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烧的热热的辣椒水,一把削铁如泥的伤口,等割开了张进胸膛处的一块好肉之后,再浇上滚烫的辣椒水,足以让张进痛不欲生。
    徐怀安的鹤影孤立在黑漆漆的暗室之中,耳畔回荡着张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惨痛声越是清晰,徐怀安的心也随之往下坠落。
    君子的外衣被人撕碎,如今他满心满眼装着的只有想为苏婉宁出恶气的心思。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便索性不管不顾,只凭着自己的心意处事。
    “我明白你也是奉命行事。所以我本不想取你的性命,可你若是迟迟不肯说出幕后凶手来。”徐怀安面如冠玉的脸庞里陡然露出几分肃杀之意。
    他是真的对张进动了杀心。平日连对奴仆小厮耐心十足,对街边乞儿都温和有礼的徐怀安,张张口却要夺了张进的性命。
    “佛口蛇心。”张进忍着胸膛间的剧痛,咒骂了一句:“都说你这梁国公府家的世子是仁善有德的君子,都是狗屁。”
    面对徐怀安的严刑逼供,他迟迟不肯透露出玉华公主的一字半句,是因他的妻儿老小亲族性命都攥在公主手里。
    他虽是个混不吝,却不愿为了自己的事拖累了家人。
    徐怀安笔挺地立在张进跟前,纤薄的修长玉指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经了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便丢开了那泛着银辉的匕首。
    “将他捆去刑部。”暗室里漆黑一片,徐怀安终是不愿在此间空耗功夫,也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张进的咒骂声仍是不绝于耳,左不过是在说徐怀安多管闲事、或是不配君子之名。后来许是痛意上涌的缘故,从嘴里冒出来的话愈发不堪。
    永芦听得气恼不已,瞧着是要上前去抽打几下张进的样子。
    徐怀安却淡声制止了他:“不必。”
    主仆两人从暗室里往明阔阔的书房走去,随着一缕缕光亮的暖色笼入徐怀安的身躯时,他也终于扯动了嘴角,勾出一抹缥缈的笑意来。
    “他说的没错,我不是君子。”
    为君子者如何能肖想友人之妻?他既明了自己在意着苏氏、心疼着苏氏、甚至奢想着让她为自己的妻。
    起了这般卑劣的心思,他就不可能是君子。
    *
    秦氏悄然地走进了暗室,瞧见了那呈在桌案上的逼供刑具,和叩在刑架上半死不活的张进。
    暗室里本是徐怀安静修读书之地,如今却沾染上了这浓厚的血腥之气。
    秦氏心里既震颤又失望,立在暗室里愣了许久的神,方才哽咽着与身旁的心腹嬷嬷们说:“你们可曾见过慎之为了个女子如此心事?”
    嬷嬷起初嘴角还扬着笑,很是不明白为何秦氏如此震怒?
    陆小姐在安平王府里出了不测,世子爷为此而露出几分雷霆震怒来,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爷在意陆小姐也是人之常情。他们险些就成了一世夫妻,世子爷为此恼怒而发落了这可疑的毛贼也不算什么大事。”嬷嬷如此安慰着秦氏。
    秦氏的脸色愈发灰败。若如嬷嬷所说一般,徐怀安是为了陆梦嫣而一反常态到如此地步,她心里自然不会如此失望。
    可徐怀安分明是为了苏氏,许湛明媒正娶的妻子苏氏,才疯癫颠地到了此等境地。
    秦氏再难抵御心间的哀伤,一时想到梁国公府百年的威势名声,儿子前路坦荡的未来,仿佛都要随着这难以言喻的私情而化为乌有了。
    “他……他这是……大逆不道啊。”说完这一番话后,秦氏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苏婉宁悠悠转醒时,苏老太太与宗氏正守在她的床榻旁,她睁眼觑见熟悉的莲花纹床帐,恍惚间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宗氏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女儿身上,骤然瞧见她睫羽攒动了一息,便欣喜着出声道:“宁宁醒了。”
    苏老太太也红着眼去瞧床榻上的苏婉宁,担忧的话语声尚未出口,方才醒转的苏礼便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流云阁门前。
    他跪在庭院中央,声声凄厉地哭诉着:“长姐不要为了礼儿伤了自己。”
    苏婉宁缓了许久的神,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安平王府。昏迷前的记忆撞入她的脑袋,她猛然忆起胞弟与陆梦嫣在火海里缠抱在一起的景象。
    她自己嫁去镇国公府后日子过的一团乱麻。与夫君许湛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靠着持正稳重的心绪磨着自己的性子。
    若要说句难听的话,她如今在镇国公府的日子和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她能喘息,而死尸不能罢了。
    弟弟苏礼是鲜衣怒马、处处透着勃勃生机的少年郎,如此年岁,正该是寻个合心意的闺秀成家立业的时候。
    苏婉宁伤心到几近昏厥,对胞弟的愧疚已然遍布了整个心池。
    苏老太太最了解嫡孙女的品性,当下便温声劝解她道:“陆中丞家的小姐品貌德行都尚佳,这事是我们安平王府占了便宜。”
    宗氏笑盈盈地端来了一盏温温热热的燕窝,笑着与苏婉宁:“如今你什么都不要管,只顾着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了。”
    周围的丫鬟和婆子们都冲着苏婉宁柔意一笑,尤其是苏老太太与宗氏,更是笑得眉眼弯弯盈盈如天上月一般。
    女子成婚有了子嗣方才算是在夫家站稳了脚跟,苏婉宁在镇国公府过的艰难,如今被太医诊出了有孕,自然是件好事。
    苏婉宁怔惘般地抬起头,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烁得未曾回过神来。
    苏老太太隔着雕窗瞧了眼跪在庭院里的苏礼,心里知晓孙子早已有了中意的闺秀,那闺秀是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出身虽低微了一些,可却是个知书达理、端庄懂事的好女孩儿。
    人生在世讲究缘法,礼哥儿与那闺秀之间却了点缘分。
    “把二爷扶起来吧,等明日他身子养好些,咱们便该去陆中丞家提亲了。”
    苏婉宁默然无语,因祖母与娘亲都为了她有孕一事而万般高兴,连带着她心里对这孩子也生出了几分期盼来。
    兴许有了孩子以后,许湛便能收一收那风流的性子。
    只是她已对许湛抱过太多次期望,回回都只能得到些失望。
    她已不敢再去奢求。
    “这事是孙女的错。孙女也知晓礼哥儿不想娶陆家小姐,只是……”苏婉宁心里又委屈又难过,一时便眨动着那双雾蒙蒙的明眸道。
    她一落泪,宗氏的心就仿佛被人用匕首割过一般疼痛难忍,立时也哀哀戚戚地说:“哪里有这么多想娶不想娶,礼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王家的雯姑娘也是通情达理的孩子,她们这一世少了点缘分,只盼着来世能修成正果。”
    苏礼正巧被婆子们扶着走向流云阁的正屋,骤然听得母亲的话语,心里甚是悲怆。
    可他想到长姐心里的苦楚,便又只能将这悲怆压下来,改换着一副喜气洋洋的面容,撩开帘子,走进流云阁的内寝。
    “长姐安心养胎,等过些时日弟弟大婚时,你得带着小外甥来与我贺喜才是。”苏礼笑着凑到了苏婉宁跟前,满脸揣着笑道。
    苏婉宁托着病容朝他招了招手,苏礼便走到了苏婉宁的床榻边,如幼时那般承欢在长姐的膝下。
    “是长姐的错。”苏婉宁哽咽着说了这样一句话后,眼瞧着便要落下泪来。
    苏礼连忙攥住了她的手,笑着道:“弟弟得了这样好的一桩婚事,长姐何错之有?”
    宗氏也心疼女儿,便顺着苏礼的话道:“礼哥儿说的没错,这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如今只要想着好好养胎就好了,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一家人都顾念着彼此的心绪,亲人们不愿苏婉宁伤心,苏婉宁也为弟弟的婚事而愧怍难安。
    此情此景之下,若再说那些剜心的话语便只会徒增伤悲。
    好在也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起码苏婉宁有了身孕后,在镇国公府的处境会好上许多。
    “一会儿天色该黑了,我的意思是今夜你和姑爷就留宿在安平王府,想来你那婆婆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苏老太太道。
    苏婉宁自嫁去镇国公府后回娘家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闻言她心里自然万般乐意,只是担心许湛不肯。
    苏礼瞧出了长姐脸上的担忧,便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去与姐夫说,保管他答应。”
    他五岁开始便跟着本朝第一武师学拳艺,若论拳头上的本事,整个京城的纨绔子弟加起来都不够苏礼打的。
    宗氏听闻便笑骂了苏礼两句,最后才说:“好好与你姐夫说话,你姐姐还仰仗着他过日子呢。”
    打发走苏礼后,苏老太太才细问了一番白日里的火灾,苏婉宁便将玉华公主的筹谋以及她为了保全安平王府而纵火避祸的事统统告诉了苏老太太与宗氏。
    苏老太太哀叹一声,话里的怨怪之意只朝着厢屋里的苏其正。
    一屋子的落寞氛围,直到外间走来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笑着朝主子们福了福身,道:“老祖宗、王妃,梁国公世子爷在门外求见。”
    第21章 生气
    徐怀安的突然来访惹得苏老太太与苏其正十分讶异。
    花宴上的宾客才刚刚散尽,她们安平王府素来与梁国公府没有什么交情。
    好端端的,徐世子为何登门?
    还是苏礼率先回过神来,又懊恼又颓丧地说了一句:“徐世子应是为了陆梦嫣来兴师问罪的吧。”
    众人这才忆起徐怀安险些与陆梦嫣定亲一事。梁国公府与陆中丞家对这桩婚事皆是心照不宣,只盼着择个良辰吉日定下亲事。
    谁曾想会遇上今日这样的祸事。苏礼与安平王府都无意夺人之美,此时心间都涌起些愧怍之意。
    苏老太太也是个实诚人,当下便哀叹一声道:“徐世子心里堵着气也是人之常情,老身亲自去向他赔礼道歉。”
    苏婉宁只是靠在宗氏怀里默默落泪,她知晓胞弟的婚事也扰了徐世子的命定姻缘,心里也是戚戚难安。
    宗氏如今的心思都放在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外孙身上,便只温声相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想来徐世子不是个蛮不讲理之人,由你祖母出面赔个不是,这事总能囫囵过去。”
    母亲的抚慰声如缕缕和煦的春风般拂进苏婉宁的心间,总是让她生出几分面对风雨的勇气来。
    苏礼见状也安慰了苏婉宁一番,之后便跟着苏老太太一同去了前厅,打算好生与徐怀安赔礼道歉。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并不会推诿自己肩膀上的责任。譬如今日后罩房的这场大火,徐世子与陆家小姐都无故受了牵连。
    苏礼不仅要向徐世子诚挚地道歉,成了婚后更要尊重敬爱陆家小姐。
    至于旁的事、旁的人,也只能奢望下辈子再与她相逢了。本资源由八霸三凌七起武散六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
    苏老太太与苏礼走在通往前院的抄手游廊上,祖孙两人心间都装着沉甸甸的心事,一时皆是相对无言。
    直到走到廊道的拐弯角时,苏老太太才温声与苏礼说:“我私库里还有一柄太后娘娘赏下来的玉如意。梁国公府的富贵权势远胜我们家许多,本是瞧不上这等珍品,不过是尽个心意而已。”
    苏礼恭声道:“都是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忧。”
    苏老太太摇摇头,嘴角的笑意里透着几分洒脱:“事已至此,再扭捏于其中也只会徒增伤悲。陆家小姐是个端庄的好孩子,只是可惜了雯姐儿,她虽是个庶出,可品性样貌却不比旁人差。祖母知晓你也是心悦她的,她也日日夜夜盼着嫁与你为妻。”
    这话若再往下深究,只怕苏礼也要酸了鼻头、红了眼眶,苏老太太便止住了话头,爽朗一笑道:“旁人都笑我们安平王府日薄西山。可祖母却不信,你是个识大体又有担当的好男儿,将来定能撑起安平王府的门楣。”
    苏礼的一颗心又是被冷风吹得窸窣作响,一时又因祖母的话而注入了丝丝暖流。
    祖孙二人相携着走进前厅,却正好在影壁的拐角处遇上了喜色洋洋的许湛。
    许湛朝苏老太太行了礼后,便笑着指了指前厅的方向,道:“慎之来寻我说话。”
    苏老太太这才忆起自家这位姑爷与徐世子关系匪浅。她心里略略安定了一些,只盼着徐世子通情达理些,看在许湛的面子上不要难为了她们安平王府。
    “姑爷来了,小桃,快去沏两盏新茶,再让小厮们去醉红楼跑一趟,买些新奇的糕点来。”
    许湛声量高昂,与苏老太太闲话时前厅内的徐怀安已听见了外间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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