一氧化碳中毒了!”
    黎溯不敢耽搁,立即拨打了急救和火警电话,又去查看了两人的情况。奶奶一直待在情况不太严重的里屋,又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此刻神志尚且清醒,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而程子昭却一直昏迷不醒,情况未明。
    “程子昭可能被人下了麻醉药,”叶轻舟猜测,“否 则火起的时候他不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
    黎溯见叶轻舟一直在揉眼睛,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就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两指轻轻撑开她的眼皮,嘴唇凑过去,“呼”地吹了一下。
    叶轻舟被他吹得一激灵,随即那种让人睁不开眼刺痛感消失,她看见了黎溯近在咫尺的脸庞。
    啊,上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他的脸,还是……
    那些旖旎的画面刚显个影,叶轻舟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忙若无其事地跟着忙活去了。到了医院,奶奶和程子昭都被推进了抢救室,黎溯让叶轻舟也去检查一下,叶轻舟却执意说自己没事,在抢救室门外筋疲力尽地坐了下来。
    “那你在这歇一会,我去一趟洗手间。”
    黎溯离开叶轻舟,绕到护士站要了几块纱布,然后钻进洗手间的隔间里锁了门,从兜里掏出叶轻舟给他的止血药,解开自己的黑色牛仔裤,两手哆嗦着将药粉往正在流血的腿上洒下去。
    程奶奶的情况还算乐观,但一把年纪遭受如此惊吓折腾,身体还是有些难以承受,需要住院观察两天。而程子昭就没那么幸运了,案发时他正在大门敞开的外屋里打游戏,罪犯为不暴露,纵火前先用乙醚将他麻醉放倒在了屋里,导致他在昏迷状态中吸入了大量有毒气体,足足抢救了两个小时才捡回一条小命。
    医院体贴地将程子昭和奶奶安排在了同一间病房,叶轻舟和黎溯简单吃了点东西敷衍了肚子,便静静坐在病房里守着他们。
    彼时是晚上九点多,医院里还不太宁静。走廊里吵嚷奔波的声音被一道门隔着,变成了含混不清的一团。
    警察已经找他们问过话,但叶轻舟总觉得这起纵火案的调查不会太顺利。案发时是傍晚五六点钟,平房区的住户们大多还没下工,家家都是大门紧锁。即便有人提前回了家,可那一片区域人口流动极大,天天出现陌生人都不奇怪,住户们习以为常,是不会对往来之人特别留心的。而离平房区最近的监控在几米开外的大马路上,没有覆盖到进入平房区的路口。也就是说,程子昭所住的这片平房区其实是一块裸露在市政保护之外的疮疤,栖身其中的人们生命安全几乎没有任何有力的保障。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安全意识,即使有,以他们的条件,也只能守着那份胆战心惊,一日又一日地继续住下去。
    叶轻舟正沉浸在深思中,突然听到身边黎溯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叶轻舟转过头去,只见黎溯面容沉静温和,精致的五官在橙黄色的壁灯下泛起一点朦胧的光晕。
    “今天多亏了你,”他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谢谢你救了他们。”
    叶轻舟却没搭他这一腔,反而问道:“你去买菜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黎溯默默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前方。
    “超市里有个傻逼碰瓷,死活拉着我不让我走,后来我把他揍了才跑出来。”
    和叶轻舟猜测的差不多。迷晕程子昭,绊住黎溯,选住户都不在家的时间动手,这个纵火者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做了万全的谋划,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被人盯上很久了。
    黎溯突然伸手在叶轻舟右肩上捏了一把,叶轻舟没什么反应,但黎溯摸到衣料下的肌肤已经肿得不像样子。
    黎溯猜到叶轻舟撞门的时候应该是伤着肩膀了,就去护士站要了一点药油,回到病房对叶轻舟说:“衣服拉下来一点,我给你揉揉。”
    叶轻舟依言将自己松松的领口连同内衣的肩带一起从肩头拉下,露出了大片青紫淤痕。
    可能是因为从小跳舞的关系,叶轻舟长着修长的天鹅颈、平直的一字肩,斜斜垂下的衣领下面,身体的线条格外清晰优美。
    那片青紫看着都觉得瘆人,黎溯有些不敢下手,怕一指头按下去这女的会飚出海豚音来。他小心地揉着,叶轻舟乖乖地给他摆弄,一声也没出。
    “不疼吗?”见她这么消停,黎溯反而有点沉不住气。
    叶轻舟好像在想别的事情,随口答了一句:“我又不知道什么是疼。”答完足足过了一分钟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于是又补了一句:“我有病的。”
    黎溯:“……”我早就发现你有病。
    叶轻舟接着说下去:“我有先天性无痛症,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我打架从来没输过,凭这本事我还帮我爸抓过一个逃犯呢。”这事还真不是吹牛,只不过她没告诉黎溯她撞见这个逃犯和他扭打起来的时候被对方刺了一刀,她仗着自己不知道疼接着和那人打,打到最后赢是赢了,可她伤口撕扯得差点从下巴颏裂到肚脐眼,她爸再晚点到就成失独老人了。
    黎溯揉着她肿胀的肩膀一直没吱声,揉完洗手的时候才背对着她说了句:“别跟人打架了,不然伤着哪了自己都不知道。”
    他声音不大,但也确信叶轻舟是听得到的,可是直到他洗完手人家也没回应,转头一看,叶轻舟正半躺在椅子上,把身体舒展到最远,对着墙上的时钟发呆。
    黎溯在她旁边坐下来,也陷入了自己的心事。
    “这火放得不太正常。”叶轻舟突然说。
    黎溯不以为意:“都已经是人为放火了,还能正常到哪去?”
    叶轻舟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黎溯,你觉得这个纵火者的目的是什么?”
    黎溯似乎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上与她纠缠,有些不耐烦地敷衍她:“你问放火的人去。”
    叶轻舟不顾他的态度,继续说下去:“通常来讲,放火的目的应该是杀人。他想杀的人是谁?奶奶我们先不提,如果是想杀我,那他在路上有大把机会下手,何必要把行凶地选在程子昭家?如果他想杀阿昭,那么他既然有本事潜进屋里迷晕阿昭,何不直接一刀杀了他,非要大费周章地放火烧房子呢?虽然这个纵火者迷晕了阿昭,又锁死了大门,但我们终归是有逃出来的可能性。再加上起火的时候你在市场被人绊住,所以我猜,这个人可能是故意给我们留下了一线生机,故意让你差点赶不回来,让你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也就是说,他的根本目的很可能不是杀人,而是你——他们是要给你一个警告。”
    黎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墙壁,神色清冷。
    “看来,你早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叶轻舟品着黎溯的反应说。
    黎溯微微别过头去,不愿回答。
    幸而叶轻舟向来不喜欢逼问别人,见黎溯无意回答,她便笑吟吟地说:“我的孩子还是蛮聪明的嘛!现在不在学校念书也一样可以参加高考,要不要我做你的私人家教,不收钱哦!”
    黎溯闻言突然回头面向叶轻舟问:“你真的很喜欢冒险吗?”
    叶轻舟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说你会打架所以不去打架就亏了,你真的这样想吗?冒险就意味着不断遇险,搞不好哪天玩脱了就真成烈士了。比如说今天,如果最后你真的没跑出来,你不后悔吗?”
    这个问题对叶轻舟来说并不难回答,她完全可以在黎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一口气说出答案,但是她没有。
    她在琢磨黎溯为什么要问她这样一个问题。
    半晌,她才回答:“人最后总是要死的。我希望,我的死被刻录下来能够是一场悲剧。”
    黎溯不解地看着她。
    “从前我以为小雅那样的遭遇就是悲剧,后来我才知道,在飞来横祸中不幸死去,只能叫做‘惨剧’,而‘悲剧’最核心的意义,在于‘抗争’,只有奋力抗争,在竭尽全力之后被打倒,才能被称作‘悲剧’。但生命真的很脆弱,我见过太多人前一秒还好好的活着,下一秒就被突如其来的厄运砸中。我怕死,但我更怕死得荒谬可笑,毫无意义。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可如果不行,我希望我能有机会轰轰烈烈地和死神打一架,耗尽我所有的力气之后再倒下,死成一场堂堂正正的悲剧。”
    黎溯默默许久,突然颇为无奈地“呵”了一声:“我承认,你这个想法的确是挺热血的。”
    “但是呢?”叶轻舟听出黎溯话里有话。
    黎溯笑容苦涩:“但是我觉得,人其实就是得不到什么就想要什么。你觉得你的生活单调乏味,所以就想追求刺激,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能过上平静的,甚至庸俗的生活,都很奢侈。”
    叶轻舟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但不愿意他一味消沉,故意岔开了话题:“你这是嫌弃我太吵让你不安生了呗?”
    黎溯倒也没过多纠结,随意踢了叶轻舟一脚:“知道你就安静一会儿。”
    叶轻舟果 然就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黎溯突然觉得肩头一重,转头发现叶轻舟竟然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这个女人的睡眠真是让猪都感到绝望。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抬起胳膊搂住她的肩,将她妥帖地抱在了怀里。
    触摸到了熟悉的身形,却没有熟悉的茉莉花清香,而是从火场逃出后残留的焦炭味和从衣领下面飘散出来的药油味。
    黎溯的神色一分一分冷了下去。
    他努力回忆着下午的情形,那个男人的长相,和他撞在一起的经过,胡搅蛮缠的话语,拉拉扯扯的动作。在这一切发生时,他心中已经充满疑虑,而当叶轻舟说出和他如出一辙的猜测时,他的疑虑变成了深深的忧惧。
    这真的是给我的警告吗?
    他想起跑到半路时看见的冲天黑雾,想到那时被困在屋里孤立无援的人,想到自己跑到院门口时看到的惨烈的景象,想到那根在燃烧中即将坠落的横梁……
    黎溯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手臂,将叶轻舟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扭开,程子昀满脸泪痕地冲进来,看看病床上熟睡的奶奶和哥哥,又转头看向黎溯,害怕地喊道:“黎溯哥哥……”
    黎溯向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又拉了把椅子过来,三个椅子并排放好,然后黎溯扶着叶轻舟在椅子上躺下,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盖在她身上,推着程子昀到了病房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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