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此人也是参会者之一,并且是上一场比试的获胜者。”
    张知县听完点了点头。
    虽说如此,但是内心里还是觉得此人不重视香会,更别说在自己面前还这副打扮,于是沉声道:“虽然你上一场比试优异,但也不应误了时辰,平白让这么多人等你。”
    堂下的年轻人恭敬地告罪,态度极为温和,除去衣着不说,无论言谈举止,皆不像是无礼之徒。
    傅老虽然不知道这年轻人遇到什么事,然而内心有些偏袒他,心道他既然能来就好,于是轻咳一声:“大人,这位后生便是老朽所说之人,他天赋非常,大人不如且让他一试。”
    张知县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暗暗惊讶,能被傅老给这么高的评价,说是天赋非常的后生可是不多见了。
    于是他对跪在堂下的年轻人道:“既然如此,便将你准备的香品拿出来吧。”
    大堂里原本放着的二十五张香席如今只剩下十张,两侧各放了五张席子,其中九张已经坐了人。
    那九人穿着非富即贵,年龄从少到老皆有,每个身后都跟着家仆,等到一身朴素,还有些凌乱的晏辞进来时,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
    似乎没想到这最后一道香的品鉴还有穿着如此普通的人参加。
    晏辞孤零零地走上前,行完礼抬起眼,忽然感觉到一道有敌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侧了侧头,看到坐在最前方左手边第一席的晏方身上。
    晏方的目光很明显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他不仅出来了,竟然还过来了,他的眸子沉了沉,脸上表情愈发不善。
    晏辞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转身走到最后一处空着的香席坐下。
    这一场跟前面那场不一样,无论空间还是房间都处于一个半幽静的环境里。
    如果要品鉴一道香的香味,务必要在这种半封闭的屋子里,这样散发的香味才会更加清晰。
    晏辞在众人的目光中将怀里的香盒取出来。
    这堂下众人手中的香盒不是金子便是银子,以至于他这白瓷香盒显得太过突兀,甚至人群中已经有人面色古怪,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竟然带着这么个破盒子上来?
    晏辞听到张知县问道:“你所备香品为何?”
    晏辞张了张嘴,俯首道:“回大人,草民所备香品为‘帐中香’。”
    如果说刚才他拿出来香盒时,其余人还是感到古怪,听到他说“帐中香”三个字,人群中微微糟乱,已经有人忍不住,不顾在县令大人面前,发出一声笑。
    就连傅老都皱了皱眉,原以为这年轻人是个好苗子,没想到准备的第三道香竟然是个帐中香?怎能如此不上心,这也太上不得台面了,难不成自己还是看走眼了?
    张县令神色间已有不耐,只觉得这年轻后生不仅打扮的不得体,所做香品也是如此敷衍,若不是傅老坚持,他都想把这人赶出去,于是淡声道:
    “这些年每一次斗香会都不曾出过帷香,这位公子独独拿出一道帷香出来,倒是独特。”
    他声音里虽然听不出情绪,但是任谁都知道知县大人对这无礼竖子已经不耐烦了,晏方在一旁冷眼看着跪在那里的晏辞,露出一丝嘲讽。
    本来他昨日听到傅老对晏辞的称赞,心里担心,索性率人把他锁在屋子里,让他来不了。
    可没想到晏辞还敢来,还敢拿着他那什么帐中香过来,他来找死吗?没看到大人已经不耐烦了吗?
    晏方本来还很担心,怕出什么差错,然而听到知县大人的话,这才渐渐放松下来,准备跟其余人一起看晏辞的笑话。
    真是自不量力的丧家之犬。
    ...
    最终张知县似乎不愿拂了傅老的面子,还是点了点头:
    “公子开始吧。”
    晏辞垂着眸子面不改色,仿若没有听到周围人的嘲笑声,像上次一样跪在前面那个团垫上。
    这回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用木炭直接将香品点燃,而是在炭火上放上一片云母片,将香粉均匀放置其上,再将银丝炭放在香炉底部。
    众人见他这番古怪举措皆是有些惊讶,这焚香的方式也与旁人不同,怕不是个外门?
    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然而不多时,一股混杂着甘凉的甜香在屋子里散开,缓缓覆盖住残留的香味,那香不似寻常的香,细闻之下竟然夹杂着一丝果子的清甜。
    而果香与沉香相辅相成,一丝不多一丝不少,将方才衙香微微有些燥气的香味彻底冲散了。
    闻着皆是轻轻呼吸,只觉得吸入的香味游经四肢,如同一道甘泉,将经脉中的尘垢驱散,令人静心安神。
    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声音一点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并注视着那跪着的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所有人都轻轻呼吸着,将那香味吸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不知过了多久。
    张知县在一片寂静中率先开口:
    “这是...梨子?”
    “正是。”
    晏辞放下手中的香具,恭敬地回道:
    “禀大人,草民这道帐中香在沉香中融入了梨香。”
    他没有抬头,低眉垂眸行礼,耳朵却在认真捕捉头上的声音,不多时只听张知县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温和不少:
    “不错。”
    “将果香融入沉香,你还是第一人...不,应该说,整个大燕,还没有人这样做过...”
    他身旁的县令夫人一直注视着晏辞,听到“梨子”两个字唇角微扬,神色中透露出一丝安详。
    张知县在心里暗叹,到底是傅老青睐的人。
    他话音一转:“其他人皆是以衙香为赛,为何你独独要做一道帐中香?”
    晏辞回答:“禀大人,在草民看来,香品就同人一样,并无优劣之分。并非帐中香便上不得台,只要香品足够好,草民觉得任何香品都应有展示的机会。”
    张知县闻言终于笑了起来。
    众人忙抬头,眼见那张本是严肃的脸上此时露出的笑容颇为开心,竟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好一个香品如人无优劣。”
    张知县私下里握紧一旁夫人的手:
    “世人皆说哥儿女子便逊男子一等。以你所言,人就如这香一般,不过是味道风格不同,各有千秋,哪有孰优孰劣之分?”
    “不错。”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香方可是出自你手?”
    晏辞眸子微动,作揖回答:“大人,这道香方并非草民所做。”
    张知县闻言动了动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这道香制作者另有其人?”
    晏辞不慌不忙道:“香品是草民所做,香方却非草民所为。”
    张知县眼睛一亮,没想带大燕朝还有这样厉害的香师:
    “香方是何人所做。”
    “这香方是以前草民在外游历时,从一位香师口中得知。”
    晏辞不紧不慢地开口:“据他所说,这道香的香方是他在一本古书里看到的。”
    “那本古书里记载的故事,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国君,与他的王后感情深厚。”
    “国君生性风雅,常与王后一同垂帘焚香,被当时的人称为一段佳话。”
    “只不过那位王后素来有失眠多梦的毛病。“
    “国君不忍王后终日不得好眠,便耗费几月,为其研制出一款专门用于睡时点燃的帐中香,从此王后在此香气熏染下,不仅安神,而且与国君感情更加笃厚。”
    “这也是这道香的由来。”
    晏辞简短地说完,堂上一片寂静。
    围观的人不知他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有点奇怪地看向他。
    然而许久以后张知县一声轻笑,伸手握紧了身旁夫人的手。
    他注视着晏辞,缓缓说出三个字:
    “有心了。”
    晏辞一言未发,恭敬叩首。
    就在他从苏白术口中得到这位知县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的消息以后,便想到了这款香,更难得的是,这位知县夫人也喜欢梨子。
    本来他也没打算铤而走险拿一道帐中香上场,然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赌一把。
    而且苏白术给他的那张纸条上,还说县令夫人素来有头疼的毛病,于是他擅自在这香里加了些安神的成分,效果看起来不错。
    就是不知道赌没赌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堂上张知县再次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
    “你这香,何名?”
    这香的来历,传闻乃是南唐后主李煜为其妻子大周后娥皇所制,以此香表达其夫妇二人绵长情意。
    此香制成之后,不仅有沉香的芳香,亦有梨子的清甜。
    即使已过百年,在古书千百道帐香中,依旧被称为“帐香之首”。
    而这香在古书中记载,名为“江南李主帐中香”。
    当然,民间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字。
    晏辞深深叩首:
    “回禀大人,此香名为——”
    “鹅梨帐中香。”
    第68章
    这是一道没人听说过的香的名字。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互相从彼此的脸上看出疑惑。
    ---帐中香?还是掺和梨子的帐中香?你会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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