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尚书老油条了,六分好三分平、还有一分要改进,说得得体又安稳。
    李邵即便心里自认八分好,也不会在御书房里以此自居,对冯尚书这么“中肯”的评价还是虚心接受的。
    圣上又问了两句,便让李邵先回毓庆宫。
    之后,他再问冯尚书:“这里只剩朕与辅国公,冯爱卿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冯尚书额头一滴汗险些落下来。
    好在他围观多年,经验丰富,斟酌着圣上态度,又补充了些内容,这才交差过关。
    冯尚书起身告退,徐简被圣上留了下来。
    知道定有要事,他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吃茶,等曹公公送冯尚书回来。
    他前天寻过一趟打理宫宴的童公公,问过宫里同样姓童的,又问了一句知不知道谁是“猴脸”,童公公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后摇了头。
    那厢毫无头绪,好在童公公那人很知道轻重,还主动与他提过不会与别人多说一句。
    不多时,曹公公回来了。
    圣上微微颔首,示意他与徐简说。
    “国公爷,”曹公公道,“与汪狗子有关系的,最后都指向了永济宫。”
    徐简拧眉。
    让汪狗子留在李邵身边,其中亦有不少考量,最重要的两点自然是“不打草惊蛇”,以及“顺藤摸瓜”。
    只是这个结果……
    意外,又没那么意外。
    “曹公公查了这么久,应是不会出差错。”徐简道。
    曹公公轻轻笑了笑。
    盯梢不是容易事,要神不知鬼不觉,离得太近不行,离得远了也不行。
    前后盯了这么几个月,曹公公发号施令简单,底下办事的人着实辛苦极了,谁知道那汪狗子何时来这么一下?
    再说了,也不是与人私下说两句话就是在传递消息,得排除错误的,抓准对的。
    找到了一个接头的,再顺着往下一个梳理。
    转了四道手,确定这四人的身份,弄清楚他们名姓籍贯又都当过什么差,最终,查到了永济宫那儿。
    见徐简神色凝重,曹公公问道:“国公爷是有疑议?”
    “不算疑议,”徐简道,“曹公公这么完整地查下来,就不会弄错对方的来历,只是,兴许会是障眼法。”
    “障眼法?”圣上微微抬了抬眉头,“怎么说?”
    徐简斟酌着,道:“臣还是原先的想法,您登基称帝都十多年了,朱倡不像是会昏头到为了永济宫那位来与您作对的。
    汪狗子如果是永济宫那位的人,这么查下来时情理之中。
    但他若是那幕后之人的手下,那人敢直接让殿下从永济宫调汪狗子,那安排好的一连串的接头人必定也会指向永济宫。
    他不会引火烧身,留个明显的尾巴让您抓。”
    第412章 他还没放弃呢(两更合一求月票)
    御书房里安安静静。
    徐简说完先前那句就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把时间留给圣上与曹公公思考。
    良久,思考良多的圣上沉声道:“照你那个说法,朱倡连李浚都看不上,他能看上谁?”
    曹公公拿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
    刚刚辅国公没有点破,现在圣上反问一句,但内里的意思,曹公公反正是听出来了。
    能让朱倡那个讲求利益权势的人“看上”,比永济宫的那位更厉害的,还能是谁呢?
    不就是没有受限制的、曾经的皇子皇孙们吗?
    每日上朝点卯的晋王、贤王?
    一月里上朝约有半月的平亲王?
    根本不上朝、闲散到不到宫宴不见人的其他王爷、老王爷们?
    曹公公不由牙痛。
    徐简看了眼曹公公,又看圣上,最后把视线收回来,一副斟酌用词的模样。
    身为颇受圣上信任的朝臣,他有他的优势。
    他这两年甚至借着灯下黑办成了不少事。
    可他也有他必须谨慎注意的地方。
    首当其冲的一条是,在没有明确线索的前提下,他不能在御前夸夸其谈、把利刃明确地指向某一位皇亲。
    那般锋芒毕露,哪怕尖刃对外,但银光灿灿的剑身映亮了圣上的眼,之后再想弄什么灯下黑,就再也黑不起来了。
    更何况,徐简最怀疑的还是一位是晋王,是圣上的兄长。
    “臣不知道,”他说得很是坦然,“臣并非有准确的怀疑目标,只是觉得永济宫那位不够让朱倡死心塌地、全家陪在里头都没有吐露一个字。”
    圣上示意曹公公添了茶,抿了一口,道:“是了,朱家那案子是你和单慎一道办的。你了解得多些,再仔细与朕说说。”
    徐简道:“朱倡行事独断独行,与王六年是老交情。
    他把这条线交给了朱骋,朱骋听命办事,其他儿孙、甚至是他请封了的世子朱驰都瞒在鼓里。
    臣当时试着挑拨过朱驰与朱倡、朱骋的关系,看得出来朱驰对于被排除在外、以及被父亲弟弟连累万分气愤。
    臣听说,直到砍头前,朱驰都在追问朱倡到底是为谁卖命,想当个‘明白鬼’。
    以他那样被背叛,半月之间从国公世子到刀下魂,他若真知道内情,可不会老实赴死。
    拿那人名字与您做交换,留他幼子一条性命,哪怕跟着流放的女眷也好过砍头。
    就算真不知道名字,只要手里还有一丁点能用作交换的线索,他都会喊着跟您谈条件。”
    圣上呵地笑了声。
    倒不是愉悦,却也听进去了。
    他不熟悉那个朱骋,但他熟悉朱倡,也召见过几次世子朱驰,对这两人的脾性还是有所掌握的。
    朱驰看似老实、听朱倡的话,实则有他的胆大妄为,以及一脉相承的自我。
    徐简说得对。
    朱驰但凡有点儿线索,都会拿来给幼子换命。
    朱骋又是只知王六年、再不知其他,真正死死闭嘴的知情者只有朱倡。
    被先帝幽禁永济宫十几年了的李浚,如今还有得到朱倡这种全家砸进去的“奉献”,的确不太像。
    可要说其他有可能的人选……
    圣上的眉宇又皱了起来。
    “还有不死心的人,是吗?”他问了一句,声音低沉。
    不像是在问徐简或者曹公公,更像是在问自己。
    “圣上,”徐简道,“臣想去一趟永济宫。”
    圣上闻言畏冷,讶异地看着他。
    徐简原就有见李浚的打算,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
    “万事讲究证据,虽然臣认为那黑手并非李浚,但汪狗子这条线全指着永济宫,”徐简一本正经道,“所以臣想,有必要去当面问问李浚。”
    “朕那三哥……”圣上迟疑了下,“你没有与他打过交道,他那张嘴,你想从他嘴巴里挖消息只怕并不容易。”
    “臣自知阅历尚浅,也没有与他交锋的经验,”徐简起身,拱手请缨,“不过他身处永济宫,即便存了兴风作浪的心,大抵也没有兴风作浪的力了。
    想来,就算臣落了下风,没从他口中找到线索反倒被他套了话去,他也没有用武之地。
    反倒是他若当真以此做局,坐实了他教唆王六年等人的罪名,甚至他参与、策划了定国寺以及宝平镇的阴谋,您也能够名正言顺地处置他。”
    圣上听完,又是长长沉默。
    半晌,他道:“你说的是,万事讲究证据。你去试试也无妨。”
    徐简过了明路,领命从御书房里退出来。
    曹公公送他。
    今日多走了几步,走到左右无人处,曹公公才压着声道:“那人既然如此周密,不让我们顺着汪狗子挖到他身上、预先做了那么多的防备。那冯尝那儿呢?国公爷,杂家想着,莫不是冯尝身上能查出来的东西也……”
    “不一定,”徐简认真说了自己的想法,“冯尝和汪狗子这种明摆着就来历‘危险’的人不一样,他本是一枚暗棋。
    若不是他急功近利、被郭公公看出端倪来,想来也不会曝露身份。
    再说,他在调到殿下身边前的宫内经历,也弄得干干净净的,从中挑不出明确的毛病来。
    能看穿他、挑出他的刺的,全是曹公公的功劳。”
    曹公公老脸一红。
    功应该有一些,但他不爱、也不擅居功,被辅国公这么一赞,还有点不好意思。
    “杂家,”曹公公哎呦一声,“杂家就是在宫里待得久了些,认得的人多了些……”
    “所以我想,那人要往殿下身边安插人手,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他身边的人,一眼看不穿冯尝粉饰过的经历有任何不妥之处,”徐简又道,“恰巧在公公手上撞了个严严实实。”
    “听国公爷这么说,杂家安心许多,”曹公公脸上有了笑容,“实在是被那条狗连着的几号人弄得头痛,杯弓蛇影起来。”
    定了定心神,两人继续压着声交换、整理了下线索。
    说完了事,徐简舒了口气,缓一缓沉闷气氛,便打趣道:“公公不怕隔墙有耳?”
    曹公公下意识又扭头左右看,视野之中并无人影。
    他反应过来,失笑道:“国公爷莫要揶揄杂家了,以您的耳力,倘若真有人在近处偷听,早被您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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